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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回家,他嶽父於開山的電話也來了,不用問,王一鳴就知道,肯定有人覺得這個事情嚴重,向於開山講了。

於開山在清江省裏經營多年,方方麵麵都有他的朋友,自己的女婿出了事情,捅了這麽大的簍子,也會連帶著他,在省裏的日子不好過。雖然他現在不做廳長了,升了省政協副主席,但畢竟還在老呂手下混飯吃。省委書記的臉色,還是得看的,在官場混,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官大一級壓死人嗎。

但於開山畢竟是老江湖,他知道自己女婿的個性,知道他用心是好的,在這個問題上批評他,也是說不過去的,他的電話,也是不溫不火的,安慰自己的女婿。

他說:“上午的事情,我都知道了,雖然我沒去北京開會,但裏麵有我的幾個朋友,他們當年都在我手下幹過事情,我待他們不薄,有什麽信息,他們都會在第一時間通知我。你上午的講話,確實有些衝動了,有些過火。讓大領導有點下不來台。你要知道,這些政策,都是他極力推行的,是他的主要政績,而經過你這一說,現在他倒成了罪人了,擱誰誰都不舒服。但好在你的用意是匯報基層的實情,不是故意找他難看,讓中央重視這個問題,所以,大家會理解的。當然,老呂不高興,他本來是想表表功,讓中央領導多表揚表揚呢,現在什麽也沒有得到,還弄了一肚子的氣,你等於是攪了他的場子。但我想了,他現在氣也是白氣,你又不在他手下幹活了,鞭長莫及,沒事!我也退二線了,什麽事情也不管,他也為難不了我,所以,你放寬心。不要過於考慮這個問題了。這是一次經驗,記住,今後自己沒有坐上一把手的位子,就少說話,多做事。不要出風頭,拿不準的,寧願當啞巴,當啞巴不吃虧,亂說話是會壞大事的,尤其是在這官場上混,禍從口出,管住嘴,就安全了。至於多幹點少幹點,沒有幾個人會留意的。”

聽老嶽父囉嗦了一番,王一鳴才明白,今天上午自己闖的禍,實在是不算小了。要是換了別人,早扛不住了。要是自己還是江北市的市長,就這一次,自己的政治生命,可能就完了。回到省裏,老呂就會找個借口,把自己的烏紗帽拿掉。官場險惡啊,什麽時候都衝動不得。這件事情,也給了王一鳴很大的教訓,讓他從此學會了小心謹慎,管住自己的嘴巴,少惹是非。就是為老百姓辦事,也得講究技巧,先保護住自己,然後再想辦法變通,不然自己就糊裏糊塗的,成了犧牲品,成為別人眼裏的笑柄。

此後的幾年,再開會的時候,王一鳴就學乖了許多,別人說什麽,他也說什麽,不再標新立異,成了一個循規蹈矩的官員。

就那,他在老呂心目中的印象,一直沒有轉變過來。等他的代表任期到限的時候,老呂毫不猶豫地表示,不再安排王一鳴作為下屆人大代表的人選之一。

這個消息,很快也傳到了王一鳴耳朵裏,他一笑了之,不做就不做吧,樂得清淨幾年,年年開會,封閉起來,哪裏也去不了,幾千人在一起,說的都是假大空,會是開了十幾天,問題年年有,年年說要解決,但年年一樣,該解決的照樣沒解決,這樣的會議,連老百姓看的都有些審美疲勞了,一見這樣的鏡頭,連忙換台,都知道都是應酬,所以誰也不再把這個會議,真心當回事。

當然,組織部門還是對王一鳴這樣的官員,高看一眼的,畢竟是黨多年重點培養的幹部,人大代表當不成了,就安排個政協委員當當吧,所以莫名其妙的,王一鳴就成了全國政協委員,和那麽明星、大款、藝術家一起,參政議政了。幾年下來,倒是認識了不少名人。

單憑開會來說,王一鳴覺得,做政協委員要比做人大代表舒服,為什麽呢?因為做人大代表的,大部分是各級政府官員,從基礎到中央,什麽村長、鄉長、縣長、市長、省長,在加上一些國企領導,這都是組織部門管的幹部,受黨教育多年,發起言來,如出一轍,官話套話成堆,你說的和他說的一個樣,說與不說一個樣。參加這樣的會議,聽這些人講話,別說是半月十幾天了,就是一天,也是讓人難受的不得了。

再一個就是,這些人絕大部分是官場上的老油條,他們整天盤算的就是如何巴結官比自己更大的官員,開這樣的全國性大會,更是為他們結識職位更高的官員,提供了機會,所以許多人就把這個一年一次的會議,當成了自己拉關係、走後門的好機會。

每到晚上,各個代表團主要領導的房間裏,都是人來人往,各個市裏的、廳局的主要領導,都要借機向省委領導匯報工作。各個縣的領導,也要抽出時間,到市委書記和市長的房間,坐一坐,以拉近彼此的距離,有的時候,還得送點稀罕的隱蔽的東西。通過這十幾天的會議,大家在原來的基礎上,關係更近了一層,以後回到各自的勢力範圍,會更加默契,你關照我,我關照你,大家成了一條線上的螞蚱。

這麽莊嚴的會議,在這些官員的眼裏,其實根本算不了什麽,他們也知道,這是轟轟烈烈走過場,大家你好我好,說點假話大話空話,糊弄糊弄新聞媒體,把時間對付過去,就完了。最關鍵的是,當這個代表,是個榮譽,是組織部門對自己的獎賞,說明在上級眼裏,自己還是有份量的。

他們隻是利用這個機會,千方百計結識自己想要結識的人,鞏固自己的關係網,省裏的想結識北京的,市裏的想結識省裏的,年年如此,把整個會議,弄成了名利場,俗氣的不得了。

私下裏和他們說話,更是費勁,說套話說慣了,離開講話稿,自己嘴裏就說不出來人話了,還是假惺惺的,套話成堆,沒有思想,沒有觀點,讓人聽了想吐,真是納悶,這樣的一批人,怎麽能管理好這麽大一個國家啊!

而參加政協會議,就不一樣了,這裏匯集了各個行業的名流,專家學者一大堆,許多都是在全國有相當高的威望的,他們的發言,雖然有的老成,但每年都有人敢於打破禁忌,直言不諱,說一些別人不敢說的話,他們的觀點雖然千差萬別,但各人有各人的觀點,有自己獨特的表達方式,有自己的個人魅力,聽他們發言,本身就是一個極大的享受。

在下麵聊天,更是帶勁,這些人一旦打開了話匣子,比在台上做公開發言,更**不羈,更深刻,更尖銳,讓人大開眼界,很受啟發。和他們交往,也好交往,他們雖然是名流,但許多人都平易近人,不拘小節,非常好溝通,又沒有臭架子,所以王一鳴參加這樣的會議,覺得挺好的,開了眼界,又認識了一大批朋友。

那些文藝界的政協委員,更是一個亮點,別的不說,光是人家的長相,打扮,就給大會增光添彩。一大批帥男靚女,個個都是人尖子,他們的出現,本來就是非常吸引人的眼球。有的媒體議論說,這些人,就是名氣大,他們根本沒有參政議政的能力,放在那裏,也是擺設,聽說有的人,連提案都是找人操刀的。

王一鳴覺得,那說明人家好歹還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現在呆的圈子,是自己不擅長的,自己幹不好,找人代替,不出笑話,這也無可厚非嗎!

最關鍵的是,這些委員,都是有一技之長的人,到了晚上,開起晚會來,那人家個個是行家裏手,隨便唱一嗓子,都不得了。要是在外麵開大型晚會,沒有個十幾二十萬,人家是不輕易唱這一嗓子的。現在你一分錢不花,一個晚上,就可以聽到看見這麽多全國一流的藝術家表演,這在十幾天的會議裏,怎麽說也是一件令人難忘的事情吧。

當然各人有各人的看法,有的老百姓看電視,看到這些代表委員,在會議期間,開起了晚會,搞起了聯歡,就不舒服,說你們花著納稅人的錢,卻不憂國憂民,實在是莫名其妙。

王一鳴覺得,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他們本來就是找來做點綴的,人家本來就不具備參政議政的能力,硬要人家幹這樣的事情,實在是勉為其難了。好在人家有一副好身材,好嗓子,可以為大家帶來愉悅,也不能說一點貢獻沒有吧。代表也是人嗎,必要的休息也是要保證的,一天到晚,開會沒完沒了,頭也會大的。

王一鳴開會這十幾天,是秘書小龔過得最自由自在的日子。給大領導當秘書的,看著平常裏忙的是不得了,但一旦領導開起了這麽長的會,那當秘書的,就自在了。

小龔現在,已經明確下來了,關係正在辦,準備調往西江省委辦公廳。現在他又在北京,陪王一鳴開會。西江省裏吧,沒有人知道他一天到晚幹什麽,也沒有人敢過問,人家是王一鳴的秘書,也不歸你管啊,王一鳴不說,他的秘書,想幹什麽就可以幹什麽。

S部的辦公廳,雖然小龔的關係還沒有辦走,但人家早晚都是要走的人,工資獎金雖然還是部裏發著,但人家花的是國家的錢,和你任何一個人,沒有關係。你也管不著,人家是領導的秘書,部長不說話,誰也不會觸這個黴頭,說把小龔的工資獎金停了吧,反正他也不在部裏幹活了。

在機關混的人,誰都不是傻子,收拾小龔,就是收拾王一鳴,就是不給王一鳴麵子,整個部裏,上千號人,沒有一個人敢這樣幹。部長老田他犯不著為了這點屁大的小事,就得罪王一鳴,多少錢呐,不就是一個人的工資獎金嗎,都是國家的,截留下來,又進不了我老田的腰包一個子。還留下一個刻薄的惡名,在官場上,這也是讓人忌諱的。

其他的司長、局長,給他一個膽子,他也不敢得罪王一鳴這樣的人,誰都知道,王一鳴前程遠大,現在到了西江省,早晚不是省長就是省委書記,幹上個三五年,說不定就升了,回來北京,就是平調,也是部長啊,要是萬一回來了,還是做部長,那些當年敢於找麻煩的司長、局長們,不就慘死了。

所有大家心知肚明,對於王一鳴和他的秘書小龔,有什麽事情,關照還來不及,私底下使絆子,這樣的事情,是沒有人敢幹的。

小龔對於這個,自然是熟悉的。他這些天,沒有事情的時候,就呆在家裏,陪自己的老婆方小曼。兒子已經被外公外婆接走了,家裏陡然隻剩下兩個人,想起剛剛三歲多的兒子,心裏也是掛念得不得了。

特別是小曼,忙起來還好,不想兒子了,但晚上下班,沒有了事情,就想孩子,嘴裏一個勁的嘮叨,和孩子分別,自己受不了。小龔雖然心裏也想兒子,也被她說的動心了,就說:“天南地北的,一家人分成了三個地方,要不算了,我就不去西江了,呆在部裏,還做我的小處長得了。”

小曼一下子明白了過來,說:“不行,你不能半途而廢,前程要緊,你離開王書記,就什麽也不是了,一個小處長,呆在部裏,也沒有幾個人看得起你。一個男人,沒有了事業,在當今的社會裏,是不行的。我不能因為這個,拖你的後腿。”

兩口子長籲短歎,隻能通過電話,聽聽自己兒子的聲音,緩解一下思念之苦。

會議結束,回到西江省裏,生活又恢複了常態。

先是開會,傳達全國兩會的會議精神,還是在省委禮堂,全省各個市的市委書記和市長,各個廳局的一把手和那些離退休的老幹部們,全體出動,把整個大禮堂,坐的滿滿的。大院子裏停滿了車子,有的廳級幹部,車子都沒地方放,隻好把司機打發走,等會議結束時,再來接。

新奧迪買回來了,王一鳴回到西江,開會的時候,就坐上了自己的新車子。

等小龔為他打開車門,王一鳴走出來的時候,他看到,那些廳局長們,都熱情的圍過來,向他握手問好。眼睛裏流露出的是討好羨慕的表情。

王一鳴看,那些廳局長們,有的都比自己大十幾歲了,花白的頭發,臃腫的身材,有的人臉上,黑斑一大塊一大塊,皺紋多的,像核桃皮一樣,一個個都是風燭殘年的樣子,但為了當官,還在這裏逢迎,對於王一鳴這樣的官比他們大的省委領導,不住地噓寒問暖。

這就是官場,不論年齡,不論資曆,隻看你實際的官位大小。官大一級,就可以擺譜,就有人來巴結,逢迎。

開了一個上午這樣的傳達會,楊春風講話,劉放明講話,政協主席老薑講話,王一鳴主持。

大家把中央領導對西江省的評價,關懷,從各自的角度,向在座的幹部,傳達了一遍又一遍,總之,一句話,中央領導對西江省這幾年所取得的成績是充分肯定,對大家的工作,是非常滿意的,希望大家再接再厲,把今天來之不易的大好局麵維護好,發展好,萬眾一心,眾誌成城,爭取再上一個新台階。

王一鳴坐在主席台上,聽他們講著這些重複多次的話,腦子裏突然起了一個念頭,他審視了一下自己的生活,雖然當上這個級別的領導幹部了,但一天一天,幹的都是什麽工作呢?

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就是開會,開會,傳達文件,貫徹文件,批示文件,下發文件,除了文件,還是文件,那鋪天蓋地的紙張,堆積如山的文件。文山會海,一點也不假。一個人的大好年華,都消磨在這些沒完沒了的文件裏了。

現在當領導的,誰不是在文山會海中度過的呢?整個國家,從中央到地方,離開了會議和文件,似乎整個國家機器,都要失靈了。真不知道,中國古代,沒有紙張的時候,我們的古人,是怎樣組織這個國家的。他們怎麽開會,怎麽傳達上級的指示精神,怎麽貫徹落實。沒有文山會海,我們的國家不是照樣運行了幾千年嗎!

現在當領導的,好像離開了開會,就不知道怎樣生存了。陷在文山會海裏,不能自拔,誰都知道,這樣幹不好,沒有效率,浪費時間,但誰都不能免俗,找不到破解的辦法。

王一鳴思忖了一下,這些年自己有多少時間,是消耗在這無邊無際的會議和文件上的,自己沒辦法算的清楚,可以這樣說吧,伴隨著自己成長的,就是這沒完沒了的會議和文件,從當小秘書做起,自己就和它們打不完的交道。現在當了大領導,負擔不是減輕了,而是更加沉重了。

會議開了一上午,坐在那裏,對著錄像的鏡頭,腰又不能來回晃,真是折磨人。王一鳴看看台下,那些年紀大的老幹部,早就潰不成軍了,一個個歪著頭,靠著沙發後背上,有的竟然鼾聲如雷,旁邊的人一發現,連忙拍拍他們的肩膀,叫醒他,怕影響了會議的氣氛。但這些人都是年紀大、退了休的老幹部,身體老了,禁不住這麽長時間的會議,偶爾打個瞌睡,也有情可原。王一鳴看到,楊春風雖然眉頭皺了皺,但鑒於都是老幹部,就沒有說什麽。要是換了別的場合,都是在職的幹部參加會議,估計處理的結果就不一樣了,那些打瞌睡上了鏡頭的幹部,說不定自己的烏紗帽都會丟,如果你自己撞到了槍口上,隻能是該你倒黴了。

快到十二點的時候,終於散會了。王一鳴先到自己辦公室,躺了十幾分鍾,養了養神,才叫上小龔,回西江賓館吃午飯。

路上,小龔向小陸打了電話,說領導要回去吃飯,讓他們準備點東西。

到了賓館,看到小陸已經等在那裏了,打開一個專門的包廂,把王一鳴和小龔讓進去,問了王一鳴今天想吃些什麽。

王一鳴說:“炒個青菜,主食來點餃子就行了,其他的隨便。”

小龔了解王一鳴的口味,拿過菜單,又隨便加了幾個菜,要了一個湯,於是兩個人看著電視,對付了一頓飯。

下午去了辦公室,遊金平拿來幾個文件,要王一鳴簽發。順便又問了問,看最近幾天有沒有時間,黨校的副校長老梁來幾次電話了,想邀請書記到黨校那裏看一看。

王一鳴看簽發了文件後,自己在辦公室裏也沒有什麽事情了,就對遊金平說:“你打電話告訴老梁,我這就去,反正下午沒什麽事情了。”

遊金平一聽,說:“那好,那好,晚上正好可以在那裏吃飯,他向我提幾次了,想請王書記吃頓飯,就是不知道什麽時候王書記有時間。”

王一鳴想了想,說:“行,就今天晚上吧,最好他們班子成員都到,我也認識認識大家。”

王一鳴知道,自己擔任黨校校長的文件已經下發了,從名義上來說,自己就是省委黨校的一把手,這個老梁梁躍進,就是自己的副手,但具體主持工作,黨校那一大攤子事情,都還要仰仗這個人。雖然目前還不知道他的背景,但既然他能當上黨校的常務副校長,那絕對也是不一般的人物,至少在省委書記楊春風那裏,是說得上話的。

王一鳴看了組織部長秦大龍給自己送來的全省廳級以上幹部的花名冊,知道這個梁躍進,今年五十六歲了,原來是省委組織部的副部長,楊春風做了省委書記後,前兩年才把他調到這個位子上的。

你別看都是正廳級的位子,這個黨校的常務副校長,比著光當個副部長,那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了,副部長部裏有四五個,手裏不管錢,也不管人,什麽都是一把手說了算,你就是請個客,花了幾千塊錢,沒有由頭,部長不答應,你連報銷的權力都沒有,乖乖的自己掏腰包。

但當了這個黨校的常務副校長,那就完全不一樣了,說是副校長,由於一把手都是副書記兼任的,他們根本就不到黨校具體辦公,所有的事情,幾乎都是常務副校長說了算。進什麽人,花多少錢,自己簽字就行了。每年黨校的經費,雜七雜八的,都有幾千萬,養著上百位老師和勤雜人員,有自己的賓館,飯店,臨街還有上百間的門麵房,一間房子,一年都可以收一兩萬的房租,所以這個副校長,在省城裏,誰都知道,是個肥缺,比著當那個副部長,簡直舒服死了。

原來管黨校的是省委副書記周廣生,這個人和老梁本來就熟悉,周廣生做過省委組織部的部長,當年老梁就是在他的手下幹過五六年的處長。老梁提拔副廳級,還是周廣生推薦的。周廣生當了省委副書記,老梁也順理成章,做了省委組織部的副部長。

到楊春風來的時候,前任的黨校常務副校長年紀大了,要退休了,楊春風讓周廣生提出個人選,因為黨校畢竟歸周廣生管,楊春風剛來到西江省,兩眼一抹黑,也不認識什麽人,隻能是征求各個副手的意見,一來顯得有胸懷,有氣度,二來也讓各個副書記們知道書記對自己是信任的,自己仍然是有職有權,說話算數,出去也有麵子,對楊春風開展工作也會支持些。

這是楊春風的高明之處,他一個人剛來,摸不清情況,又不能樹敵過多,隻能是采取這樣的方略,先穩紮穩打,站穩腳跟,等情況熟悉了,不滿意的人選,再調整位置,反正來日方長,自己是一把手,回旋的餘地大著呢。

老梁這個人是個老機關了,長期在組織部門工作,練就了一副標準的組織部門幹部的樣子,在人前的時候,不苟言笑,連走路的樣子,也是靜悄悄的,像是搞地下工作的。

其實這個人,內心裏可精明了,什麽事情,都是盤算了一遍又一遍,拿不準的事情,他是輕易不開口說話的。

他現在想的是,就是平平安安的幹到退休,把最後的這幾年混完,該吃的吃點,該玩的玩點,該揮霍的揮霍點,在官場上混了一輩子了,臨到退休,才撈到這個有職有權的位子,手裏有大把的錢可以花,再不撈,等退了休,就沒有機會了。

他現在琢磨的是,怎麽樣大幹一場,把黨校這個地皮盤出去,賣掉,弄一大把錢,然後說服省委領導,同意遷建新的校址,這一折騰,光是土建工程項目,就是幾個億的工程,加上買設備的事情,幹完這一個項目,自己這一輩子,都有花不完的錢了。

通過他這些年的運作,上上下下,都基本打通了關節。省委常委會已經開會研究過了,楊春風書記最後拍板,黨校遷建這件事已經是沒有異議了。下麵就是如何運作,這個是關鍵問題。原來周廣生管這個事情時,好辦,自己和他是多年的關係,都是本地人,有什麽都好商量,大不了是你好我好,大家利益均沾,都發財,都撈一點,可如今在這個節骨眼上,來了個王一鳴,對於這個從天而降的省委副書記,自己的頂頭上司,梁躍進覺得有點頭痛,自己和他沒有任何淵源,不知道好不好打交道。

從王一鳴第一天來西江省上任時的講話中,梁躍進判斷,這個王一鳴,是個有理想的人,是個有自己想法的人,這個人,年輕又有背景,說是政壇上的黑馬,一點也不過分。

這樣的人,前途遠大,他們都是把權力看的比什麽都重要的人,想用小恩小惠的辦法,拉攏這樣的人,簡直是想也別想。

這樣的人又廉潔,他們是不會過分看重金錢的,所以要想通過大的工程,撈錢和他們分贓,這樣的事情,他們也是不屑一顧的。所以想來想去,梁躍進覺得,這個王一鳴,會不會把自己早已經謀劃好的一切,統統粉碎掉,最後的幾年,能不能發財,就看自己的命了。

所以他現在,想盡快接近王一鳴,獲得他的信任。

接到遊金平的電話時,梁躍進才反應過來。為了建立和遊金平的關係,他費了不少的勁。逢年過節,都要到遊金平家裏慰問,必要的禮物更是不可少,當然錢都從黨校裏出,自己是不用掏一個子的。像他這個有實權的單位頭頭,要拉關係,是不用自己掏錢的,隨便找個由頭,辦公室主任和財務處長,是會處理得天衣無縫的。都用自己的錢,誰頂得住啊!

遊金平說:“是梁校長嗎?我告訴你啊,快準備準備,王一鳴書記在我的勸說下,已經決定在今天下午,到你們黨校看看,你趕快安排人,抓緊準備,我們半個小時以後就到了。”

梁躍進一聽,連忙說:“好,好,我這就通知他們去準備,太感謝老弟了,還請老弟,多多關照,最好是今天晚上,視察結束後,我們能夠和王書記吃頓飯,大家都還沒見過王書記,想認識一下。你看方便不!”

遊金平說:“這個我已經向王書記匯報過了,他已經同意了,晚上和班子成員們,大家一起吃頓飯,你現在就可以安排了。”

梁躍進說:“太好了,太好了,我這就去安排。你們的車出發的時候,你告訴我,我好帶人到大門口迎接。”

遊金平說:“好,等一會兒我通知你。”

王一鳴和遊金平的車一前一後,到了省委黨校的大門口時,王一鳴看到,老梁帶著一班人,已經等候在那裏了。看規模不小,過了大門口的兩邊,站滿了人,不用說等著的都是黨校的員工,看這個樣子,是夾道歡迎的架勢。

王一鳴的車子剛停穩,小龔還沒有來得及下車開車門,就見老梁彎著腰,已經為王一鳴親自打開了車門,那個態度,殷勤備至,讓人不由得不憐憫他。

王一鳴連忙下車,和他緊緊握手,看著老梁花白的頭發,說:“謝謝你了,梁校長,讓大家等久了吧!”

梁躍進看王一鳴這樣說,臉上也有了麵子,說:“沒有沒有,我們剛等了五分鍾左右,應該的,應該的,王書記第一次來,我們理當如此。”說著把幾個副校長和辦公室主任、財務處長等,介紹給王一鳴。

大家依次握手,然後一起往大門裏走。

王一鳴看到,這個時候,有幾家電視台和電台的記者,正在把鏡頭和話筒對準了自己,他知道,這個老梁,已經通知新聞單位了。也好,這樣就算自己下基層調研了嗎!

到了王一鳴這個級別,隻要下去視察,下麵的單位,是把這件事當成天大的事情來處理的,報紙上要有文,電台上要有聲,電視台要有影,再怎麽說,王一鳴在省裏,也是堂堂正正的三把手了,每天在西江新聞裏露露麵,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現在的群眾,就是從新聞聯播裏認識領導的,看你一天到晚,都幹些什麽事情呢!電視裏要是整天看不見你,那在老百姓心目中,你就是銷聲匿跡了,要麽是犯了什麽錯誤,被有關部門抓起來了。

所以幾乎所有的官員,知道了老百姓這個心理,每過幾天,電視台裏沒有自己的影子了,就千方百計,下去視察啊,訪問啊,調研啊,總之,一出去,就有新聞媒體的記者跟著了,就可以上報紙和電視台了,老百姓就又看見你了,你的傳言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幾家電視台的記者,扛著攝像機,走在前麵,邊退著走,邊拍著鏡頭。王一鳴在遊金平和老梁的陪同下,前呼後擁,後麵跟著的是秘書小龔和一大幫子黨校領導的中層幹部。走在夾道歡迎的人牆內,這麽多人,挨個握手,顯然是握不過來了。王一鳴一會兒雙手抱拳,一會兒招手示意。臉上看著大家,一個勁地笑。

這個時候,不能不笑,人那麽多,又等了你那麽久,這個儀式,確實隆重了點,王一鳴沒想到,自己無意識的隨便下來走走,就搞出來這麽大的動作。

可以想見,這些人都是從四麵八方,被一個電話召喚過來的,他們或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情,但一個命令,他們都要放下自己手中的事情,趕過來,因為他們都是小人物,身不由己,自己的飯碗在別人手裏捏著呢,讓你什麽時候來,就得來,雖然有人是自願來的,但可以想見,大部分是被逼無奈,為了應付這個差事。

想到這裏,王一鳴覺得很對不起他們,自己就是隨便走走,就無端的打擾了這麽多人生活。看來到了省裏,自己這個所謂的省委副書記,在普通人眼裏,卻真是了不得的大人物了。到了哪裏,都是前呼後擁的,夾道歡迎。

這樣的場麵雖然熱烈,但從內心裏,王一鳴卻感到非常反感,他不喜歡到處被人打量的滋味,這樣自己就成了稀有動物似的,渾身不自在。

好在這個過程很短,也就是幾分鍾,就走出去了。進來大門,王一鳴看到,黨校的綠化還是搞的不錯的,到處是參天的大樹,有的樹齡,看樣子都有七八十年的樣子了,樹冠的直徑有幾十米,有的樹木,一年四季不落葉,鬱鬱蔥蔥的,襯托的整個校園,寧靜,優雅。

王一鳴走到一棵大榕樹前,看這棵榕樹,有三四層樓那麽高,樹身的直徑少說也有一米多,要幾個人才能合抱過來,這樣的樹木,現在在城市裏,已經很少見到了。要是在北京,都成了重點保護的名木古樹了。

王一鳴站在大樹下,抬起頭,感受了一會兒,又親手摸了摸樹幹,問老梁:“這樣的樹木,現在黨校裏還有多少棵?”

老梁說:“沒有仔細統計過,大概有幾十棵吧!”

王一鳴說:“這都是寶貝啊,一定要注意保護好,百年樹木,大樹能長到這個樣子,都有靈氣,你看這個校園,有這些大樹,氣氛就不一樣了,走在校園裏,都有一種心平氣和的感覺,這就是自然與人的和諧嗎。”

老梁尷尬地笑了笑,他心說,還怎麽保護啊,這些樹,說不定很快就要被砍伐掉,要不然怎麽建設商品房。這片地方,最合適的就是拍賣給開發商,開發高檔商品房,隻有這樣,才能賣個好價錢。老梁估計過,按目前省城裏房價增長的速度,這片地方,一旦開發成高檔的住宅小區,每平方米的房子,說不定都能賣上萬塊,商鋪更沒譜,說不定能賣到四五萬一平米。隻有這樣,開發商看有賺頭,他們才舍得花大價錢,買地皮。

當然,這個彎彎繞,王一鳴剛來,他還不知道。

老梁這個時候,也不便做過多解釋,隻好尷尬的笑著。

大家繼續往裏麵走,王一鳴看到,學校裏有些教室,確實是落後了,還是七八年代的簡易平房,有的是紅磚紅瓦,有的是青磚紅瓦,窗戶還有的是木窗戶,上麵的油漆已經駁落了,窗戶框也被腐蝕了,上麵的鋼筋,鏽跡斑斑。

王一鳴特意進了一間教室,看了看,裏麵是木桌子,木椅子,桌麵也是坑坑窪窪的,一看就是用了十幾年的。地麵鋪著瓷磚,可能是最近幾年整治過的。

王一鳴問:“像這樣的教室,還有多少?占什麽比例?”

老梁說:“70%都是這樣的教室。”

“為什麽不裝修改造改造?這個樣子,拿出來做培訓,破破爛爛的,影響不好吧!”王一鳴臉上露出一絲不快的表情。

老梁看王一鳴這個樣子,知道再瞞下去,自己就要受批評了,於是就隻好說:“王書記,您剛來,我還沒來得及向你詳細匯報,我們這個黨校,是要搬遷的,楊書記開會已經定下來了,地已經劃撥下來了,在郊區的鳳凰山下,風景很好,新校區光土地就給了三百畝,比這個地方大了好幾倍,我們現在的工作,就是盡快把土地拍賣出去,置換一筆資金,再加上省財政劃撥的,加快建設新校區,這個地方,早晚都要推平,所以,我們現在能不建設,就不建設,盡量不重複建設,浪費資金。”

王一鳴一聽,恍然大悟,原來這麽大的地方,要全部搬遷了,自己剛來,對這個情況一點也不了解。既然楊書記已經決定了,看來再說什麽,都是毫無疑義的了。他們已經定好的事情,自己就是有什麽意見,也不能推翻重來,雖然自己是黨校的校長,但省委一把手,畢竟不是自己,在這個問題上,自己說了不算。

想到這裏,王一鳴一下子擺正了自己的位置,不再就這個問題,提出什麽疑問了。

又走了幾十米,到了一棟新建設的二十幾層的樓前,這座樓在整個校園裏,屬於最現代的建築了,外觀漂亮,窗戶都是鋁合金門窗,牆麵也進行了很好的裝修,從外觀上看,一點也不比任何一家三星級賓館差。

到了大廳裏,王一鳴看到,這裏裝修還是相當上檔次的,地板是拋光的花崗岩,裏麵的設施,一點也不比星級賓館的設施差,就連樓梯,也是經過認真裝修的,扶手是上好的木料,一級一級的樓梯上,鋪設的有黃黃的銅絲,可見當時建設這棟主樓時,是下了大力氣的,花了大價錢的。

難道這樣的樓房,也要被炸掉,拆除?

王一鳴問:“這棟樓建成多少年了?”

老梁說:“有五六年吧。”

“花了多少錢建的?”

“土建加上專修,買設備,聽說花了六千多萬,具體的數字我也不太清楚,因為那個時候,我還沒到任。”

“有多少個房間?”

“三百多間客房,還有五六個大教室,現在全省的幹部培訓,主要是用這棟樓。”

王一鳴點了一下頭,說:“這個規模,比得上一家大型賓館了,才用了五六年,就要拆了,你說可惜不可惜啊?”

老梁尷尬地笑了笑說:“是可惜,是可惜,但不拆除它,人家開發商不要啊!這片地方,到了開發商手裏,還要重新規劃,這棟樓占的地方,他們能開發出幾棟高層住宅樓,這裏是黃金寶地啊,交通方便,又是市中心,自然價錢賣的不會少了。”

王一鳴看老梁對搬遷的事情,這麽積極,雖然他剛剛接觸這個事情,但從這些蛛絲馬跡中,他也猜出了一點問題。

這片土地是塊大肥肉,現在這樣位於主城區的土地,少說一畝地也能值個五百萬。看這個規模,這一片地方少說也有個七八十畝的樣子。

王一鳴於是問:“黨校這個地方,有多大?”

“八十六畝。”

王一鳴在心裏思忖了一下,光是土地拍賣一項,就值四個多億,這是一筆多麽誘人的財富啊!這一拆一建,加上新校區的建設,和原址的房地產開發,光土建工程一項,說不定就要七八個億,這能讓多少人發大財啊!工程工程,為什麽領導幹部那麽愛插手工程,就是因為裏麵有巨大的利益存在,一輩子碰上一件大工程,自己說了算,按百分之五的回扣,就是不得了的數字。

當然,王一鳴知道,真正的大魚是輕易不會浮出水麵的,像梁躍進這個級別的人,根本就上不了什麽台麵,別看他在台前幕後跳來跳去,忙的不能行,其實他就是個跑腿的,被別人當槍使,賺點辛苦錢。真正發大財的,是那些站在後麵,不顯山不露水的,真正決定一切的權勢人物。

想到這裏,王一鳴倒吸了一口冷氣,他一下子清醒了過來,看來自己雖然是剛剛到西江到任,但這個黨校搬遷的事項,一下子把自己推到了風口浪尖上。這是一個不容回避的矛盾,要麽同流合汙,要麽潔身自好,都是個難題。

同流合汙吧,這不符合王一鳴的個性,這麽多年就沒有被錢打倒,他也有發不義之財的機會,但王一鳴都自覺的放棄了。對於金錢,他沒有太多的欲望,反而覺得,太有錢了,並不一定是好事,尤其對有政治抱負的人,錢多了就是累贅,你看毛主席、周總理,個個都是視金錢如糞土,毛主席一輩子不摸錢,周總理死的時候,在國外沒有一分錢的存款,人家多有人格魅力,活的多坦然。你看現在的貪官,活的多齷齪。有的人貪汙了,整天提心吊膽,錢多了,放在家裏怕小偷,放在銀行怕查處,隻能挖坑埋在院子裏。有的貪官,被查處後,交代了藏錢的地方,什麽水池裏,院子裏,衛生間的隔層裏,什麽地方稀奇,就放什麽地方,反正是不敢吃,不敢花,怕人家懷疑,故意穿最差的衣服,迷惑別人,結果東窗事發,自己進了監獄,錢都被國家沒收,一分錢也沒來得及享受,何苦呢!

不同流合汙吧,自己在這個位子上,就耽誤了人家發大財,人家也對你不放心,不知不覺的,就成了孤家寡人。現在有的時候,是清官難當,貪官倒好做。反正大家都貪,你也撈我也撈,誰也不說誰,配合默契。大家還官官相護,互相包庇,共同對付敢於舉報的群眾,利用國家機器,反正自己沒被抓起來,就是大人物,就可以發號施令。打擊報複,都可以用冠冕堂皇的手段,達到自己不為人知的目的。

但一群貪官裏突然出了一個清官,那大家就不自在了,你在圈子裏,知道所有的遊戲規則,哪天你一衝動,他們就得全完蛋,你這個不同流合汙的人,實在是比那些群眾,威脅性更大,因為你了解內情,又可以動用國家機器。有你在,就沒有大家的太平日子,你就會成了大家的眼中釘,肉中刺。

所以生活在一個貪官成堆的官場,最危險的,不是那些貪官,因為這樣的人太多了,抓都抓不完,哪一個出事,全是他運氣不好,自己撞到了槍口上了,再說了,他們也都有心理準備。

最危險的倒是那些清官,他們自以為自己辦的事情,都是清清白白,天衣無縫,沒有任何汙點,經得起時間的檢驗,卻不知道,你已經成了另類,遭到了大家的嫉恨,他們會想方設法,給你設套子,讓你鑽,你在官場,是空前孤立的,你的對手,都是在你身邊朝夕相處的同事,你是深入虎穴,而不自知,所以,光憑熱情,是辦不成事情的。

隻是可惜了這些古樹了,有的是上百年的財富啊,砍伐了,就沒有了,就是勉強挪到別的地方,這些大樹,也是生不生死不死的,像一個砍去手腳的嬰兒,光剩下一個圓滾滾身子,有時候真是生不如死。活活折騰啊!

更值得可惜的是那一棟棟的大樓,花了六千萬啊,原來設計的使用年限,少說也有五十年,現在卻剛剛用了五六年,裏麵的設施,就是再用個二十年,也不落後。這些錢和建築材料,要是用來建設商品房,給老百姓住,能解決多少人的居住困難啊!現在僅僅因為當官的一句話,就灰飛煙滅了,浪費啊浪費,貪汙和浪費是極大的犯罪,毛主席的這句話,沒有人認真思考了。我們的國家還不富裕,能經得起這樣的敗家子折騰嗎!

王一鳴想起看到的一份材料,好像在西方資本主義國家,是不允許這樣把剛剛建設好的建築,或者使用年限沒有到期的建築,不明不白的就被拆除了,那樣是會受到法律的製裁的。他們要求規劃的嚴肅性,不允許朝令夕改,最關鍵的是,他們盡量做到的是物盡其用,不搞重複建設,浪費社會財富。而我們,是換了一任領導,就改一次甚至幾次規劃,剛剛建設好的大樓,橋梁,有的甚至還沒有來得及使用,因為領導一句話,就炸掉了,拆除了,路麵也是,坑挖了填,填了挖,整天折騰個不休。馬路全國都一樣,被稱為拉鏈,這樣下去,怎麽得了啊!

我們有多少資源,能夠經得起不孝子孫這樣無休止的折騰啊!官權泛濫,折騰個沒完,是這些年一切災難的根源啊!

王一鳴想到這裏,心裏也是一聲歎息。自己雖然已經是大領導了,但在西江省裏,仍然說了不算,是個說你有用就有用,說你沒用就沒用的三把手,這個三把手,論實權,有時候還比不上省委秘書長。副職就是聾子的耳朵--擺設。你有思考的權力,卻沒有說話的權力,說了也沒有人聽你的,反而是自討沒趣。所以王一鳴這個時候,隻能是閉上嘴巴,靜靜的觀察而已。

在學校裏轉了半個小時,該看的也都看了,老梁說:“王書記是不是到大會議室裏,休息休息,和大家見見麵,順便為大家講幾句話,大家都是第一次見王書記,都想聽聽王書記講話呢!”

王一鳴覺得自己作為黨校的校長,也該給大家見個麵,再說也累了,該休息休息了,於是就沒有反對,跟著老梁,走進了黨校的大會議室。

一進去,發現裏麵已經坐了一大屋子的人了,看樣子有個百兒八十個,說明他們是早已經等候在這裏了,在大門口列隊歡迎後,就在這裏集中了,這麽多人等了自己半個多小時,王一鳴更覺得過意不去。所以坐下來的時候,先向大家道了歉,說:“讓大家這麽大張旗鼓的歡迎我,耽誤了大家一個下午的時間,實在是對不起了。今後我再來,千萬不要這麽做了,實在是擔當不起。今後我們就是一個大家庭的人了,我是校長,和大家都是同事,我們之間,就不要過多的客氣了。”

王一鳴隨便談了下對黨校的印象,下一步的殷切希望,鼓勵大家,要繼續發揚以往的良好作風,共同把黨校的大好局麵維護好,發展好。這些話都是一些官話,就起一個應景的作用,說了和不說一個樣,所以王一鳴也就沒有多講,說了幾分鍾,就打住了。

梁躍進就接過話茬子,說了一大通對王一鳴表示感謝的話,說的王一鳴都感到有些肉麻,但這麽多人,又沒有辦法阻止他,隻好聽他囉嗦完。

會議很快就結束了,到了晚上吃飯的時候,他們專門安排到省城裏另一家有名的飯店--農夫莊園吃飯。這裏主要是吃野味的地方,什麽天上飛的,地下跑的,所謂的海陸空一應俱全。管他是不是保護動物,你要是問,飯店的服務員一律告訴你,是養殖的,不是野生的。

私下裏,大家都知道,這裏主要吃的就是保護動物,不保護大街上到處都是,還有什麽意思嗎!吃的就是稀奇,短缺,這樣才顯得上檔次嗎!

有一道湯,叫“海陸空”,王一鳴第一次喝,感到很好奇,就問服務員,裏麵都有什麽東西。

服務員說:“有老鱉,土雞和大雁,所以叫海陸空。”

王一鳴說:“這個湯不錯,很有味道,有特點。”

老梁看王一鳴吃的很高興,就放下心來,初步打了一個下午的交道,他判斷,這個王一鳴,確實不是好糊弄的人,自己今後和他打交道,還要加倍小心。比不得和周廣生,是多年的交情了,有什麽問題好溝通,這個王一鳴,看來是個軟硬不吃的人,來頭又不小,又有自己的想法,碰上這樣的頂頭上司,也是真麻煩。

和他們吃飯,王一鳴看他們個個小心謹慎的,不住地拍馬屁,說的都是些插科打諢的話,沒有什麽真知灼見,所以對這些人,也是內心裏很失望。這樣的飯局,倒不如和小龔兩個人,老板和秘書,無拘無束,想說什麽說什麽,吃的高興,聊的痛快,才是享受。

飯局結束的時候,王一鳴先走,大家送他上車,老梁親自替王一鳴開車門。王一鳴安排他,抽個時間到辦公室裏,詳細匯報一下搬遷的計劃。

老梁看王一鳴對這個事情,這麽上心,心裏更是不住的打鼓,但畢竟王一鳴是頂頭上司,他說什麽,自己就要做什麽,現在還沒有到軟底硬抗的時候,於是滿口答應,一定去,一定去。

這一夜,王一鳴躺在**,翻來覆去的,想著搬遷的問題,他不知道,這裏麵的水到底是多深多淺。在這個巨大的利益麵前,到底有什麽人已經卷進去了,已經深入到什麽程度,這是下一步自己必須麵對的問題。

官場險惡啊,這個圈子,看來真不好混。

星期二上午九點,王一鳴正在看材料,現在他有看不完的材料了。許多都是機密、秘密,有的更是絕密件。作為黨的高級領導幹部,他是有這個資格的。

長期以來,我們黨形成了這個規矩,有許多東西,是不便於曝光的,但又要讓高層領導知道,於是就有專門的記者、專家、學者,寫了東西,但不能公開發表,必須發表在一些專門的刊物上,這個就相當於內參性質的。這裏麵有嚴格的規定,哪些材料傳達到哪一級,都是有說法的。比如省級領導幹部看到的東西,廳級領導幹部就不可能看到。廳級領導幹部看到的東西,縣級領導幹部就不可能看到。所以能夠看機密文件,也是一個待遇,要不然有的退休的領導幹部,鬧情緒,就是沒有在台上的時候,看文件方便了。自己想看,還要到機要室去借閱,雖然你的級別到了,但人家想搭理就搭理你,不想搭理就說文件還沒有收回來,你就看不成了。

所以,為了安撫老幹部,當年我們設的中顧委,有一條,就是保證老幹部們可以像在台上一樣,可以看到機密文件。這也是權力的象征了。

所以,沒事情的時候,王一鳴就呆在屋子裏,看機密材料。看完之後,在上麵畫個圈圈。他剛來,要他處理的事情,比著在部裏時,確實是不多。

正在看材料,小龔敲了一下門,就把門推開了,王一鳴抬頭一看,原來是秦大龍過來了。秦大龍雖然也是省委常委,但他的辦公室,在省委組織部。和省委常委這個小樓,隔著幾十米,在省委辦公大樓的十一樓。王一鳴忙放下手中的文件,站來起來,和秦大龍握了一下手。小龔忙倒了一杯水,放在茶幾上,就輕輕關上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