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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一鳴伸伸手,做出一個讓座的姿勢。

秦大龍在沙發上坐下來,說:“王書記,什麽時候有時間,也到我們組織部視察視察吧?”

王一鳴說:“好,一定去,我也想看看同誌們,認識認識大家。”

秦大龍說:“我們省委組織部是王書記分管的,本來,我早就應該來向王書記匯報一下情況,但前一段,考慮到王書記剛來,太忙,後來還要去北京開會,所以就沒有再打擾,這樣一推,就過了半個多月了。剛才我給龔秘書打電話,他說你在辦公室,我就來了。”

王一鳴說:“我也正好想和你談談,我剛來,情況還不熟悉,我想了解一下,西江的幹部情況,到底是什麽一個狀態。大龍你雖然也是和我一樣,是外來戶,但畢竟到西江兩三年了,什麽情況也都了解了,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秦大龍說:“其實我早就想好了,王書記你就是不問我,我也得找個時間,詳細地向你匯報匯報。我來西江,算起來,整整是兩年零九個月。王書記你也知道,我沒來之前,就在H省做組織部長,是西江省委的領導班子出問題了,才從H省調過來的。那個時候,說實話,中央對西江省委的領導班子,是極其失望的。你想啊,一把手和二把手都出事了,連帶著處理了十幾個廳級幹部,進監獄的就有一大串。當時許多人都認為,西江省的領導班子幾乎是癱瘓了。本地幹部是靠不住的。所以中央才下定決心,從外地調了幾個省部級幹部,充實西江省委的領導班子。也就是那個時候,春風同誌來了,做了省委的一把手。李耀同誌來了,做了抓宣傳的副書記。譚書記也來了,做了紀委書記。放明同誌做了省長,他雖然在西江省呆了七八年了,但從本質上講,還是外地幹部。加上我,省委常委裏麵,一下子來了五個外地人。這形成的衝擊,一下子真是不小。當時小道消息議論說,我們這些人,都是中央空降幹部,就是來收拾西江本地幹部的。那段時間,說實話,本地幹部的思想負擔不輕。他們見了我們,連說話的神情都是小心翼翼的。

“為了安撫本地幹部的情緒,春風同誌還是想了不少法子的,向中央建議,把周廣生放在三把手的位子,他又推薦提拔了幾個本地幹部出任省委常委。像省委秘書長高天民,臨海市委書記馬正紅,河東市委書記範一弓都是此後的一兩年,先後進的省委常委,這幾個人都是本地幹部出身,他們的升職提拔,算是初步安撫了本地幹部的人心,讓他們不再惶惶不可終日,以為我們這批人,來了就是收拾他們的。幹部的心穩定了,幹事才有勁頭。對於謝青鬆和錢名貴的腐敗案,楊書記的意思是,盡快結案,該判的判,該殺的殺,不再長期拖下去,這樣會人心不穩。打擊麵太大了,也不利於穩定,畢竟幹活,還要依靠我們這幫在台上的幹部。所以有些案子,就沒有深入下去,要繼續查下去,不知道還會有多少幹部被牽連進去。咱們實話實說,一個省委書記,一個省長,都出事了,那些市裏的書記和市長,廳局的一把手,哪一個會沒有事情,他們的官位都是從哪裏來的?沒有省委書記和省長說話,他們會到了那個位子?所以說啊,要說不清白,哪一個也清白不了。因為在那樣的大環境下,別人都搞腐敗,都去送禮,你不送,就沒有機會了。不跑不送,原地不動嗎!所以不能說我們的幹部都壞,都沒有能力抵抗不正之風,實在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當大官的先腐敗掉了,下邊的人想保持清廉,也是不可能的了。”

王一鳴聽他說這麽久,確實是自己以前沒有聽過的東西,原來在部裏,知道西江省的幹部,拉關係走後門是出了名的,但具體是怎樣運作的,他還不清楚,所以現在感到很新鮮,於是就點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秦大龍喝了一口水,繼續說:“西江這裏,我來了這麽長時間,算是思考清楚了一點,這裏的幹部整體上來看,還是素質低。主要表現是,不學習,官僚主義嚴重,熱衷於搞花架子,說話假大空。王書記來了這些天,你看看,這裏的吃喝風多嚴重。整個江城市,一到晚上就是個花花大世界。到處是酒樓歌廳桑拿,門口停的車,大部分都是各級黨政官員和一些老板的。有的是老板請,有的是自己花公款請的,今天你請我,明天我請你,反正都是花公款,不會自己掏腰包。有人說,現在江城市最賺錢的行業,除了房地產業,就是餐飲業和娛樂業,那些官員,吃了喝,喝了唱,累了還要進洗腳城,桑拿屋,他們的消費水平,比著東部發達地區,一點也不落後。雖然西江這裏,整個省裏的財政收入,還比不上東部地區一個發達的地級市。

“幹部貪圖享受,拉幫結派,不幹事,光會琢磨人。熱衷於送禮拉關係,提拔不提拔,都是金錢開道。信奉有錢能使鬼推磨,哪個貓兒不吃腥。實不相瞞,在這裏當組織部長,是要經受很大的考驗的。每到逢年過節,我就不敢呆在家裏,老婆孩子,我也讓他們去賓館躲避,要不然家裏簡直是沒法呆。來的人成群,認識的不認識的,有的人僅僅是一麵之緣,他也要登門送禮。有的縣委書記和縣長,跑了幾百公裏,帶著土特產,那今天就住在省城裏不走,到領導家裏挨個送,你要不要他都給你。真是不勝其煩。他們信奉的是,你不送別人送,你就吃虧了。領導要不要,那是他們的問題;你送不送,是自己的態度問題。所以,天長日久,就形成了這樣的官場風氣,大家都知道庸俗,都知道麻煩,但大家又不由自主的,身在其中,接受著別人的送禮,也向自己的上司送。

“為了徹底根絕這種跑官賣官的風氣,我就給楊書記建議,搞了個省委常委不記名投票。凡是今後提拔的地市級正職和主要廳局的一把手,都搞這樣的無記名投票。讓想跑官的加大他們的送禮成本,你要送,看你能送幾個,不能十幾個省委常委你都能搞掂吧。這樣試行了幾次,效果也是不錯的。但是我現在也反思了,經這樣選拔出來的人,是不是就是真正有才華的人。那些人際關係不好的,有自己想法的真正想幹事的人才,我們這種選拔的辦法,能把他們篩選出來嗎?我想了,真沒有把握。倒是覺得,我們會選一批平庸的人,老好人,誰也不得罪,隻要這樣的人,才能得票高。王書記你來了,你看這個辦法,今後怎麽改進?”

王一鳴聽他說了這麽久,有些東西,確實是說到了點子上,是認真思考過的,這個秦大龍,從接觸這些天給自己的感覺上,王一鳴認為,他還是一個動腦子的組織部長,身上也有正氣,是想幹事的。

王一鳴說:“這個辦法,說白了還是官主。和以前不同的地方,就是原來省委書記一個人說了算,或者是省委書記和省長兩個人說了算,變成了一群人說了算而已,看似各個省委常委都有了一票的權力,但實際上,還是一把手說了算。提名誰不提名誰,畢竟一把手還是有這個權力的。所以不管怎麽改,都是上級選拔下級,大官選小官。要想進入領導的視野,就要先成為小官的小官。這樣我們選拔的人,實際上還是多年浸**在官場上的人,其他的人,沒進入這個圈子,就沒有了資格。其實這也說明了,我們當今的幹部選拔製度,是封閉的,是排他的,是小圈子內選人,條條框框再多,也不一定能把這個民族真正優秀的人才選拔到適合的崗位上,我們倒是有點像是瞎子摸象,碰運氣。從這個意義上說,我們的幹部選拔製度,不僅比不了西方一些國家,他們那裏,是靠一人一票的投票,雖然也有不公平,有的人操縱選票,但畢竟老百姓有投誰不投誰的權力,對官員的產生,還是起到一定的製約的。就是選錯了人,你幹的不好,還可以讓你下來。我們卻倒好,選拔幹部,逐漸成了組織部門的專利。老百姓沒有了說話的權利,再壞的人,隻要上級領導喜歡他,照樣能夠提拔。那些所謂的民主測評,群眾評議,在老百姓眼裏,早成了走過場了。說實話,今天沒幾個人再信這些東西了吧!今天為什麽這麽多幹部腐敗,有恃無恐,我們幹部的腐敗程度,是建國以來最嚴重的吧,這是有目共睹的。民間甚至有無官不貪的說法,說到底還是要堅持四項基本原則。離開了這個,我們的國家就不穩了。群眾高興不高興,答應不答應,讚成不讚成,是我們進行各項工作的出發點。坦率地說,群眾對於我們的幹部選拔製度,是不滿意的,要不然怎麽會出現那麽多貪官汙吏?反腐敗成了年年反,一年比一年烈,更有的人說,我們黨都是做樣子,光打雷不下雨,因為反腐敗亡黨。不反腐敗呢?亡國。這是兩難的抉擇。所以現在的問題,就是拖,就是耗,過一天算一天,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鍾,混!這怎麽能行!中國是個大國,別的小國家,無視問題存在,可以年複一年的拖下去,但中國不能,等百姓的心涼了之後,再想喚起,就難了。人心渙散,一盤散沙,你想一想結局吧!曆史上白骨露於野,千裏無雞鳴的情況,會不會再發生,誰也沒有把握啊!所以我們還得有危機感,緊迫感,該做的事情,不能再拖了,讓人人來監督政府,政府才不會懈怠;人人負起責任,才不會人亡政息。我們現在老是在一個小圈子裏打轉,讓老百姓成了局外人,人家說我們是官官相護,天下烏鴉一般黑,還比不了封建社會,我看說的也對,封建社會,沒那麽多條條框框,說用誰,就用了,諸葛亮,不就是一個鄉下農民嗎,不是一下子做了公務員,成了總理嗎!他有文憑嗎,做過鄉長縣長嗎,有工作經曆嗎?左宗棠,考試考不上,照樣有途徑讓他脫穎而出,我們現在有這樣的渠道嗎?如果一個農民工,是個管仲一樣的大才,我們能有途徑用他嗎,把他選拔出來嗎?所以我們今天的幹部選拔製度是非常落後的,是迄今為止最為落後封閉的一種製度,他排斥天才,用的大部分都是循規蹈矩的庸人,這樣我們這個民族的第一流人才,根本就沒有在管理者隊伍裏,他們的才華根本沒有發揮的地方,長此以往,我們怎麽能夠競爭過別人。人家都是最聰明的人在管理一個社會,一個組織,而我們卻是一幫酒囊飯袋在管理一個社會,一個組織,這樣下去,怎麽得了?

“所以我想了,我們的下一步改革,還是要解放思想,讓人民有說話的權利,選人的權利,罷免官員的權利,這樣才能夠從根本上解決人亡政息的問題,讓我們的國家長治久安。”

王一鳴的一番話,也讓秦大龍刮目相看,他覺得,這個王一鳴,還真是不白給,要理論有理論,看問題也有眼光,最關鍵的,有直麵現實的勇氣,這在明哲保身哲學盛行的官場上,是非常難得的。看來,西江省今後的局麵,會有所改變的。跟著王一鳴,說不定可以闖出一番大事業來的。但想起西江省幹部的現狀,秦大龍還是樂觀不起來,畢竟這是多年的積弊,想在一兩任省委領導任職期間,徹底改觀,這是一件幾乎不可能實現的事。尤其是幾百個主要的副廳級以上幹部,他們個個手裏都握有實權,不管誰當省委的一把手,其實要幹事業,要進行改革,落實到最後,還是要靠這幫人。

不管你出台什麽措施,要是這幫人不配合,陽奉陰違,你就是開再多的會,下發再多的文件,都沒有用。關鍵是人,他們這些人既然能混到這麽關鍵的位子上,自然是各人有各人的路子,有自己的關係網,有人為他們說話。他們自己,經過多年的經營,也都有自己掌控的資源,他們在這個地方,不是一朝一夕的,他們絕大部分都是土生土長,有自己的人脈,他們才是這片土地上真正的王者。他們的能量,也是驚人的,要是齊心合力的和省委領導較勁,那誰當省委書記,也得仔細掂量掂量。

秦大龍也來西江省好幾年了,經過他的觀察,他發現,要想控製住西江省的大局,首先就要控製住這幾百個副廳級以上的幹部。當然具體怎樣控製,一個領導有一個領導的做法。

謝青鬆當省委書記時,由於他是本地派,在西江省任職多年,本身就積累了很多的人脈,他對西江省幹部的背景,了如指掌,所以他對於哪一個幹部,該采取什麽樣的措施,心裏有數。是他的人,堅決重用;不是他的人,再優秀也得靠邊站。機會合適的話,會讓你出來做做陪襯,免得大家議論,說他謝青鬆用的都是自己的把兄弟和老鄉、部下、親友故交。

好在當時有錢名貴牽製著他,錢名貴這個人也非常有個性,他看上的人,也千方百計的提拔,要不然他就會鬧情緒,讓你省委常委會開得亂七八糟,所以從這個角度上,他也算是對謝青鬆形成了牽製,要不然謝青鬆真會一手遮天。

本來,西江省的幹部就有拉幫結派的傳統,被謝青鬆和錢名貴這一搞,整個官場更是烏煙瘴氣,幾乎所有的官員,都以投靠一個主子,成為他們的鐵杆部下,讓他為自己說話為榮。有的年輕些的官員,為了盡快升遷,甚至會厚著臉皮,認謝青鬆和錢名貴為幹爸爸。有的女幹部,為了升遷,甚至不惜獻上自己的身體。等謝青鬆和錢名貴被查處後,紀檢部門審查過後,發現他們都有在**培養女幹部的嗜好。

當然,現在這個現象,也不是僅僅出現在西江,全國已經都普遍出現了,領導幹部利用自己手中掌握的用人權,除了交換金錢之外,還可以獲得性服務,也可以說是性賄賂。女人通過出賣自己的肉體,讓手握重權的領導幹部得到了性滿足。領導幹部高興了,就大筆一揮,往這些曾經伺候得自己欲仙欲死的女人頭上,戴上了一頂頂烏紗帽。這在他們看來,是公平合理的交換。各得其所,誰也沒有吃虧。

到楊春風當了省委書記,他首先麵對的就是謝青鬆和錢名貴留下的這樣一個爛攤子。幹部隊伍人心惶惶,都有一種朝不保夕的感覺。因為他們在官場浸**多年,你要說誰身上沒有任何事情,清清白白的,估計沒有任何人敢於拍著胸脯,保證自己從來就沒有幹過任何非法的事情。更沒有哪一個人敢於保證,在謝青鬆和錢名貴當西江省的一把手和二把手的時候,他們沒有向省委書記和省長送過禮,獻過殷勤。要不然你怎麽會被提拔起來,放在那麽關鍵的位子上。

所以認真看一看,估計誰的屁股上都有屎,幹淨不起來,當今的官場,本來就是個大染缸,你在裏麵混了這麽多年,說自己清清白白,一點把柄也沒有,誰會信啊!

但是,這麽多的人,都是大事不犯,小事不斷,你要是一絲不苟,全部清查,那整個西江省裏的領導幹部,進監獄的不知道會有多少,那樣整個西江省的黨政機關,說不定就會癱瘓。那麽多的廳局長們,紛紛進了監獄,傳了出去,對西江省的形象,也確實不利。就現在這個樣子,全國上下,都知道西江是個出大貪官的地方。見了西江省的官員,都是躲之唯恐不及。所以再加大力度查處貪汙腐敗,糾出來的人越來越多,對整個西江省的大局是不利的,所以麵對現實,楊春風采取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辦法,冷處理,穩定人心,收拾局麵,先按部就班的開展工作。

由於他是外來戶,和西江省的官員們以前沒有任何瓜葛,這樣倒讓大家感覺到,非常好相處。他剛來,隻要做廳局長的,真心配合,服從命令聽指揮,他就會放你一馬,有什麽事情,也會為你壓著,盡量不擴大打擊麵,讓大家感到,這個省委書記,還是非常有人情味的,中央派他來西江,不是為了徹底把大家整垮的。

對於那些一意孤行,執迷不悟的官員,甚至敢於叫板的出頭椽子,楊春風也是毫不手軟,堅決鏟除。對於關係和這些官員親近的人,分化瓦解,盡量縮小打擊麵,力求穩定。總之一句話,他采取的是打壓結合,又拉又打的策略。

秦大龍作為一個親曆者,冷眼旁觀者,他看到楊春風這幾招,確實效果良好,在很短的時間內,就穩定住了西江的政治局麵,一切工作,都上了正軌,楊春風的工作能力,也得到了上上下下的認可。

穩定的目的是達到了,但發展也刻不容緩,現在別的省市,都在快馬加鞭,西江省作為落後地區,更是和先進地區的距離越拉越大,甚至這幾年,有繼續擴大的趨勢。如果再這樣四平八穩,說不定就成了全國墊底的省區了,對於這個問題,作為管幹部的省委組織部長,秦大龍有自己的看法。他認為,西江省的差距,還是體現在幹部水平差上。火車跑的快,全靠車頭帶。這幾百個副廳以上幹部,是製定也是執行遊戲規則的主要帶頭人,他們的水平,直接就決定了西江省發展的水平,所以再好的經,讓這幫歪嘴和尚念,也是念不出什麽名堂的。他們大部分都成了官油子了,喝酒唱歌打牌拉關係走後門都是一把好手,但幹事業,發展經濟,改善民生,出主意,想辦法,凝聚人心,做群眾的表率,在這些方麵,大部分人都不行。

作為一個管幹部的組織部長,秦大龍對此心中是有數的。

他把自己對西江省幹部的觀察,思考,向王一鳴仔細匯報了一番。結尾的時候,感慨連連,說:“你看看,王書記,我們帶的就是這樣一幫玩意,按照目前的幹部政策,隻管上,不管下,他們好歹熬到這一級了,該享受的待遇一點不能少,少了他們就鬧情緒,這樣的一批人,都是曆史遺留的產物,我們要想在三五年的時間內,淘汰個差不多,進行廳局級幹部的大換血,根本是不可能。這樣的人,雖然省委常委們看不上,但他們還都有自己的位子,還都有自己行使權力的範圍,真是麻煩啊!這個亂攤子,不掀開蓋子,從外麵看,還挺不錯的,但知道內情的,才會明白,已經爛到了什麽程度。不動大手術,我看是不行了。”

王一鳴聽他這一番匯報,也麵色凝重起來,他確實沒想到,西江省的幹部現狀,比自己預想的還要差。腐敗、拉幫結派,搞不正之風就算了,最關鍵的是,整體素質太差,就不是個幹事創業的隊伍,要想指望這樣一幫人,帶著全省六千多萬人奔小康,無疑是癡人說夢。

但現在自己的身份,才是省委副書記,上麵還有省長和省委書記,說白了,自己就是個儲備的一把手,現在還輪不到自己說話。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心平氣和,四平八穩的混日子,不出風頭,不做太多的決策,那樣會讓楊春風和劉放明感到有壓力,更不能給任何人留下咄咄逼人的印象。再說了,和秦大龍也是這一段時間剛剛開始接觸,雙方還沒有建立起來足夠的互信,他這個位子,說是歸自己分管,但誰都知道,省委書記是一把手,用誰不用誰,還是楊春風說了算。

隻要一天沒有下文,明確我王一鳴是省委書記,那在西江省裏,就沒有我王一鳴發言的權利。我還是要夾起尾巴,低調做人。因為不這樣,萬一和楊春風出現了大的衝突,最後控製不住,徹底決裂了,那最後的結果,將不可預料。

所以現在,一切都不明朗,還是小心為好。

想到這裏,王一鳴說:“你說的情況,很好,讓我對西江省的幹部現狀,有了一個基本的認識。現實就是現實,非常殘酷,但沒有辦法,我們必須麵對,長城不是一天建成的,我們雖然具體分管幹部工作,但大的方向,還是要聽春風同誌的意見,我們隻是起個參謀助手的作用。最關鍵的是,我們不能添亂,影響了春風同誌對全省的戰略部署。但是,我們也不能消極等待,要不然就會讓大家覺得,我們沒有創建,沒有主動做事情,為一把手分憂。依我看,既然撤換不了這樣一大批幹部,我們就進行培訓,逐漸提高他們的素質,借助外腦,引進頭腦風暴。我想了,下一步我們是不是製定一個詳細的幹部培訓計劃,從國內請一批有影響的在各個方麵有建樹的專家學者,到西江授課,撥出專門的經費,當然,這要向春風書記和放明省長匯報。他們同意後,才能開始實施。經過幾年大規模的培訓,讓大家開開眼界,長長見識,我想會好點。雖然人沒有換,但我們解放了他們的思想,也算是盡力了吧,就算是活馬當死馬醫了吧。”

秦大龍想了想,說:“好,這個想法肯定能得到大家的認可,我回去後就安排人做方案,做好方案後,讓王書記先看看,然後我們再向省委常委會提出來,讓大家討論,我想春風同誌和放明同誌是支持的,至於經費嗎,省財政絕不缺這幾個小錢,一年也就是幾百萬嗎,用不了多少的。”

秦大龍匯報結束後,遊金平就進來了,原來他在外麵小龔的辦公室,已經坐了十幾分鍾了。他知道是秦大龍在裏麵匯報工作,就沒敢打擾,坐在沙發上,和小龔聊天。前些天王一鳴安排的讓他們做個到下麵視察的方案,他們已經做好了,現在來,就是匯報這個事情。

王一鳴拿過他們做的方案,上麵密密麻麻,寫滿了什麽時間去什麽地點,考察什麽事情,當地的主要特色是什麽,一清二楚。王一鳴翻了一下,覺得他們還是動了一番腦子的,於是就說:“不錯,不錯,辛苦你們了,這就是一個宏觀的計劃,具體的時間,就不一定嚴格按照上麵的計劃了,我的意思是,我們有時間,就下去轉轉,見縫插針,有兩天時間,就可以轉幾個縣了。”

遊金平說:“我和小龔,也是這個意思,我們隨機應變,隻要省裏沒有重要的會議,我們就隨時安排。”

王一鳴想了想,說:“最近幾天怎麽樣?有會議嗎?”

遊金平說:“沒有,我就想了,是不是先下去轉一轉,書記到省裏上任也快一個月了,下麵的幾個大市,都打電話邀請好幾次了。”

王一鳴問:“都有哪些市打來電話了?”

遊金平也是隨口說說,他是想讓王一鳴自我感覺好一點,沒想到王一鳴卻認了真了,於是隻好信口胡謅說:“臨海市的馬書記和河東市的範書記,都打電話了,他們一再對我說,想邀請王書記到他們那裏視察指導工作。我看王書記忙,就沒有答應他們。

臨海市委書記馬正紅,河東市委書記範一弓都是省委常委,王一鳴上任的時候,大家在當天的晚宴上都碰過杯,王一鳴記得,馬正紅是個矮個子,胖胖的。範一弓是個高個子,瘦瘦的,戴著一副眼鏡,很像是知識分子出身的幹部。

他們兩個,當時都邀請王一鳴,盡快到他們的地盤,視察視察。

對於臨海市和河東市在全省的位置,王一鳴雖然剛來,但他長期在國家宏觀經濟部門工作,又做過地方上的市長,對於這兩個地方的情況,他還是略有耳聞的。這兩個地方,一個是最重要的沿海開放城市,一個是重要的老工業基地,在全省的經濟地位,非常突出。

這兩個地方,以前王一鳴做副部長時,也曾經去過,但都是走馬觀花,因為那個時候,自己是客人,到這些地方看看,是出於旅遊觀光的目的,而不是發現問題,解決問題的目的。你是客人,東道主也隻能是盡量讓你看光鮮的一麵,讓你留下個好印象,誰願意把自己最差的一麵,暴露給中央來的部長們啊,那樣影響就不好了,自己也沒有什麽麵子。

而現在,情況就不一樣了,王一鳴是西江省正式的省委副書記了,三年後,如果不出意外的話,誰都知道,他將接任楊春風的省委書記的職務,到那個時候,他就是堂堂正正的省委一把手。不論從哪個方麵說,王一鳴都是西江省裏誰也不能忽視的對象。

對於各級官員們來說,想方設法的巴結王一鳴,讓他認識自己,對自己有個好印象,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這直接關係到未來幾年自己的官位升遷,是提拔重用,還是卷鋪蓋走人,說白了還不是一把手一句話。

當今的幹部體製,就是這個樣子,一把手說你行,你就行,組織部門就是貫徹領導意圖的,那些個投票啊,公選啊,都是騙人的,都是糊弄不知道內情的局外人的,是做樣子給老百姓看的,其實在官場上混得久了,大家就都知道這裏麵的彎彎繞了,如果一把手不喜歡你,你就是考得再好,得票再高,也沒有用。在一個省裏,就是省委書記說了算,他說誰行,就可以了。

在官場混久了,就是再笨的人,也都成了人精了。

王一鳴知道,以自己現在的位置,到了哪裏,自然大家都是笑臉相迎的,雖然還不是一把手,但自己這個位置,還是有一定的影響力的。說誰行,倒不一定管用,因為上麵還有楊春風和劉放明,但說誰不行,就是楊春風看上的人,他也得掂量掂量,畢竟有一個省委副書記不同意,你的提拔,就擱淺了。

當然,王一鳴沒有耍大牌的意思,他還是想利用自己的位置,踏踏實實為老百姓,為西江省的長遠利益,做一番工作的,這才是他到各地看看的初衷。畢竟自己不是土生土長的西江人,光是呆在辦公室裏看材料,是不能全麵了解一個地方的情況的。

想到這裏,王一鳴對遊金平說,你去協調一下,我準備這幾天到下麵看看,最好是星期三、星期四去臨海市轉轉,星期五,星期六去河東市看一看,你先聯係一下,看他們有時間沒有。

遊金平說好,我這就打電話,通知他們,讓他們最好做出一個行程安排,給我們把傳真發過來。等辦妥當了,我再向您匯報。

王一鳴說:“好,你去辦吧!”

遊金平回了自己辦公室,立即以最快的速度,接通了臨海市委書記馬正紅與河東市委書記範一弓的電話。

遊金平說:“馬書記啊,現在正式通知你一件事,王一鳴書記本周星期三和星期四兩天,要到你們臨海市視察工作,這是王一鳴書記上任以來,第一次到你們臨海市,馬虎不得啊,一定要全力以赴,安排好王書記的行程。我的意思,你們下午下班之前,把行程安排發到我辦公室的傳真上,我好向王書記當麵匯報。有什麽不妥當的地方,我們再聯係。這樣安排,合適不合適?”

因為馬正紅畢竟是省委常委,遊金平不得不用謙卑的話語,和他說話,換了一般的地市級正職,遊金平和他們講話,就沒有這麽客氣了,畢竟他是省委副秘書長,官不大但離領導距離近,可以打著領導的旗號,狐假虎威。

馬正紅雖然是省委常委,但知道王一鳴這個人的來曆,對於這個將來要在西江省叱吒風雲的人物,他還是想千方百計的接納的,誰都知道,等楊春風退休了,就是這個王一鳴出任一把手,到那個時候,整個西江省裏,就是他說了算。別說你是省委常委,就是省長,你不配合好了,和省委書記要是鬧翻了,到最後出局的,很有可能就是你。馬正紅這個省委常委就更不用說了,隨便找個理由,就把你放在政協或者人大,靠邊站了,你什麽也摸不上,雖然混到了副省級,但實權是一點也沒有了。

所以得到王一鳴要來的確切消息,馬正紅一個勁的對遊金平說:“謝謝你了老弟,多謝你在王書記麵前美言,才讓他第一個到我們臨海市視察,你這個人情,我記住了,我們來日方長,其它感謝的話,就不多說了,心裏都有了。還是那句話,你個人有什麽需要老哥我辦的,盡管開口,符合原則的要辦,不符合原則,創造條件也得辦,誰讓我們是哥們了!”

論年齡,馬正紅比遊金平要大個七八歲,雙方以老哥老弟相稱,顯得親切。大家都在官場上混,多一個朋友多一條路。誰都不知道,哪一天會用到對方,所以大家都本著互惠互利的交友方式,你關照我,我關照你,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這當市委書記的,手中都握有實權,管了那麽一大片地方,幾百萬人,手下再怎麽著,也有幾千個處級和科級幹部的名額,說提拔個人,或者安排個好位子,解決些大學生的工作分配問題,到了這些市委書記這裏,都是簡單的很,基本上就是一句話的事。他說這麽辦,就這麽辦,沒有人敢於對著幹。至於什麽人做生意,想要在方方麵麵給予關照,地皮便宜點,稅收減免點,治安環境好一點,這些市委書記們隨便打個電話,一切難辦的事情,就迎刃而解了。結識了這樣的人,你想不發財,都難了。

而像遊金平這樣的省委副秘書長,手裏雖然沒有實權,平常裏也就是寫個材料,陪領導隨便轉一轉,但他們離省委領導近,有時候吃喝玩樂都和省委領導子在一起,天長日久,不知不覺間,就培養了感情,成了省委領導最信任的人。

他們雖然沒有用人權,但他們卻有毀人的權力。他們的話語,是比一般人有分量的。他們隔三差五,不鹹不淡的在領導耳朵邊煽風點火,說你一些不三不四的壞話,領導開始時也可能半信半疑,但經不住他天天這樣毀你,尤其是再有別的人說你的不好,那樣三人成虎,就會讓領導對你這個人的人品,起了疑心。

所以對這些秘書長副秘書長的,即使是像馬正紅這樣混到省委常委的人,也不得不放下架子,和他們稱兄道弟,套不盡的近乎。

這些當秘書長副秘書長的,有時候就會利用這樣的機會,向這些手中握有實權的地方諸侯們,提一些自己的要求,辦點自己的私事。這個時候,他們的願望,一般都能得到滿足。

給馬正紅打了電話後,遊金平又如法炮製,給河東市委書記範一弓打了電話,結果他們辦事的效率還真是高,估計是一聲令下,辦公室的人中午就沒有休息,加班就把方案做好了。

再說了,他們在接待上級領導視察上,都有經驗,每年接待不知道多少撥,方案都大同小異,從電腦裏下載一份,稍微修改修改,就可以套用過來,所以這並不難。

下午三點,臨海市和河東市的傳真都發到了遊金平辦公桌上,他仔細看了一遍,覺得沒有什麽了,就拿著這些東西,從一樓的辦公室,到了王一鳴的辦公室,匯報情況。

王一鳴看了看,也沒有什麽問題,於是就基本上通過了。

關於陪同人員,王一鳴考慮了一下,說:“通知發改委,經委,財政廳,建設廳,交通廳,水利廳,農業廳,旅遊局,林業局等相關部門,要他們在家的領導派一位跟著,有什麽問題,可以隨時問他們。”

王一鳴也知道,這些廳局的一把手,也是忙的不得了,平常裏要辦公,省委書記和省長視察,還得陪同著。中央部委來了領導,還得全程陪同,這些廳局的一把手,一年到頭,也是忙得團團轉。

自己這個省委副書記,出去視察,自然是不能要求必須是有關廳局的一把手陪同,他們確實忙不過來,萬一書記或者省長找他們,他們還得先顧那頭。

當然,要是哪個廳長和局長自己想來,願意陪同我王一鳴,給我麵子,我也不反對。

遊金平一邊記錄著,看著這些名單,一邊思忖著,這麽一大幫子人,怎麽去,是個大問題。這些人,都是省裏關鍵部門的頭頭腦腦,個個都有自己的專車,自然是不用發愁沒有車子坐的。

但這樣一大幫子人,個個帶一輛專車,加上王一鳴和自己的車子,不多不少,也有十一輛了,就是不用警車開道,那也是浩浩****,一個相當規模的車隊了。這樣下去,是氣派,但王一鳴剛來,他還不知道王一鳴的脾氣,是喜歡擺譜呢,還是喜歡輕車簡從呢?他說不準。

於是就問:“書記,到底怎麽走合適?”

王一鳴一愣,看了他一眼,說:“什麽意思?不是個個有專車嗎,大家各走各的,到地方統一集中不就行了嗎!”

遊金平說:“按照慣例,是要先下發一個文件的,所有陪同人員的名字,要早讓地方上的同誌知道,他們好提前安排住處。出發的時候,也要統一集中,一般是在高速路口集中,要提前通知區交警總隊,讓他們派一輛警車,前麵開道。這樣所有的收費站就不用交費了,也節省時間,從麵子上也好看。最關鍵的是,地方上的同誌要迎接,我們一個車隊,他們迎接著也方便,不會漏掉誰,一次過就行了,不然增加他們接待的難度。”

王一鳴有在地方上工作的經驗,他一想,也就明白了,現在的迎來送往,和那時候比,肯定是不一樣了,但萬變不離其宗,大同小異。

王一鳴想了想,說:“楊書記和劉省長都是怎麽下去的?我們參照他們處理不就行了嗎!”

遊金平說:“楊書記和劉省長下去的時候,都喜歡坐越野車,省裏最近這幾年買了六七輛高級越野車,都是大批量,專門用來保證各位省領導下鄉視察,性能好,速度快,適應性強,坐在上麵,也舒適,最關鍵的是,安全。前幾年楊書記下鄉的時候,為了節約,喜歡輕車簡從,經常是一大幫子人,坐一輛中巴,結果發現,速度慢,也不方便,大家都不自在。各個廳的廳長們為了方便,還是私下裏要帶著自己司機去,要是萬一有什麽急事,立即能夠乘坐自己的專車,回省城了。當然,也不安全,萬一出了車禍,一輛車子上坐了那麽多的高級官員,整個省政府或者省委機關,就癱瘓了。所以綜合考慮,以後再下鄉視察的時候,大家都是一人一輛車子,雖然有些鋪張浪費,但安全第一,其它的也顧不了那麽多了。”

王一鳴想想也是,集中起來,坐一輛中巴,或者兩輛中巴,是不方便,萬一出了車禍,也沒有越野車安全。那些大排量的越野車S部早就有,一輛一輛,走在馬路上,像是裝甲車,又寬又大,十分氣派,都是原裝進口的,最貴的時候,買一輛就要七八十萬人民幣。隻有到了省部級的官員,和部隊裏的一些軍級以上幹部,才有資格坐這樣的車子。

王一鳴說:“行,你有經驗,其他的你就安排吧。”

遊金平答應一聲,就匆匆離開了辦公室,著手安排各個方麵的事情了。

星期三上午九點,大家按照約定的時間,到了高速路口集中的地方。王一鳴的車子到時,是八點五十五分。今天王一鳴坐的,是一輛新的高級越野車,這幾輛車子,是省財政廳專門為幾個省委領導買的,一人一輛,誰也不說誰,司機都有鑰匙。

王一鳴的司機小邵對這次出行,也很重視,提前就準備好了車輛,檢修了一遍,加滿了汽油,這樣的車子,都是油老虎,底盤寬大又沉,自己私人使用,除非是特別有錢的大款,不在乎這個油錢,要不然你是使用不起的。

這樣的車子,隻有領導用得起,他們花的都是公款,自己不用出一個子,所以各個廳局,他們的一把手,為了方便,也會買個一部兩部的,用於陪同省委領導下鄉。

王一鳴看到,小邵把車子打理的很幹淨,上麵有DVD,有冰箱,有液晶顯示屏,可以聽音樂,也可以看碟片,座位寬大舒適,坐在上麵,視線又好,確實比坐一般的車子,下鄉舒適。

等王一鳴的車子到時,他看到,路邊已經停滿了一長串的車子,大部分是越野車,檔次比自己的這個要低些,排氣量小一點,但都是清一色的進口貨,也有幾輛轎車夾雜在中間,可能是這些廳局的領導,來不及換車子,就坐著自己的專車,出來了。看來這幾年,西江省的實力還是增強了,各個廳局的車輛,都更新換代了。

遊金平的車子,也是一輛越野車,他看到王一鳴的車子到了,立即迎上來打招呼。

王一鳴下去,和他握了握手,旁邊立即圍過來七八個廳局長,也都露出笑臉,謙卑的彎著腰,握著王一鳴的手,使勁的晃著,書記書記的叫著。

他們的名字,王一鳴一時還叫不上來,隻好含糊著打招呼,微笑著。掃視了大家一眼,問遊金平:“大家都到齊了吧?”

遊金平說:“都到齊了,可以準時出發。”

王一鳴看了看手表,說:“好,我們準時出發。”

這個時候,有人已經在各個車輛上貼上了標有號碼的標誌,王一鳴的車上麵貼了第一號車。前麵是一輛開道的警車,自然是不用貼什麽標誌的。

王一鳴揮了揮手,說:“好,大家辛苦了,我們準時出發,大家上車吧。”小龔打開車門,等王一鳴上了車,自己輕輕關好,坐回到副駕駛的位子上。車子發動,跟上已經啟動的警車,大家一輛一輛,排好隊形,上了高速公路,向臨海市開去。

兩個多小時後,車子就進入了臨海市的地界。

前麵的警車停下來,王一鳴的車子也停了下來,這個時候,後麵的遊金平先下來了,到了王一鳴的車子旁,幫他打開車門,說:“王書記,臨海市的馬書記和劉市長,在前麵迎接了。”

王一鳴一聽,連忙下來,他沒想到,老馬這個人,這麽熱情,他以為老馬會派個副書記,到高速公路口迎接就算了,犯不著親自來迎接王一鳴,畢竟老馬也是省委常委,和自己一樣,都是副省級幹部。用不著這樣殷勤備至。

王一鳴剛下來,看到老馬已經迎上來了,老馬個子不高,肚子不小,腦門光光的,梳著大背頭,肥頭大耳,兩個眼睛,又大又圓,十分有精神。

他邁著四方步,一搖一擺地迎上來,老遠就伸出手來,握著王一鳴的手使勁的晃著,說:“王書記,歡迎啊歡迎,我們早就盼著,王書記早日來我們臨海視察啊!路上辛苦了,辛苦了。”

王一鳴說:“就是怕麻煩你們啊,現在交通很方便啊,兩個小時就到了。我一來,就有勞你馬老兄,大老遠的親自來迎接我,不敢當啊不敢當!”

馬正紅一挺胸膛,說:“王書記能來,是我們臨海市的榮幸啊,我聽金平說了,王書記把我們臨海市,作為自己視察的第一站,可見對我們臨海市的工作,是多麽的重視,我們萬分感激啊!”

大家隨便又聊了幾句天,雙方各自握了手。又各自上車,在臨海市的車輛引導下,一路綠燈,進了市區。

車隊穿行在整潔寬敞的濱海大道上,這個全長十幾公裏的馬路,是整個臨海市的門麵,街道筆直,有幾十米寬,道路兩邊,都是高樓大廈。人行道兩邊,長著各種各樣的熱帶喬木,綠化很好,讓第一次到臨海市旅遊的人們,一下子就有了好印象,所以上級領導來臨海,他們都要千方百計,把你的車子引導到這條道路上來,好給外地客人,留下一個好的第一印象。

車隊在市區裏穿行,走了二十分鍾,就到了海邊一座現代化的建築前,這是著名的五星級大酒店--濱海大酒店的主樓。寬大的停車場,一下子進來了幾十輛車子,顯得立即擁擠起來。在酒店工作人員的指揮下,很快就恢複了秩序。

車子停穩,小龔還沒有來得及開車門,酒店的服務生,已經非常有禮貌的打開了車門。王一鳴從車子上下來,馬正紅和劉萬裏市長,已經笑容滿麵的迎上來了。

大家邊說邊往酒店裏麵走,酒店的二樓,有一個大會議室,按照議程,他們這一批人,到了酒店,先要參加一個臨海市舉行的簡短的介紹會,現在的時間是十一點二十五分,估計介紹會也就是半個小時左右,接下來就是臨海市委、市政府舉行的招待午宴。

十一點半,會議準時開始,王一鳴在馬正紅和劉萬裏的陪同下,走進了會議室,他看到,整個會議室裏,幾乎座無虛席,省直有關部門的領導,臨海市的領導,工作人員,和新聞記者們,把整個會議室裏,坐的滿滿的。

王一鳴帶的一幫人,坐在會議室的一邊。馬正紅帶的臨海市的領導,坐在另一邊。大家麵對麵的交流著,會議由臨海市的一位副書記主持,先由市長劉萬裏致歡迎辭,然後由市委書記馬正紅,親自匯報臨海市的情況。

對於臨海市,王一鳴雖然來的很少,但對於這個城市的情況,還是有不少耳聞的。

臨海市是西江省最重要的沿海開放城市,前些年,以瘋狂的房地產開發聞名全國。那個時候,各個省,市,中央各個部門,懷有淘金夢想的人,都從四麵八方來到這個城市,買地皮,造樓房,一片地皮,一個夜晚,就可以轉手幾次,地價像是坐上了火箭,一飛衝天。

有的人僅僅因為搞到一個地皮的批文,一轉手,就發了大財。錢是幾百萬幾千萬的掙,一傳十十傳百,臨海成了炙手可熱的地方。那個時候,沿海的地皮,一天天瘋漲,許多知名不知名的開發商,都到這個地方,通過各種途徑,買地皮,蓋房子,房子,房子,隻要是房子,就可以帶來天文數字的財富。

為了地皮,房子,幾乎所有的人都瘋了。

銀行刷刷地向下放著貸款,全國的資金,一夜之間,有不少流向了這個狹小的地區,這個城市,從來沒有出現過這樣的情況,好像坐上了火箭,一下子就超越了幾百年的曆史,進入國際化大城市的行列。

但現實是殘酷的,靠投機和銀行資金支撐的虛假繁榮,所謂的房地產泡沫,就像大海的漲潮一樣,潮水退去,留下的是一片狼藉。

泡沫很快就破滅了,靠炒地皮和樓花,是造就了一批百萬、千萬富翁,但就像擊鼓傳花的遊戲,到最後接盤的人,卻成了這個世上最可憐的人。他們買到手的地皮和樓房,一下子就變得一錢不值,想轉手都找不到任何對象。

他們的資金許多是來自銀行的貸款,這個時候,麵對高昂的利息和開發成本,他們就是建好了樓房,麵對低迷的樓市和一大片一大片的爛尾樓,大家都沒有了希望和底氣。唯一的辦法,就是停工停工,地皮不要了,蓋好的樓房也不要了,因為這些就是全部賣掉,也不夠還銀行的貸款了。

一瞬間,這個沿海房地產開發最瘋狂的城市,成了中國沿海一個最大的爛尾樓工地。到處是大片的水泥鋼筋構築的森林。裏麵空空****的,沒有人氣,夜裏,成了無家可歸者安居的地方。大片的土地閑置,大片的樓房成了殘垣斷壁。沿海那些一棟需要幾百萬的別墅,竟然成了拾荒者安居的樂園。那裏麵不通水,也沒有電,一棟棟別墅,破爛不堪,成了鬼屋。

對於這樣一個地方,此後的西江省的領導們,都沒有找到破解這個困局的砝碼,臨海市的發展一直沒見起色,到如今還是不溫不火,沒有走出當年的陰影。

王一鳴中午參加完午宴,回到位於二十六樓的房間,推開窗戶,外麵就是一望無際的大海。大海裏帆影點點,出海打魚的船兒,不時的駛過海麵。

近處是泛白的沙灘,據說是天下聞名,這個城市,確實是一個度假休閑的好地方,氣候宜人,風景優美,沿海沒有發展重工業,海水還保護的相當好,在這裏,可以吃到別的地方吃不到的海產品。因為在東部沿海地區,由於工業汙染很厲害,許多敏感的海產品,在它們那裏,已經絕跡了。

這個地方,或許是中國最後一片沒有汙染的淨土了,聽說臨海市的空氣質量,常年保持在優良狀態,是天然的一個大氧吧。

對於這樣一個城市,今後要如何發展定位,王一鳴覺得,一定不能像別的沿海城市那樣,走重工業的道路,利用海運便利的條件,發展重化工,鋼鐵,造船業,是可以立竿見影,但是,那樣把這最後一片淨土,也汙染掉了。我們不能為了短期的經濟效益,就把祖宗給我們留下的地方,都變成不適宜人類居住的地方。要錢不要命,是這麽些年來,絕大部分地區發展的經驗,也是教訓。一切為了GDP,隻要數字好看,就可以不要藍天淨土。拿整個民族的未來賭博,這樣的教訓,簡直是太慘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