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橫刀立馬,護你周全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第二天一早鍾禎剛換好衣服走出來,就聽到吵鬧聲,還有女孩子好聲好氣勸說的聲音,緊接著便是什麽東西砸在地上的聲音。

時間還早,病人都還沒起床,交班時間沒到,走廊裏安安靜靜的,所以那動靜聽起來格外嚇人。鍾禎順著聲音找過去,幾個皮膚黝黑、身形健壯的男人和中年婦女正圍著兩個小護士說著什麽,一臉凶神惡煞,還時不時煩躁地把桌上的東西推到地上。

鍾禎看著兩個女孩子嚇得眼淚都快出來了,想也沒想便快步走上前去,抬手擋住其中一個男人往小護士身上招呼的手臂,另一隻手拉著小護士護到身後退了幾步,一臉惱怒,“怎麽能打女孩子?”

幾個男人聽到聲音一齊看向鍾禎,看他長了一張娃娃臉,又一身學生氣,便沒了顧忌,隨手拿起聽診器扔過去,正好砸在鍾禎的額頭上。鍾禎的額角立刻開始冒血,順著眼睛流下來,看上去有些嚇人。

溫少卿正在檢查交班記錄,聽到外麵的吵鬧聲剛想出去看看,就見護士慌張地跑進來,“溫老師,您快去看看,那邊有病人家屬鬧事!還有幾個眼熟的醫鬧,鍾禎和他們吵起來了,好像還受了傷!”

溫少卿馬上扔了筆往外走,邊走邊問:“怎麽回事?”

“趙醫生收的病人,病人年紀也大了,昨天白天做了6個小時的手術,夜裏忽然並發症了,搶救到後半夜沒搶救過來,宣布病人死亡的時候家屬就接受不了,在手術室門口鬧了很久,好不容易安撫住了,沒想到這會兒找了醫鬧來鬧事。”小護士邊說還邊抱怨,“病人住院的時候也不見那些子女多孝順……”

溫少卿昨晚被ICU叫過去幫忙,也做了一夜的手術,高強度、高緊張度的長時間工作讓他深深皺起眉,“趙醫生呢?”

“趙醫生做完手術身體就扛不住了,找了別人來替班,回家休息去了,要叫他回來嗎?”

溫少卿想了一下,“先不用,免得病人家屬看到他更激動。通知保安了沒有?”

“通知了,也報了警。”

還沒到上班時間,科裏沒什麽人,隻有值班的醫生和護士,還有溫少卿帶的幾個學生。因為他今天白天不在醫院,所以昨天交代他們今天早點到,把作業交過來,誰知正好趕上醫鬧來鬧事。溫少卿到了的時候,那些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病人家屬正和醫護人員推推搡搡,人數對比懸殊,體形也不是一個級別的,幾個醫護人員明顯處在挨打的狀態。周圍能砸的東西已經砸得差不多了,汙言穢語不絕於耳,幾個中年婦女則坐在地上又哭又鬧要討個公道。鍾禎大概也急了,平時總是笑嘻嘻的表情包,現在卻一臉煩躁地站在中間不時跟對麵的人有肢體衝突。

溫少卿轉頭低聲問身邊的護士:“昨晚哪個病人家屬簽的字?”

護士指了指站在中間的一個中年男子,“他是患者的兒子,地上那幾個是患者的女兒和兒媳。其他的人……”

小護士說得隱晦,溫少卿便明白了是醫鬧。

他踩著滿地狼藉走過去,陸續有人看到他紛紛開口叫溫老師,溫少卿點了點頭,然後他勾著嘴角態度良好地看著對麵的病人家屬開口:“這位家屬,有話好好說,別動手。”

一群人看他氣度不凡,神色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壓迫感,欺軟怕硬地停下手上的推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站起來一個男人問:“你誰啊?”

溫少卿側身抬手摁在鍾禎腫起的額角上,鍾禎立刻疼得齜牙咧嘴,看著溫少卿陰沉的臉色也不敢叫喚,生生咬牙忍著。

溫少卿也不回答,細細看了一下鍾禎的臉,除了額頭,臉上還有被抓傷的血跡,旁邊幾個同事臉上也有抓傷,白大褂上還有幾個腳印,一個年輕護士臉上還有鮮紅的巴掌印,被衣服遮擋住的地方不知道又是什麽狀況。

溫少卿有些惱怒,此刻也是疲倦至極,半晌才耐著性子解釋:“我是你打的這個人的老師,這裏是醫院,他做錯了事醫院自然會處理他,不需要你動手。”

那人眯著眼睛看了一眼溫少卿的胸牌,“哦,教授啊?年輕有為啊,不過教授又怎麽樣,我想罵就罵,想打就打!我就打人了怎麽了?他剛才也還手了!賠錢,不然我找記者寫死你們!”

邊說邊又開始動手砸,隨手拿起東西往在場的醫護人員身上扔,大有不鬧不罷休的氣勢。

鍾禎一向敬重溫少卿,看不得別人這麽說他,臉色有些難看,“溫老師,算了,也怪我不好,剛才我確實動手推他們了,我給他們道歉。”

溫少卿看他一眼,“你叫我一聲老師,我就要對得起你。”

又是一團混亂,溫少卿一眼掃過去沉著聲音開口:“你最好別動那個。”

他的聲音不大,長身玉立地站在那裏卻帶著驚人的氣勢,那群人又被驚得停住了。

溫少卿冷冷看著一群醫鬧和家屬,眼底晦暗不明,“醫生手術前和病人家屬談過話告知過病情,你們也在手術通知單上簽了字,如果你們對手術過程存在質疑,可以送到醫學會鑒定,如果鑒定結果院方無失職行為,設備就要你們來賠,那設備太貴,你們怕是賠不起。”

領頭的一個黑壯男人率先反應過來,“設備賠不起我們就打人!隨便打!打醫生、護士不用賠錢!”

說完便開始往周圍的醫生和護士身上招呼拳頭。

這句話徹底激怒了在場的醫護人員,溫少卿臉上的神色卻是淡淡的,忽然脫了白大褂往旁邊一扔,“交班!”

眾人對他的反應不解,忽然停下來看向他。

溫少卿看著他們停了手,便開始慢條斯理地挽衣袖,嘴裏對著身後幾個學生說:“你們的父母把你們養那麽大,你們辛苦讀了那麽多年醫,不是為了站在這裏讓人侮辱的。他有句話說得對,醫生又怎麽了,吃五穀雜糧,該有的脾氣一樣會有。做人就是那麽回事,別人欺負你,你覺得無所謂就忍了,忍不了就一巴掌抽回去,去他媽的風度形象、教養氣度。當然了,醫生不能打人,記得先把白大褂脫了。其實這一課本來不想教你們的,你們學了那麽多年醫,打哪裏讓人最痛苦又隻會造成輕傷都知道吧?一會兒看清人,隻打醫鬧,不要動病人家屬,速戰速決,否則一會兒院裏領導來了會先打壓你。我就不信了,主場作戰,還能吃虧了不成?這一行幹久了,誰手上還沒幾條人命啊?還有,女孩子不要學,看看就好,以後男朋友不聽話了可以打男朋友。還有……”

溫少卿退了幾步,“我站的這個位置,是攝像頭的死角。”

一句話說得隱晦,一群年輕醫生卻聽得熱血沸騰、躍躍欲試,直接脫了白大褂扔到地上衝了上去。

隨憶早上到了醫院聽了消息趕過去的時候,隻看到滿地狼藉,還有一地的白大褂,地上星星點點的血跡沒來得及清理,看上去有些慘烈,她拉住一旁的護士問了幾句之後馬上給蕭子淵打了電話。

蕭子淵剛送了她還沒走遠,以為她忘了東西,靠邊停下車接起電話,“落了什麽嗎?”

“不是!”隨憶的聲音裏透著幾絲緊張,“早上醫院有人鬧事,溫師兄和醫鬧打起來了!”

“你沒事吧?”

“不是我們科室,是溫師兄那邊。”

“你沒事就好,他還有兩下子的,應該不至於吃虧。”

“我也不知道到底有沒有吃虧,現在他們被警察帶走了!你快去看看!”

蕭子淵依舊是優哉遊哉的態度,“他是軍籍,警察管不著。”

隨憶還是不放心,“可他已經被帶走了,還有幾個學生,應該是我們醫院附近的那個派出所。”

“這樣啊?”蕭子淵想了想,“那我打個電話。”

隨憶看著滿地狼藉還在出神,就看到陳簇和三寶急匆匆地往這邊跑。

走近了,三寶一臉興奮地拉著隨憶問:“聽說親師兄以一當十打得他們屁滾尿流?!”

隨憶一臉無奈,“你說的那種戰況我沒看到,我到的時候他們已經都被帶走了。”

好在還有個正經人陳簇,“查房時間到了,隨師妹,你去上班吧。”說完又看看三寶,“你也快去上班吧,我一會兒到科裏打聽一下具體什麽情況。”

三寶一雙眼睛瞪得圓圓的,“我不去!我要和你一起去聽戰況轉播!”

“你快點去上班!一會兒你們主任又要吼你了!”

陳簇邊說邊推著三寶往外走,走了很遠隨憶還能聽到三寶手舞足蹈地跟陳簇說話。

“親師兄就是我偶像啊!他不懼暴力勇於鬥爭的精神值得我院全體醫護人員學習啊!簡直是當代白衣天使的楷模啊!真的勇士,敢於直麵暴力的醫鬧,敢於正視淋漓的鮮血……”

陳簇邊走邊教育她,“醫生打人影響不好。鬧大了會影響你親師兄的前途……”

兩人說著便走遠了,隨憶有些擔憂地回了科室。

蕭子淵打來電話的時候,叢容正在出庭,恰好是周程程做書記員。周程程大概是還沒走出失戀的陰霾,整個庭審過程都見她沒精打采的。

結束以後,法官摘下老花鏡笑嗬嗬地問:“馮程程啊,怎麽不開心啊?”

周程程皺眉,“周!”

法官馬上修正,“馮周周啊,眼睛怎麽都哭腫了?”

周程程嘴角抽搐,憋出一個字,“程!”

法官又改了一下,“程周周啊,小姑娘,別不開心啊。”

周程程馬上就要哭了,“是周程程!李老師,我不叫馮程程,我叫周程程!和‘上海灘’那個大小姐沒關係!”

法官一拍腦袋,“哦,對對對,你看你看,年紀大了,記性不好。”

叢容在一旁看得腰都笑彎了,周程程挽著她的手走出來抱怨著:“我都來了快兩年了!李老師還是記不住我叫什麽名字!”

叢容還在努力忍著笑,剛想調侃她兩句手機便響起來,“我先接電話。”

她接起來聽了一會兒,臉上的笑容漸漸散去,半晌才帶著疑問:“你剛才說……誰?誰打架被警察帶走了?”

叢容覺得最近真的是邪了門了,前天她才接到交警隊的電話說溫少卿酒駕,今天他竟然又被警察帶走了?

“溫少卿。”電話那端的聲音清正端和,字正腔圓。

說實話叢容不信。說酒駕她還勉強覺得有可能,可打架……溫少卿的那雙手是拿手術刀的,不是用來打人的。

她頓了一下,“那您是哪位?”

那邊笑了一聲回答:“蕭子淵。還有,溫少卿是軍籍。”

那邊說完就掛了,叢容拿著電話一臉迷茫。

周程程看她的反應異常,好奇地問:“誰啊?”

叢容沒回答,馬上給溫少卿打電話,沒人接,又給鍾禎打,也沒人接。

周程程看她的麵色沉下來,也收起嬉皮笑臉,“出什麽事了嗎?”

叢容轉身往停車場走,“回頭再跟你解釋,我先走了,有點急事就不跟你吃飯了。”

叢容到派出所的時候,溫少卿周圍圍著一群學生,大部分她都眼熟,溫少卿穩如泰山地坐在椅子上,一邊低頭粗略地處理手上的傷口,一邊還教訓著。

“讓你們平時好好鍛煉身體,你們不聽,現在知道體力不支了吧?你們以為學醫是隨便拉個人就能學的嗎?不知道黃飛鴻嗎?學了功夫才敢從醫。你們哪個不是家裏的寶貝,保護好自己不要讓家人擔心才是一個男人的擔當。”說完又看了幾個女學生一眼,“才是女孩子該有的溫柔。”

幾個學生愧疚地開口:“對不起,老板,剛才要不是護著我們,你的手也不會受傷。”

“沒事,小傷而已。”溫少卿倒是絲毫不在意,還不忘安慰一群小朋友,“《論語?憲問》中路人問孔子:‘以德報怨,何如?’子曰:‘何以報德?以直報怨,以德報德。’孔聖人都說,以暴止惡,才是對善良最大的尊敬。”

叢容聽了會兒低頭笑起來,以直報怨?哪有老師這麽教學生的?

她斂了笑意才走過去叫鍾禎,鍾禎轉頭看到她,下一秒就委屈得紅了眼睛,“阿姐……”

那一聲阿姐叫得叢容有些心疼。她想起小的時候,白白胖胖的小男孩被院裏的玩伴們欺負了,一臉泥汙深一腳淺一腳回家來,看到她就會抹著眼淚叫一聲阿姐,眼淚和臉上的泥汙混在一起,他再一抹,整個一個小花貓,每每叫得叢容心裏澀澀的,義憤填膺地幫他出頭打回來。

再加上此刻鍾禎的額角腫得有些嚇人,血跡還沒擦幹淨,再配上臉上的抓痕更像個小花貓,其他的幾個學生也都掛了彩,她一下子就受不了了。

恰好處理這件事的警察和她認識,笑著和她打了招呼:“叢律師。”

“律師?”另一邊被打蔫了的一群人一聽立刻精神了,馬上站起來邊說邊指著溫少卿,“律師嗎?我請你,我要告醫院!還要告他!醫生打人!”

叢容走近了才發現溫少卿的手傷得厲害,白色的紗布上滲出的血帶著觸目驚心的鮮紅。她看了溫少卿一眼,他的臉色疲倦而蒼白,不知道是她想多了還是什麽,總覺得才一天不見,他的麵容清減了許多。

溫少卿坐在那裏抬眸看著她,淡淡地笑了一下。

叢容沒跟他說話,皺著眉轉身去問另一幫人,神色冷淡,“你怎麽證明他打你的時候是醫生?”

出頭的人立刻又蔫了,他們都是一群粗人,哪裏懂這些,“這……反正他們打人了!醫生打人!”

越叫嗓門越高,聽得叢容眉頭緊皺,蠻橫的人她見得多了,最不怕這種紙老虎,麵色陰沉地看著他們,“吼什麽?!嗓門高了就有理了?上了法庭你也這麽喊試試!”

她早上有庭審,下午還要去律協開會,所以穿得正式,她身形本就高挑,深灰色的長大衣下麵露出一截闊腿褲,配上銀灰色的細高跟,做了律師以後見得多了、經曆得多了,再麵對胡攪蠻纏的人便有了一股淡漠的氣質,臉上精致的妝容恰到好處,就算站在那裏什麽都不說,一個眼神過去的氣勢也足夠秒殺許多人。

對方一群彪形大漢果然沒那麽囂張了,聲音也低了下來,“本來就是醫生打人……”

叢容淡淡地看著他們,“不好意思,我學過的法律法規裏沒有哪一條處罰條例說過醫生打人罪加一等的。還有,我不接受你的委托,你可以去律師協會投訴我,我叫叢容。”

那邊很快便又是汙言穢語,叢容做了那麽久的刑事訴訟,什麽場麵沒見過,最不怕的就是威脅,從包裏拿出手機,打開攝像功能,簡單描述了一下時間、地點、人物、事件和背景,然後把鏡頭轉向對麵,“對不起,為了避免以後有任何糾紛,我現在開始攝像,請您注意一下您的言行舉止,想好了再說話,想清楚了再動手,因為從現在開始您說的每一句話、做的

每一個動作,最後都有可能成為不利於您的證據。”

有人拽拽鍾禎的衣袖,小聲開口:“鍾禎,你表姐好酷啊!”

“就是就是!請問你們家還缺弟弟妹妹嗎?學醫的那種!”

鍾禎捂著額角拒絕,“不缺不缺,已經有學醫的弟弟了,現在就缺個學醫的男朋友了!”

說完像是暗示什麽似的看向溫少卿,誰知竟看到溫少卿目光沉沉地看著叢容,神色有些複雜。

這是溫少卿第二次看到叢容作為律師出現的樣子,上次是一天前的晚上,那個時候氣氛沒有這麽緊張,她的氣場也沒這麽足,隻是慢條斯理地和交警交涉,不動聲色地碾壓著交警,和現在的樣子完全不同。

最初那個和他在電梯口偶遇,眼底閃過一絲驚豔後便站在他身後偷偷打量他的女孩子,在多年的求學經曆和各類案件的遊走中早就磨礪成真正的律政佳人。理性的處世態度和思維早已成為她的本能,就算麵對再強大難纏的對手,也做得到處變不驚,眉眼間的謹慎沉靜便是素質和涵養的最好沉澱。

處變不驚?溫少卿想起她剛進門時盯著他的手皺起的眉,忽然垂眸笑起來,除了麵對他的時候吧?

對方黔驢技窮,為首的醫鬧便慫恿患者家屬過來搶手機,叢容動作敏捷地閃了一下,躲了過去,很快警察聽到動靜過來嗬斥了幾句,然後走到叢容麵前和她小聲商量:“叢律師,別鬧大了,看樣子醫院方麵也還了手,這事頂多算聚眾鬥毆,一會兒辦個手續交了罰款。你把他們都領回去,這些醫鬧我們拘留幾天就算了。現在醫患關係這麽緊張,這幫人也不是第一次進來了,每次都是不了了之。”

“算了?”平日裏叢容也喜歡私下調解,可這次卻意外強勢,“恐怕不行。”

那個警察一臉詫異,“怎麽了?”

“那個人……”叢容揚揚下巴指了指溫少卿,“他是軍籍。”

“我說呢……”警察臉色變了一變,最後苦著一張臉跟叢容吐槽,“怎麽看上去一身書卷氣和這幫人交了手反而是那幫人吃了虧,原來是軍籍……這可怎麽辦啊?”

叢容抬手看了一眼時間,“你先緩緩,我出去打個電話。”

一群醫鬧大概看出了叢容和警察很熟,怕吃了虧便又開始嚷嚷:“警察同誌,他們打人,你們不能不管啊!你看他們身上一點傷都沒有,你再看看我們!”

警察頓了一下,轉頭對一群醫鬧解釋:“這事我們管不了了,你們打的醫生是軍籍,去找警備司令部吧。”

說完又走過去笑著問溫少卿:“我們所長一會兒就過來,您看您還能自己回去嗎?要不要我找同事送您回去?還有啊,能不能跟您商量個事,一會兒您的戰友……嗯……他們解決問題的時候不要在我們所門前好嗎?上麵領導最近經常過來檢查,我們要被罵的……”

警察和溫少卿說話的時候,叢容站在走廊裏給譚司澤打電話。

“下午的會我趕不過去了,你替我出席吧。”

“出什麽事了嗎?”

叢容實話實說:“接了個委托。”

譚司澤來了興趣,“什麽案子?”

叢容猶豫了一下,才回答:“醫療糾紛。”

那邊忽然傳來砰的一聲,半天才聽到譚司澤詫異的聲音,“醫療糾紛?你接的?你不是從來不接醫療案件嗎?”

“嗯……”叢容頓了頓,“就接這一個。”

譚司澤嘖嘖稱奇,“說真的,到底是什麽人啊,能讓你接醫療案件?”

叢容避重就輕地解釋:“是我表弟的導師。”

譚司澤考慮了一下,“價錢呢?”

叢容坦**自在地回答:“哦,我剛才忘記告訴你了,我是友情提供法律幫助,免費的。”

譚司澤咬牙切齒,“你到底有沒有當我是合夥人?!”

“頂多這錢我自己出了!”

“你見過哪家律師自己給自己出錢接委托的?”

叢容知道一涉及錢財問題,譚司澤肯定會揪住不放,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楚,便打斷他,“好了,好了,我還忙著呢,等見了麵我們再細談。”

說完也不等譚司澤的反應便掛了電話。

等她回去的時候,一群警察正小心翼翼地送溫少卿一行人出門。

叢容看向溫少卿,征詢他的意見,“這就走了?”

溫少卿往旁邊看了一眼,“折騰了那麽久他們都累了,先回去吧,有問題回頭再解決。”

叢容想了想,點頭同意,“那我去辦手續。”

所長立刻回答:“不用了,不用了,叢律師,不麻煩您了,您快帶他們走吧。”

叢容忍不住笑起來,她還是第一次見這麽著急放人的,忽然又想起什麽,指了指屋內,“他們呢?”

所長很快回答:“先拘留十五天。”

溫少卿往屋裏看了一眼,“患者家屬就算了吧,親人去世了難免有些激動,可以吧?”

叢容忍不住又看向溫少卿,她想起前段時間看過的一篇文章,文章裏說,德不近佛者不可以為醫,才不近仙者不可以為醫,溫少卿可以做醫生不是沒有道理的,至少換作是她,到了這個地步肯定不會為患者家屬說話。

所長忙不迭地點頭,“可以,可以。”

這塊燙手的山芋隻要願意走,溫少卿說什麽他都答應。

溫少卿點頭道謝後又看向叢容,“你覺得呢?”

“患者家屬情有可原,可那幫醫鬧……”叢容轉頭看向所長,“律師函會盡快發出來。”

從派出所出來,都到下午了,天氣也極應景,陰沉沉地刮著北風。

溫少卿看著一群蔫頭耷腦的學生,笑了笑,“天不早了,都回去吃飯休息吧,別多想,有事明天到醫院再說。”

一群學生也是第一次經曆這種事情,心情有些複雜,圍著溫少卿不肯走。

溫少卿想了想,“那都去我家吃飯吧!”

說完又看向叢容,“你也去吧?”

叢容的心情也有些複雜,她直到現在都不太能接受溫少卿會動手打架。

這麽想著她往他受傷的手上掃了一眼,想問問他又覺得當著這麽多人不方便。

她似乎對他的手格外在意,不知怎麽了,腦子裏總是想起和同行一起吃飯時聽來的案例,哪個醫院的哪位醫生被患者家屬報複,傷了手以後再也沒辦法拿手術刀了。

她忽然有些心煩意亂,鍾禎沒有眼力見兒地又湊上來,小心翼翼地揪著叢容的衣袖,一臉諂媚,“阿姐,一起去吧?反正你也是回家。”

叢容淡淡地掃他一眼,眯著眼睛似笑非笑地問:“學會打架了?”

鍾禎底氣不足地反駁,“真的是他們先動的手,我屬於正當防衛!”

“嗬,你知道什麽是正當防衛?!”叢容不悅地上上下下打量著他,“打架就打架,自己還掛了彩,丟不丟人?”

鍾禎不服氣,“溫老師也掛了彩……”

叢容沒忍住,又往他手上看了一眼,這才問出一進門就想問的問題:“你的手沒事吧?”

溫少卿本想回答沒事,本來就沒什麽事,就是這個部位血管比較多,出血量大了些,所以看上去有些嚇人,可一看到叢容眼底的緊張,到了嘴邊的話又收住,垂眸去看自己的手,故作擔憂地胡說八道:“嗯,怕是有點嚴重……”

叢容真的相信了,走了兩步靠近,拿起他的手細細查看,其實隔著紗布也看不出什麽,可她不放心,忍不住要看看,“疼嗎?”

溫少卿樂得被她占便宜,立刻點頭,“疼。”

叢容心裏一緊,握著溫少卿的手越發認真地看起來,嘴裏還念念有詞:“這裏離醫院這麽近,要不要去看看?有沒有傷到骨頭啊?你動一動我看看,這麽長時間了怎麽還在流血啊……”

她一心都撲在溫少卿的手上,也沒多想,所以沒意識到溫少卿有騙她的可能。一來,那個傷口看起來很是嚇人;二來,她對溫少卿的腹黑程度認識得不夠深刻;再者,她理性有餘,情趣不足,不認為溫少卿用這個騙她會有什麽好處。

一群學生睜著一雙雙大眼睛盯著兩人慢慢纏在一起的手,臉上漸漸浮起曖昧的笑容,等叢容覺察到氛圍不對的時候,猛地放開溫少卿的手,卻沒想到他的手先一步動作,一把握住她的指尖,看到她又要惱羞成怒了才慢悠悠地放了手。

一群學生目不轉睛地看了一場戲。叢容看看溫少卿,暗暗惱怒自己的莽撞,這裏有一群醫生啊!再說了他自己也是醫生啊!要檢查傷口也是他們來啊!她檢查什麽啊?!

天漸漸暗下來,溫度也降了下來,一陣冷風吹過,叢容緊了緊衣領才發現溫少卿沒穿外套,隻著了一件薄薄的襯衣站在風口,再看看他的幾個學生,穿著嚴嚴實實的羽絨服還在瑟瑟發抖,而那個人卻神色悠閑地站在那裏,似乎根本不覺得冷。

叢容開口問:“你的衣服呢?”

溫少卿竟然還有心情跟她開玩笑,閑閑地伸出兩根手指捏了捏身上的襯衣,“這不穿著呢。”

叢容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我是說外套,你不冷嗎?”

溫少卿雙手插在褲子裏,好整以暇地看著她,“我說冷的話,你要把你的衣服給我穿?”

叢容沒說話,隻是轉頭盯著鍾禎。

鍾禎先是詫異,明白過來後便苦著臉問:“表姐,你是想讓我脫了給我老板穿嗎?”

叢容一臉理所當然,“有什麽問題嗎?”

鍾禎抓緊自己的衣領,“我的羽絨服我老板穿不上,太小了……”

叢容向他伸出手,“有總比沒有強,脫下來。”

鍾禎生不如死,弱弱地開口:“表姐,我也冷……”

叢容瞪他一眼,“年輕小夥子血氣方剛,怕什麽冷?”

本來站在一旁看戲的溫少卿聽到這話嘴角的笑容忽然僵住,看著叢容問:“你是在說……我老?”

叢容很理智地選擇不再和鍾禎糾纏,也沒辯解,轉身往停車的方向走,“先上車吧,車上暖和。”

溫少卿吩咐一群學生,“我的車鑰匙在醫院沒拿,我坐叢律師的車回去,你們打車過去。”

“我也坐我表姐的車。”

鍾禎也想跟上去,被溫少卿輕描淡寫地看了一眼後,縮縮脖子,“我還是和他們一起打車吧。”

叢容坐進車裏,把空調打到最大,然後便看向車外不遠處在接電話的溫少卿,又等了一會兒才看到溫少卿掛了電話走過來。

叢容係上安全帶,詢問道:“要回醫院嗎?”

溫少卿搖頭,“不回,回家吃飯,餓了。”

叢容也沒多問,直接回了家。

等兩人到的時候,鍾禎和幾個同學已經等在門口了。

“我先回家換件衣服。”叢容往自己家的方向走,邊說邊轉頭看了鍾禎一眼。

鍾禎心領神會地跟上去,“表姐,我去你家玩會兒。”

溫少卿忽然對著兩個背影開口:“我的鑰匙放在醫院了,你那裏那把還在吧?”

叢容的背影一僵,在一片疑惑目光的注視下,從鑰匙扣上慢慢摘下一把鑰匙,低著頭一步步走回去塞到溫少卿手裏,全程沒有看他一眼,然後頭也不回地回了家。

關門的時候還聽到鍾禎在喋喋不休地問:“表姐,你為什麽會有我老板家的鑰匙啊?”

溫少卿笑了笑,搖搖手裏的鑰匙,衝著呆若木雞的幾個學生道:“走吧。”

叢容進了門便揪著鍾禎問:“說說,怎麽回事啊?你們為什麽要打架?”

鍾禎慢騰騰地脫掉外套掛起來,“就是患者家屬找的醫鬧來醫院鬧事唄,一言不合就動了手,他們還打女孩子!表姐,你說是不是很可惡?怎麽能打女孩子呢?”

叢容無視他的憤怒,“以前沒鬧過?”

鍾禎撓撓腦袋,一臉苦惱,“以前也鬧過,不過現在是什麽環境你也知道,院方都是息事寧人的態度,我們隻能忍了。”

叢容看著他慘不忍睹的一張臉,實在看不下去了便起身去浴室揉了條熱毛巾遞給他,“怎麽以前都能忍,這次忍不了了?”

鍾禎收起嬉皮笑臉,對著鏡子拿著熱毛巾擦臉上的傷口,“最近也邪門,不知怎麽了,老是有病人家屬來鬧事,有一次還堵了門!雖然大多是小打小鬧的,可也讓人心煩啊,壓抑久了自然要爆發出來。”

說完之後又揮舞著毛巾擺了幾個姿勢,“不過溫老師今天特別帥!平時穿著白大褂真的看不出來,他還有肌肉呢!好幾塊腹肌!那幫醫鬧們今天是吃大虧了!”

叢容還是不相信,“真的是溫少卿帶頭還的手?”

鍾禎大概是怕叢容對溫少卿印象不好,便站好了小心翼翼地解釋:“其實不隻其他人,我知道溫老師最近也挺煩的,你別看他無論什麽時候看上去都是溫和儒雅的,其實他心裏也有煩躁的時候,隻是不表現出來罷了。平安夜的時候,你也看到我們醫院的那些醫生前輩了,嘻嘻哈哈的,特別鬧騰,就是因為平時在醫院太壓抑了,每天都要麵對生死,麵對那麽多血腥場麵,累死累活的,還要被患者和醫鬧打罵,還得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下了班自己再不調節一下,真的要抑鬱了。”

叢容仔細回想了近期和溫少卿的相處,她那麽敏感的人都沒察覺到他的煩躁,大概是他不想把情緒帶回家,所以在極力控製吧。

她心裏忽然間五味陳雜,皺著眉低聲嘀咕了一句:“怎麽從來沒聽他說過啊?”

那聲嘀咕裏帶著不易察覺的埋怨和心疼。

鍾禎正想說什麽,無意間一抬頭看到桌上的杯子立刻換上一臉驚悚,“表姐,你這杯子哪兒來的?”

叢容莫名其妙,“這杯子怎麽了?”

鍾禎拿起來仔仔細細地看了看,“我老板送你的?”

叢容從他手裏搶回來,重新放回去,“你怎麽知道?”

鍾禎聽到這個答案臉上的表情更加驚悚了,“他主動送你的?”

叢容越來越覺得他莫名其妙,“是啊,到底怎麽了?”

鍾禎忽然一臉高深莫測,“表姐,你是不是知道了溫老師什麽秘密?他為了封口才送給你的。”

叢容白了他一眼,“不許胡說!”

鍾禎重新拿起那個杯子,意味深長地看著叢容開始賣關子,“這杯子啊,就說來話長了。”

叢容壓根兒不吃他那一套,涼涼地開口:“長話短說,不然零花錢減半。”

鍾禎立刻放下杯子,端正坐好,字正腔圓地開始陳述:“那年他帶我跟一個師兄去日本開研討會,開完會閑逛的時候在一家手工藝店裏看到一套跟這個類似的彩色玻璃杯子。溫老師想買,可店主說上麵的圖案是他親手畫上去的,要送給愛人,所以不賣。回來之後溫老師就定了一套空白的彩色玻璃杯,自己在上麵畫了一些好看的藥用植物的花,那個時候我才知道有些中草藥開花還是挺好看的,三七你知道嗎,表姐?原來三七的花是白色的,小白花可以開成一個球,特別好看!還有連翹……”

叢容睨他一眼,“說重點。”

鍾禎撇撇嘴,“那套杯子一共十二個,其中有一個就是櫻花。表姐你遊戲的ID不是櫻花的意思嗎?我就想要來送給你,可怎麽要他都不給。後來大概嫌我煩了,說其他的可以隨便挑,但是那個櫻花的杯子不行。”

叢容也好奇,“為什麽那個杯子不行?”

“我也問他為什麽啊,可他沒說。”鍾禎看看杯子,又看看叢容,一臉曖昧,“那麽寶貝怎麽就給你了呢?大概也是送給愛人的吧……”

叢容此刻的心情極為複雜,在鍾禎看來溫少卿把這個櫻花杯子送給她隻是巧合,因為他不知道溫少卿早就知道她的ID,那溫少卿呢?他是知道的啊,為什麽還曖昧地送了這個杯子?

“表姐,你覺不覺得我老板特別霸氣?喜歡的東西願意賣我就買,不願意賣我就自己做!”鍾禎說完若有似無地瞟了叢容一眼,嘀嘀咕咕,“你說,如果是他喜歡的人會怎麽樣?”

叢容麵色一沉,“你問我幹什麽?”

鍾禎壞笑著湊過去,“說說嘛!”

叢容想了幾秒鍾給出答案,“喜歡的人也喜歡我的話就在一起,不喜歡我的話就毒死她。”

鍾禎立刻不樂意了,“請不要侮辱醫生這個職業。”

叢容忽然對鍾禎的愛情觀有些好奇,“那你呢?你喜歡的人不喜歡你的話,你會怎麽辦?”

鍾禎撇撇嘴,“不喜歡我的話,我也不喜歡她了唄,有什麽了不起的。”

叢容聽了便笑起來,她這個表弟還是個小孩子啊,愛情哪裏是那麽簡單的事啊,如果能受自己控製,那還是愛情嗎?

她想起那天在朦朧的燈光裏,溫少卿低著頭用模糊不清的聲音告訴她,他喜歡的那個人可能不知道他喜歡她。

喜歡的人也喜歡我的話就在一起,不喜歡我的話我也還是喜歡她。

“表姐,你呢?你又會怎麽辦?”鍾禎一時嘴快,問出口了才意識到說錯話了。

誰知叢容竟是一臉輕鬆灑脫,“不喜歡我的話,我就自己喜歡我自己唄!”

她對這個問題無所謂,倒是對眼前這個杯子很是頭疼,“要不我一會兒還回去?”

鍾禎提醒她,“可是你都用過了……”

叢容思考著別的方案,“那就……”

鍾禎大大咧咧地幫她出主意,“那就以身相許吧!”

叢容一巴掌拍過去,還沒開口教訓他就聽到手機響起來,是溫少卿發過來的微信。

“過來吃飯。”

她這才反應過來,不知道溫少卿的手受了傷是怎麽做的菜。

叢容過去的時候就看到桌上已經放了一大盆麻辣香鍋,他的幾個學生圍在餐桌周圍流著口水眼巴巴看著,看到她便笑著叫表姐。

叢容早就習慣了多出來的這些表弟表妹,笑著應了聲,便下意識地去尋找溫少卿,想看看他的傷口。

一個男生看到叢容東張西望,便笑嘻嘻地指指臥室,“老板的衣服濺上油了,他去裏麵換衣服了。”

“哦,”叢容若無其事地繼續東張西望,“我沒找他,我在找讓一讓。”

話音剛落,不知道讓一讓之前趴在哪裏玩,大概聽到了自己的名字,小跑著過來,停在幾步之外看著叢容。

鍾禎走過去摸摸它的腦袋,“它怎麽了?之前不是最喜歡忽然躥出來嚇你的嗎?這次怎麽出現得這麽溫柔?病了?”

邊說邊衝著從臥室出來的溫少卿嚷嚷:“老板,你快過來看,讓一讓是不是病了?!”

叢容也發現了,自從上次讓一讓忽然躥出來讓她撞了腦袋之後,每次它和她相處的時候都格外溫馴,走過去仔細看了看,也開口附和:“好像真的病了。”

溫少卿無語地看著姐弟倆,論不知情識趣,大概非這二位莫屬,他開口叫了一聲:“讓一讓!”

讓一讓立刻又活蹦亂跳地躥到溫少卿麵前,溫少卿下命令,“跳兩下。”

讓一讓聽話地蹦躂起來。

“打個滾。”

讓一讓又躺到地上滾了兩下。

溫少卿這才挑眉看著叢容,“沒病,歡騰著呢。”

鍾禎覺得新鮮,“讓一讓,打個滾。”

讓一讓看了他一眼,沒動。

鍾禎不死心又重複了一遍,“讓一讓,打個滾。”

讓一讓飛奔過去撞了他一下,然後跑開了。

一群人哈哈大笑起來,叢容沒笑,視線自始至終落在溫少卿的左手上,雪白的紗布上已經看不到血跡,應該是重新處理過傷口了。

溫少卿看她的視線絲毫沒有掩飾地盯著自己的手,便大大方方地把手遞到她麵前,“還要再看看嗎?”

叢容的腦海中立刻浮現起兩隻糾纏在一起的手的畫麵,手心和指尖似乎還能感覺到當時的溫度。她微微錯開視線,輕咳一聲轉移話題,“吃飯吧。”

鍾禎離廚房最近,馬上走過去,“我去,我去。”

溫少卿點頭,“嗯,我去洗一下手。”

鍾禎端著一個大大的青花瓷深盤從廚房出來就不太對勁,一直拿眼神偷瞄叢容。

叢容不明所以,直到看到那道菜才知道為什麽。

幾個學生一臉新鮮地湊過去看,邊看邊討論著。那道菜他們年紀小大概不認識,可叢容卻認識,叫李鴻章大雜燴。

這道菜做起來頗為講究,以雞雜、肚片、火腿、麵筋、香菇、山筍、海參等墊底,用麻油酥燒,然後裝入陶盆,點以蔥段、薑片、白酒、精鹽、味精、雞精粉、白胡椒粉、白糖、醬油等,加雞湯、熟豬油,文火慢燒,直至油清菜熟方才上桌。

小的時候她奶奶,也就是鍾禎的外婆經常做,後來老人不在了,家裏的餐桌上再也沒出現過這道菜。

叢容太久沒有見過也沒有想起這道菜了,猛然聞到熟悉的味道便有些恍惚。

當年老人離開得突然,叢容正在國外求學,接到消息的時候老人已經走了。她沒有見到老人最後一麵,這件事一直是叢容的心結。

鍾禎和叢容對視一眼,湊在她耳邊壓低聲音開口:“表姐,你覺沒覺得你跟我老板孽緣不淺啊?之前在遊戲裏就算了,在現實裏,你喜歡蠅頭小楷,他恰好用蠅頭小楷抄了那麽多本醫書;你的遊戲ID是Sakura,他那麽寶貝那個櫻花杯子竟然送給了你;還有現在啊,你跟外婆那麽親,那麽多年沒吃過這道菜了,他竟然做了這道菜……孽緣不淺啊不淺……”

叢容掃了鍾禎一眼,第一次沒訓斥他胡說八道。

鍾禎不知道的是,若幹年前,他們就已經“孽緣不淺”地見過麵。

溫少卿洗了手回來,看到叢容依舊呆呆地看著那道菜,和旁邊一群餓鬼投胎的小朋友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便問:“怎麽不吃?”

鍾禎吃得滿嘴流油,“吃吃吃!表姐,給你筷子。”

叢容一頓飯吃得心不在焉,之前一直盯著他的手,現在卻一直盯著他的臉看。

溫少卿覺察到她的異常看過去的時候,她又反應極快地移開視線,然後視線便若無其事地飄忽不定,等他不再看她了,她便又看過來。

幾次之後,溫少卿索性不再管她。

一群人本來就沒吃午飯,很快就把兩大盆菜吃了個底朝天,還不忘誇讚自家老板手藝好。

叢容照舊去廚房刷碗,溫少卿的手不方便也就沒跟她客氣。

吃飽了的一群小朋友又生龍活虎起來,興奮地笑著討論起白天的事來。

“其實我早就想揍他們了!”

“我也是,我也是!老板,你白天太帥了!”

“從今天起我要好好鍛煉身體,下次再打架的時候就不會吃虧了!”

一群小朋友乖乖點頭,“記住了。”

“記住了。”

“……”

溫少卿眉心微動,怕誤導了他們,想了一下,又一臉認真地開口:“現在醫患關係確實很緊張,願意學醫的人也越來越少,包括你們,就算是畢業了也未必就會做醫生。天下無醫是社會的悲哀,沒有人願意看到這種結果。有的時候適當反抗,隻是為了讓寒心的人看到希望。你們要知道,打架本身並不能解決什麽問題,而且打架是不對的。很多事情,或許在選擇動手的那一刻起,就大錯特錯了。你們叫我一聲老師,師者何以為師?隻是單純的傳道授業解惑?我的理解是還要示以美好,授以希望。我能教你們的除了課本上的理論和臨床的經驗,還有如何讓你們在這條艱難的道路上走下去。今天的事情就此翻篇,明天穿上白大褂,還是要像所有醫學生宣過的誓裏那樣,恪守醫德、尊師守紀、救死扶傷、不辭艱辛,你們是,我也是。”

不知道什麽時候,叢容關上了水龍頭靜靜聽著外麵客廳裏說話的聲音。隔著一道玻璃門,隻能看到他模糊的身影,可他的聲音依舊幹淨清冽,就像他的人。

叢容想起很久之前看過的一句話,我喜歡的那個人身上,有光,光而不耀,和光同塵。

她忽然記起前段時間小姑姑給她打電話時提起鍾禎的導師,大概意思是聽鍾禎說自己的老師很年輕,怕他教不好鍾禎,很是擔憂。她當時是怎麽回複小姑姑來著?

哦,想起來了,她說,溫少卿的醫術和醫德都沒有問題,出身醫學世家,頗有風骨,就算鍾禎學得不好,也怪他自己。

或許當時回答的時候,她是帶了個人感情在裏麵,可如今看來,他確實是這樣,此刻的溫少卿錚然而清貴。她這個不著四六的弟弟不知道上輩子做了什麽好事,這輩子可以遇到這麽好的老師。

幾個學生沉默了半天,過了許久才紅著眼睛開口:“老板,你放心,我們不會亂打架的。”

鍾禎握著拳頭一臉信誓旦旦,“嗯!老板,我們一定會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

“是嗎?”溫少卿瞟他一眼,不冷不熱地問,“那你的論文為什麽還沒出現在我的郵箱裏?”

“呃……”鍾禎滿腔的熱血瞬間熄滅,“老板,我大概是病了,我的懶癌越來越嚴重了。”

“懶癌?”溫少卿漫不經心地瞥了鍾禎一眼,“這病目前的醫療水平還治不了,你直接刨坑把自己埋了吧!”

鍾禎訕笑著,他知道在這方麵溫少卿對他們的要求一向很高,一點情麵都不講,隻能暗暗決定從明天起熬夜寫論文。

一群人滿是疑惑地問:“還有什麽事啊?”

溫少卿彎起食指敲敲桌子,“你們在醫院打架,醫務處不會找你們談話嗎?還有學校,你們以為學校還會表揚你們嗎?”

一群人立刻沒了精神,小聲抱怨,“那老板你還是教授呢,也打架。”

溫少卿撫著額角緩緩歎了口氣,神色頗為複雜,“所以說,我的問題更麻煩啊……”

溫少卿送學生下樓的時候,又特意交代回去就不要看手機了,明天再看。

他不說大家也知道,網絡這麽發達,白天的事大概早就傳開了,還不知道網友會怎麽評論呢。

鍾禎累了不想回去了,便打算在叢容家裏借宿一晚,臨進門前被溫少卿叫住。

溫少卿靠在牆上雙手抱在胸前,“你表姐今天晚上怎麽了?”

鍾禎知道他問的是什麽,猶豫半天才開口:“那道菜……”

溫少卿皺眉,“那道菜怎麽了?”

鍾禎沒回答,反而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氣,又問起來:“老板,你對我表姐……是認真的吧?”

溫少卿也不正麵回答,懶懶地抬眸看他,“認真又如何?不認真又如何?”

鍾禎嘴角抽了抽,“認真你就要想著討好我這個未來小舅子啊,不認真我就打你!”

溫少卿根本沒把他的威脅聽進去,語氣平緩卻不容轉圜,“說那道菜的問題。”

鍾禎迫於他的**威老老實實地交代道:“那道菜是我表姐最喜歡的,僅限於我外婆還在的時候。我外婆就是我表姐的奶奶,後來外婆走得突然,表姐沒見到她最後一麵,心裏一直有心結,所以再也沒人在她麵前提這道菜了,更不用說做了。”

溫少卿沉吟了一下,“其實是因為太複雜沒人會做吧?”

鍾禎噎住,嘴角又抽了一抽,故作姿態地回答:“當然了,也不排除有這方麵的因素……”

“好了,我知道了,你回去休息吧。”溫少卿站直後擺擺手,轉身走了。

溫少卿進門的時候叢容正筆直地坐在沙發上等他,不知道在想什麽,臉色凝重肅穆,聽到他進門,神色緩了幾分,拿起紙筆和錄音筆,“我們去書房談吧。”

溫少卿點頭。

兩人進了書房後,叢容坐在單人沙發上打開筆記本和錄音筆,“你把當時的具體情況說一下,時間、地點、事件的起因、過程、結果,越詳細越好。”

溫少卿靠站在幾步之外的書桌前,一臉莫名,“這是要做什麽?”

叢容眉眼間都是認真,連聲音都官方了幾分,“從現在起,我是你的代理律師,合同我回去準備一下,明天補簽。”

溫少卿看了她半天才慢慢開口:“客觀地講,是我先動的手。”

溫少卿從未見她這麽笑過,一時沒忍住又看了過去。

“當時發生了什麽,別人認為當時發生了什麽,證據證明當時發生了什麽,這是三件不同的事,可法律隻會承認最後一件,難道我在你眼裏連這點能耐都沒有?”

說這話的時候她漂亮的眉眼間一派飛揚傲慢,還帶著勢在必得的自信。

兩人對視良久,過了許久叢容才深吸了一口氣再次開口:“你知道這麽多年來學法律對我最大的影響是什麽嗎?”

溫少卿目光一閃,“是什麽?”

“冷眼看世界。”叢容沒有躲閃地看向溫少卿,“可我卻想溫暖地看著我想保護的人,像朋友那樣。”

溫少卿輕聲笑起來,眼睛裏細細碎碎的光晃得叢容眼暈,半晌才聽到他的聲音。

“那就麻煩你保護我了。”

溫少卿從未想過,在這個世界上會出現一個女人神采飛揚地對他說,她會在她的領域裏橫刀立馬,護他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