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櫻花杯,手寫書

第二天下午剛過5點,鍾禎便撓著腦袋一臉為難地等在手術室門口,終於看到溫少卿出來,趕緊湊上去,“老板,我今天可不可以早點下班啊?”

溫少卿連著做了兩台手術,仰著頭轉了轉脖子,漫不經心地掃了他一眼,“老板還沒走,你就要走?”

“不是……”鍾禎扯了扯頭發,“我表姐非讓我去給她買個熊,我再不去人家就關門了。”

溫少卿挑眉,“她要熊幹什麽?”

“我也不知道啊。”鍾禎忽然想起了什麽,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對了,老板,您真的不認識和我表姐差不多年齡的單身男人嗎?”

“你又想幹嗎?”

“您不覺得我表姐現在的行為越來越詭異了嗎?我覺得肯定是因為沒有男朋友,我要盡快幫她脫離苦海。您認識那麽多人,總會有合適的吧?聽說當年您在的寢室特別出名,室友都有女朋友了嗎?”

溫少卿聽到這裏忍不住皺眉,沉著聲音問:“你說什麽?”

神經大條的鍾禎絲毫沒有嗅到危險,不怕死地繼續開口:“我說,您室友啊或者認識的人裏有沒有單身啊,最好也是學法律的,這樣和我表姐比較有共同語言。”

室友,最好是學法律的。

溫少卿忽然眯著眼睛笑了笑,“你的文章寫好了嗎?這個月要發出來。”

鍾禎張大了嘴,“這個月?現在都下旬了!”

溫少卿輕描淡寫地看他一眼,開始威脅,“我看你挺閑的,應該很有空,這個月底之前,我要看到文章發出來,發不出來你這學期的成績大概會不太好看,下學期的獎學金啊、補貼啊,你都不用想了。”

溫少卿看著鍾禎驚恐的眼神,心情終於好了一點,施施然走開了,留下鍾禎站在原地目瞪口呆地自我反省。

他什麽時候得罪溫少卿了嗎?!

溫少卿跟值班醫生交代了手術病人的情況之後才下班,快到家的時候恰好看到鍾禎拖著一隻巨大的泰迪熊玩偶從地鐵站出來,棕色的大熊趴在他背上把他遮擋得嚴嚴實實,遠處看過去像是一隻行屍走肉的泰迪熊。他減慢車速靠過去,按下車窗,“去你表姐家?那晚點來我家吃飯吧,叫上你表姐。”

鍾禎正走得艱難,他沒打上車隻能坐地鐵,結果背著這隻巨熊被人圍觀了一路,想著還要背著它走到小區就想哭,現在看到溫少卿,立刻求救,“老板!捎上我吧!”

溫少卿上上下下地掃了他幾眼,笑得春風和煦,“不行。”說完便升起窗戶,踩了油門加速離開了。

鍾禎震驚錯愕地盯著溫少卿的車子轉過十字路口消失不見才收回視線,委屈得一抽一抽的,不是說醫者父母心嗎?誰會這麽對待自己的孩子啊?一定不是親生的!

半個多小時之後,鍾禎才拖著泰迪熊艱難地移動到叢容家,叢容來開門的時候還一臉嫌棄,“怎麽來得這麽晚?”

鍾禎心裏的委屈立刻泛濫開來,嘴角下沉抽著鼻子窩在沙發上不說話,一副寶寶很委屈但寶寶不會主動說,你快來問我的表情。

叢容歎口氣,極不情願地問:“怎麽了?”

鍾禎前一秒還死氣沉沉的,終於聽到想聽的話立刻跳起來,聲淚俱下地控訴了這隻熊的體積多麽巨大,他被人圍觀的時候多麽不好意思,以及為了提前下班去買這隻熊,他還得罪了自己的老板。

叢容正忙著玩那隻熊,心不在焉地聽著,最後頭都沒抬給出一句:“哦,下個月多給你一半的零花錢。”

鍾禎下一秒便眉開眼笑,“真的嗎?”

叢容看著這個行走的表情包,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明明小姑媽和小姑父都是那麽嚴肅穩重的人,怎麽會生出一個表情包來?

鍾禎一想起下個月多出來的零花錢就心花怒放,鬱悶的心情一掃而光,好奇心便冒了出來,“表姐,你買熊幹什麽?”

叢容想了想,“示威。”

鍾禎聽不明白,一看時間忽然又從沙發上跳起來,“這麽晚了,溫老師叫我們去他家吃晚飯呢,走吧。”

“不去!”叢容皺著眉拒絕之後忽然又想起什麽,指指趴在沙發上的熊,“去!你背上它!”

鍾禎現在看到這隻巨大的泰迪熊就有陰影,“帶它幹什麽啊?”

“帶它去跟鄰居見一見。”

鍾禎一頭黑線,自家表姐怎麽忽然這麽幼稚了?

溫少卿打開門的時候就看到叢容一副精神抖擻的模樣走在前麵,跟昨天奓毛跳腳的模樣相差甚大,叢容目不斜視地從他身邊走過,指了指身後,“我的寵物。”

溫少卿歪頭往後麵看了一眼,鍾禎正背著熊慢騰騰地跟在叢容後麵,“侵犯人權不太好吧,叢律師。”

叢容嘴角一抽,冷著臉解釋:“不是鍾禎!是他背著的那個。”

鍾禎終於進了門,艱難地抬手打了個招呼:“嗨,老板,我們來蹭飯。”

溫少卿點點頭,笑著開口:“嗯,早點吃,吃完了回去加班寫文章。”

鍾禎的臉一下子垮了下去,低下頭把熊背進屋。

叢容坐到餐桌前,把熊塞到旁邊的椅子裏,又踢了踢準備坐下的鍾禎,“這是它的座位,你去旁邊坐。”

鍾禎傲嬌地哼了一聲,坐到了溫少卿旁邊跟讓一讓說話,意有所指,“讓一讓啊,你看你多好啊,沒有表姐壓榨你,每天過得多開心啊……”

大概他的怨氣太重,讓一讓看著他又往溫少卿的方向挪了挪。

叢容懶得理鍾禎,指著身邊的泰迪熊,“正式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寵物。”說完摸了摸它的毛,瞥了溫少卿一眼,好像在報複那天溫少卿那句“隻能養豬”的理論,又瞥了讓一讓一眼,言外之意,以體形取勝。

鍾禎看不明白,溫少卿倒是一下子就懂了,一臉玩味,“哦,原來叢律師喜歡……大的。”

一句話說得叢容麵紅耳赤,可當事人卻像沒事人一樣繼續配合地問:“它有名字嗎?”

叢容努力維持著鎮定,“有,它叫風風。”

溫少卿好奇,“有什麽說法嗎?”

叢容淡淡地開口解釋:“因為密不透風啊,蜂蜜不會透過風風去,全都是它的。”

溫少卿由衷地讚歎,“真是好名字啊!”說完轉頭對讓一讓說,“這麽說來,我得給你改名字了,你不是愛啃骨頭嗎?從今天開始,你就叫小五了,五穀不分嘛,小五和骨頭一刻也不能分離。”

鍾禎噗一聲笑出來,被叢容瞪了一眼,又捂著嘴把笑憋了回去,扯著桌腿全身抖動。

叢容皺眉看著溫少卿,“你在嘲笑它的名字嗎?”

“當然不是。”溫少卿繼續饒有興致地問,“請問你的寵物要喝湯嗎?”

叢容壓下火氣,“不用,它最近在冬眠,不進食。”

溫少卿一臉欽佩,“……不愧是律師,思維縝密,佩服。”

一頓飯下來,鍾禎一臉疑惑地看著兩人你來我往,看看自己的老板,又看看自家表姐,隻覺得暗流湧動,氣氛不太對。

吃完飯鍾禎又拖著那隻巨熊回到對門,剛進門便忍不住問:“表姐,你和溫老師怎麽了?”

叢容懶懶地擺弄著風風,“沒怎麽啊。”

沒怎麽,就是示威失敗心裏憋屈而已。

鍾禎想起溫少卿的威脅,捧著一張笑臉貼過來,“阿姐,問你一個問題啊,如果說我下學期拿不到獎學金和補貼,你會養我嗎?”

叢容聽到“阿姐”這個稱呼便挑眉,心情正鬱悶呢,抬手**著鍾禎的腦袋,“要考試了?別緊張,壓力不要太大,考不好的話也沒什麽大不了的,頂多我沒你這個弟弟而已。”

鍾禎渾身一僵,立刻站起來,“表姐,我還要回去寫文章,就先走了,最近幾天我都很忙,你別找我了啊。”說完便著急忙慌地回家補作業去了。

叢容的寵物示威失敗後,便對溫少卿采用冷暴力的攻擊。偏偏溫少卿還要去撩撥她,每次帶讓一讓出門玩時碰上叢容總要問上一句:“不帶你們家風風出去透透氣?”

叢容一開始氣得吐血,被問的次數多了,便也知道怎麽應付了。

“它怕冷。”

“它感冒了。”

“它是隻宅熊。”

“它在冬眠。”

回答的次數多了,叢容也懶得編理由,每次遇上也隻是極敷衍地笑笑後便不再說一個字,完全一副我跟你不熟,你不要跟我說話的模樣。

一天晚上溫少卿來敲門,叢容從貓眼裏看著門外站著的人,猶豫半天,最終還是歎了口氣打開門。

溫少卿揚了揚手裏的U盤,“借一下打印機。”

叢容皺眉,“沒有。”

“你不是還說給我打印律師函來著?”

“……”叢容一頓,側了側身,“進來吧。”

叢容還處在和溫少卿共處一室就不自在的階段,生硬地指指書房,“打印機在那兒,電腦在桌上,隨便用吧。”

叢容不過為了盡待客之道去廚房給溫少卿倒了杯水,誰知水還沒燒開就聽到溫少卿的聲音。

“叢律師,你的電腦好像出了點小問題,你要不要來看看?”

“剛才還好好的啊,我一直在用……”叢容納悶地進了書房,往電腦屏幕上看過去。

屏幕正中央有個彈起的對話框,上麵寫著幾個字“對方抖了你一下”,然後便是鍾禎嘰裏呱啦的一段話。

“溫老師今天做講座,穿了件深藍色條紋西裝,帥爆了,這是偷拍照。”緊接著幾張照片便出現在對話框裏。

叢容現在無心欣賞美色,恨恨地點了右上角的叉。

溫少卿聳聳肩,一臉無辜地解釋道:“是它自己彈出來的,我條件反射地看了一眼,絕對不是故意的。”

叢容深吸了口氣,根本就是無言以對啊,這要怪誰?就怪鍾禎這個笨蛋!

溫少卿看她沒有反應,又湊近了些,笑著問:“你經常向鍾禎打聽我嗎?他這是……每日例行匯報?”

“從來沒有!”叢容立馬反駁,“我不知道他為什麽給我發這個!”

“是嗎?”

溫少卿微挑的嘴角和輕描淡寫的語氣讓叢容覺得他一點都不相信,她撫了撫額,“快打印吧!一張十塊!準備好零錢!打印完了,錢放桌子上出去帶上門!”

說完叢容便出了書房,砰一聲關上臥室門,打電話找鍾禎興師問罪。

“鍾禎,你瘋了嗎?!溫少卿今天穿了什麽,幹了什麽,你發給我看幹什麽?!”

鍾禎那邊沉默了幾秒鍾,然後開始尖叫:“啊啊啊啊,對不起啊,表姐,我發錯人了!我想發到另外一個群的!那個群裏都是我們學院裏溫老師的花癡粉!她們讓我每天更新的!還要配圖!”

叢容心裏的火噌噌地往上冒,“鍾禎!最近最好別讓我看見你!”

鍾禎掛了電話捏捏耳朵,心裏犯嘀咕:不就是發錯了嗎?怎麽生那麽大氣?更年期提前了?

第二天查完房,溫少卿攔住鍾禎,“把你手機給我。”

打開相冊,最新一張是剛才拍的,往前翻每天都有。

鍾禎心虛。

“你偷拍我幹什麽?”溫少卿當然相信叢容的話,以他對叢容的了解,她還沒悶騷到這種地步。

“我覺得你大概又想抄書了,給我幾秒鍾,讓我想想哪本書比較厚。”

鍾禎立刻回答:“發給學姐學妹們交換零食飲料大餐!”

“我就值那幾頓大餐?”

“不是幾頓……是很多很多頓……滔滔不絕……”

“那你發給你表姐做什麽?”

“不小心發錯了啊,咦,被你看到了?!天哪,怪不得表姐那麽生氣!糟了糟了!她肯定會打擊報複我的!等等,那麽晚了你在我表姐家裏幹什麽?”

“不要轉移話題,以後不要再發了,還有把手機裏我的照片都刪了,再被我發現就準備抄《康熙字典》。”

“溫老師,我是學臨床的,抄《康熙字典》幹什麽?”

“因為我要讓你在西醫界混不下去,到時候你隻能轉去做中醫。”

隔了幾天,叢容整理電腦的時候看到那幾張照片,忽然舍不得刪掉,皺著眉關了電腦。

叢容最近接了個委托,忙得暈頭轉向,快上庭了又發現當事人說了假話提供了假證,和助理加班重新整理上庭資料,回到小區快11點了。

她本就頭昏腦漲的,從電梯出來的時候,有個黑影突然從角落衝出來撲向她,叢容急著往後躲沒注意看後麵,退了幾步之後後腦勺一下碰到角落裏的消防栓角上。

她隻覺得劇痛襲來,眼前黑了一下,她低頭捂住額頭,抽著氣等著這陣眩暈過去。

耳邊傳來低沉嗬斥的男聲,很快手上一熱,有人扶住了她。

叢容抬眼便看到溫少卿,他一臉緊張,“讓一讓跟你鬧著玩的,沒事吧?”

叢容還記得自己在和他生氣,推開他不讓他碰自己,“不要你管。”

溫少卿看到她疼得眼淚都快下來了,“好了,好了,別生氣了,快讓我看看。上周有個病人摔到頭,自己以為沒事,晚上昏迷了才送過來,沒搶救過來。”

叢容心裏也怕,後腦勺起了一個大包,怕是撞得有些狠,便皺著眉鬆了口,“嗯。”

讓一讓大概也知道自己闖了禍,嗖一下跑了。

溫少卿左手扶著她的頭,右手輕輕按在腫起的包上,“頭暈惡心嗎?看東西模糊嗎?”

叢容的眉頭皺得更深了,“都沒有,你輕點,疼!”

溫少卿收回右手,豎起手指在她麵前晃了晃,“這是幾?”

叢容無語,“我又沒傻!”

溫少卿又扶著她的頭左右動了動,“這樣呢?有頭暈或者惡心的感覺嗎?耳鳴嗎?”

叢容慢慢搖頭,“沒有,就是疼。”

“隻是撞的地方疼還是哪裏疼?”

“這個包疼。”

“確定是包疼不是頭疼?”

“……感覺不出來。”

溫少卿收回手,“你自己動一動,多說幾句話。”

叢容動了幾下,感覺好了很多,“應該沒什麽事。”

“明天還是去醫院做個檢查。”溫少卿說完又若無其事地補了句,“今晚你睡我家。”

叢容一臉錯愕地盯著他,“為什麽?”

溫少卿平靜地回視她,“方便我隨時監控你啊,萬一夜裏有什麽不對勁,我好送你去醫院。”

叢容覺得荒謬,“不去!”

溫少卿無視她的拒絕,“是讓一讓忽然衝出來,你才撞到的,作為它的主人,我得對你負責。”

叢容蹙眉,“不用你負責。”

溫少卿想了想,“那我睡你家也一樣。”

叢容默默翻了個白眼,“溫少卿,你是趁火打劫吧?”

溫少卿忽然一臉正色,“我以一個醫生的立場很鄭重地提醒你,撞到頭這件事可大可小,當時沒事,不代表真的沒事。後腦是顱骨與頸椎的連接處,在整個顱腦中來說,這裏的容積特別小,如果是因為受傷而使這裏受損出血的話,會壓迫腦幹,腦幹的功能主要是維持個體生命,包括心跳、呼吸、消化等重要生理功能。一旦腦幹受損,傷者會立刻昏迷,甚至迅速進入死亡狀態,最常見的可能就是一睡不醒。”

叢容看他一本正經的樣子,心有餘悸,“你別嚇唬我。”

溫少卿好整以暇地看著她,“你知道怕就好。”

叢容確實有些怕,溫少卿也不是胡說,他說的情況她也聽說過,躊躇半晌,“我叫鍾禎來,他也是學醫的,他看著我也是一樣的。”

溫少卿竟然很好說話地點頭同意,“也行,那你叫他的時候提醒他一下,讓他記得把教科書和講義帶來,我先給他畫一下重點,免得到時候他對你急救的時候手忙腳亂地翻書,畢竟醫學書都比較厚,不太好找。”

“……”叢容無語。以她對鍾禎的了解,這種情況完全有可能發生。

溫少卿看她還是一臉猶豫,便拉著她的手腕往自己家走,“走吧,叢律師,什麽都沒有命重要不是?走廊裏太冷,有話進去說。”

叢容掙紮了幾下,“真的不行,我後天要上庭,今天還要加班準備材料。”

溫少卿沒鬆手,“我的書房讓給你。”

叢容被溫少卿拉著進了門,看到照片牆的時候忽然開口:“讓一讓跑哪兒去了?這麽晚了你要不要去找一下?”

溫少卿慢條斯理地脫了外套,“不著急,它闖了禍隻會去一個地方,我一會兒再去找它。”說完便進了廚房,很快拿了冰塊出來,“你坐會兒再加班,我先給你冰敷一下,不然一會兒該腫得更厲害了。”

她坐在沙發上半低著頭,他站在她身後,中間隔著沙發靠背,他一隻手輕輕扶著她的頭,她可以清晰地感覺到他指腹的溫度。

一時間兩人都沒說話,氣氛有些尷尬,好在溫少卿很快收起冰包,“好了。”

叢容如釋重負地呼出口氣,剛想站起來又被溫少卿按住,“再等一下,我幫你按摩一下。”說完便繞到沙發前麵坐在叢容身邊,抬了兩隻手,一手扶著她的側臉,一手按在她腦後,用掌心輕輕地按摩。

叢容皺眉,鬆開,又皺眉,又鬆開,溫少卿看著她,“很疼?”

兩人離得太近,叢容不知道是疼的還是熱的,額頭上很快起了一層薄汗,眼神閃爍,“嗯,疼得厲害。”

溫少卿又放輕了些力道,“稍微忍一下,馬上就好了。”

他抬著她的下巴,她的視線隻能落在他的臉上,可她又不敢看,隻能垂著眼睛,“你剛才說的那些是騙我的吧?”

“哪句?”

“會一睡不醒那句。”

“我說的每句話都是認真的,被蚊子叮一口也有死亡的可能。”

叢容一下就惱了,“溫少卿!”

“別動!”溫少卿沉著聲音開口,看她老實了才慢條斯理地解釋,“你真當我是神醫啊?我又沒有透視眼,哪知道顱內有沒有出血,哪裏就敢確定你一定沒事。”

說到最後幾個字的時候,他的聲音忽然低了下去,重重地砸在她的心上,聽得她心裏一顫,她也知道自己對上溫少卿總是有些衝動,抿了抿唇,不再說話。

因為她仰著頭,又長又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陰影,溫少卿看著她不停扇動的睫毛,無聲地勾起唇角,她是緊張吧?

其實叢容的長相在溫少卿見過的女人中不算最美,但也算得上美女。她的顏很有攻擊性,不像東方美女的柔順溫婉,眉眼間總帶著幾分女孩子少見的英氣,卻是一種別樣的韻味。很少有女孩子單眼皮眼睛還那麽大的,瞳孔顏色又淺,所以看上去特別亮,波光粼粼的,很有神韻。溫少卿第一次見叢容的時候,她還尚未長開,隻覺得這個女孩子長得不錯,再見時,垂眸斂眉間已經格外有風致,足以稱得上是女人了。

溫少卿很快回神,“好了,我出去抓讓一讓回來跟你道歉,趁這段時間你抓緊洗澡吧,免得我回來了你尷尬。”

不提還好,一提叢容真的開始尷尬了,輕咳一聲,“我可以回家洗嗎?”

溫少卿點頭,“可以,但我回來之前你要回到這裏,我家鑰匙你有吧?洗好了自己開門進來。”

叢容這才想起來這幾天光和他鬥氣了,鑰匙忘記還給他了。

叢容洗完澡溫少卿還沒回來,她便抱著電腦在沙發上加班。點開無線連接,看著裏麵亂七八糟的無線名,想了想給溫少卿發微信。

“你們家無線是哪個?”

溫少卿回複得很快。

“26647664649269267449652676。”

叢容心裏吐槽:亂碼?他長了什麽腦子,怎麽記得住的?

“密碼多少?”

“密碼:42633。”

叢容看著對話框,實在看不明白溫少卿,賬號設置得這麽複雜,密碼卻這麽簡單,早知道自己試了。連輸了幾遍都提示密碼錯誤後,叢容開始抓狂。

“不對啊!”

“哦,忘了跟你說,前麵那個冒號和後麵那個句號也是。”

叢容吐血,你是故意忘的吧?你腦子到底怎麽長的,想出這種密碼。

叢容扔了手機,開始加班,過了好大一會兒才聽到開門的聲音。

讓一讓一進門看到叢容似乎愣住了,站在玄關不敢進來。

叢容抬頭掃它一眼,一身暖色的家居服卻是一臉冷色,“交通肇事後逃逸,處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

溫少卿正在關門,聽到這句笑了起來。

叢容抿著唇和讓一讓對視了幾秒鍾,轉了轉筆,“不過你應該未滿十六周歲,算了,原諒你了。”說完才看向溫少卿,“外麵很冷啊?”

或許是在外麵待得久了,剛才一人一狗進門時滿身的寒氣。

“嗯,又降溫了,明天多穿點。”溫少卿點點頭,看她坐在沙發上加班,“怎麽不去書房?”

叢容有些不好意思,“你不在,我怕不方便,所以想等你回來。”

溫少卿看了她幾秒鍾,“沒什麽不方便的。”

叢容和鍾禎這對姐弟的教養很好,鍾禎雖然胡鬧了點,可待人接物方麵很有禮儀。叢容自然更是不用說了,或許是職業關係有時難免犀利一些,卻極有分寸,一看就是家裏教得好。他忽然想見見她的家人,看一看什麽樣的家風會教育出這樣的姐弟。

叢容自從在鍾禎那裏看到手抄的醫書後,便一直對溫少卿的書房念念不忘,以前來過幾次都沒機會,這次終於有機會進來了,一進書房眼睛便黏在書架上。

叢容指了指書架,“我可以隨便看嗎?”

溫少卿正低頭把書桌上攤開的資料放上書簽整理好,“看吧。”

書架上擺滿了厚厚的醫學書,角落裏有一排和其他書不太一樣的裝訂,抽出來,竟然都是手抄的醫書,整整一排!大概有幾十本吧!泛黃的紙張上,一個個蠅頭小楷寫得工整漂亮。叢容一本本看過去,看到後麵,最舊的幾本上麵的字歪歪扭扭,配圖也是模糊牽強,像是小孩子寫的。蠅頭小楷最是費功夫磨耐性,不知道一個小孩子是怎麽耐著性子堅持下來的。翻到後來字體便多樣起來,行雲流水的行書、古色古香的隸書、龍蛇遊轉的草書,筆意精微,風骨猶存,氣定神閑中透著靜謐靈動。

叢容這才發覺,這幾十本的字跡是一點點變化的,大概剛學寫毛筆字時就開始抄了吧?到了後期,字跡恣意雋秀,可見功底深厚。

叢容回頭看向溫少卿,揚了揚手裏的書,“都是你抄的嗎?”

溫少卿看到上麵的字跡,大概想起了什麽,噙著一抹無可奈何的苦笑,“嗯,都是血淚史。小時候調皮搗蛋就會被長輩罰抄醫書,十幾年下來積攢了不少。”

“上一次抄是什麽時候?”

“上一次……是高考報誌願以後。”他記得特別清楚,那個時候爺爺想讓他學中醫,他偏偏報了臨床。氣得溫爺爺罰他在書房裏抄了整整一個暑假的醫書。學生時期最長的一個暑假,他是伴著蟬鳴聲和筆墨紙硯一起度過的。

叢容一本本翻過去,“為什麽後來不抄了?不再犯錯了?”

溫少卿一頓,“不是,是改罰別的了。”

叢容從他的神色中捕捉到一絲異常,頗有興致地追問:“罰什麽?”

溫少卿的神情忽然變得微妙起來,避開她的視線輕咳一聲,“以後再告訴你。”

改罰的那個項目真的是讓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溫少卿難以啟齒,那已經不是血淚史了,是屈辱史啊。

叢容看著看著越發不舍得放手,看著溫少卿眼底閃過一絲討好,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能給我一本嗎?”

溫少卿倒是沒想到她對這個感興趣,“你喜歡這個?”

“嗯………在鍾禎那兒見過一次,我問他要,他不給。”

溫少卿不知怎麽就起了心思,揚眉輕笑,“這可是我從小攢的彩禮,拿了我的東西就得嫁給我。”

“不要了。”叢容的臉色一下子便冷了下來,她不喜歡溫少卿跟她開這種玩笑,特別是他還有喜歡的人。

溫少卿不再逗她,“開玩笑的,別生氣,喜歡哪本拿吧。”

叢容眼底的薄怒尚未褪去,“不要了,我要加班了,你也去忙吧。”

溫少卿似乎覺察到了什麽,也沒多話很快從書房出來,在沙發上坐下後招招手叫讓一讓過來。

溫少卿繃著臉看了它一會兒,“以後不許忽然跑出來嚇她!鬧著玩也不行!她本來就怕你,以後再這麽莽撞就把你送給賣狗肉的!”

不知道讓一讓聽懂了沒有,嗚咽了一聲,趴到了地上。

溫少卿說完站起來準備去洗澡,走了幾步又想起什麽,退回來蹲下身,雙手揉搓著讓一讓的耳朵,“還有,以後我們吵架了,你要站在她那邊,她是女孩子,你是家裏的男人,男人要紳士,不許吼她。”

溫少卿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就算她吼我,你也不能吼她。”

讓一讓的耳朵忽然耷拉了下來,不再看溫少卿一眼。溫少卿看它無精打采的樣子,輕聲笑起來,很快進了浴室洗澡。

叢容隻聽到外麵低沉的說話聲,具體說的什麽卻聽不清,她使勁搖了搖腦袋,把雜念甩出去,專心開始看著電腦屏幕上的資料。

沒過多久,溫少卿輕聲走進來,在書桌前站定,在她手邊放了杯水,彎腰看著她,“有沒有什麽不舒服?”

他剛洗了澡,換了身黑色的家居服,身上都是清新的沐浴露味道,又靠得近,叢容本來沒事,卻忽然覺得心慌氣短,極快地抬頭掃了他一眼,然後低下頭繼續看手裏的資料,強裝鎮定地回答:“沒有。”

他的家居服一向都是淺色係的,再加上五官本就長得柔和,淺色的衣服襯得他整個人玉樹臨風。叢容第一次看到他穿黑色,這麽硬朗的顏色穿在他身上竟然有一絲禁欲的味道,竟然覺得很好看。幾縷半濕的碎發懶懶地趴在額前,讓她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緒。

溫少卿抬手輕輕在她後腦撫了撫,“嗯,還疼嗎?”

他明明是在檢查那個腫起的包,可叢容總覺得他是在哄小孩,摸著她的頭發,似乎下一秒就會吐出一字“乖”。

或許是沒得到回答,溫少卿又低了低頭,看著叢容,“嗯?”

叢容一時間手足無措,慌亂地眨著眼睛,“不碰就不會疼。”

溫少卿點點頭,笑了起來,“睡覺的時候盡量趴著睡。”

叢容點了點頭,誰知溫少卿前一秒還是一臉正經,下一秒便開始耍流氓。

他的視線在她胸口停留了幾秒,麵不改色地開口:“就是不知道你的尺寸支不支持這種睡姿。”

叢容臉上一熱,皺著眉狠狠地瞪了溫少卿一眼。

溫少卿聳聳肩,怕再說下去她又要惱,抬手拿起桌角上的幾本書就去了角落的沙發上。

叢容紅著臉不去看他,過了一會兒溫少卿沒了動靜她才探身看過去。

溫少卿眉目沉靜地對著電腦打字,偶爾低頭看一眼麵前攤開的幾本厚厚的書,拿起筆來在旁邊寫著什麽。兩人隔得遠,叢容隻能看到筆記本屏幕上一些看不懂的醫學名詞,她想起鍾禎跟她炫耀過,自己的老板臨床技術厲害,科研實力又過硬,他大概也不知道老板每天都會用功到大半夜吧。

覺察到她的視線,溫少卿轉頭看過來,“結束了?”

叢容收回視線,看著郵件已經是已發送狀態,便合上電腦,“差不多了。”

話音剛落,便響起一陣奇怪的咕嚕咕嚕的聲音,下一秒叢容的臉便紅了起來。

溫少卿右手握拳抵在唇邊,忍了忍笑才問:“餓了?沒吃晚飯?”

叢容低低地應了一聲:“嗯……”

溫少卿放下筆站起來,“家裏沒菜了,吃泡麵行嗎?”

叢容也跟著站起來,點點頭,“行。”

太行了!

溫少卿看了她一眼,果然是個隱藏的吃貨,別的方麵她對他一向是推三阻四,但在吃這方麵,她好像特別好說話。

十幾分鍾後,叢容看著眼前冒著熱氣的碗,心裏讚歎,這是她吃過的最豪華的泡麵!最上麵臥了個溏心蛋,碗裏有青菜、火腿、蝦米,滿滿一大碗,看上去就垂涎欲滴。

溫少卿把筷子遞給她,又問她:“喝什麽?”

叢容下意識地回答:“吃泡麵當然要喝冰可樂啦!”

溫少卿看她一眼,“女人少吃涼的,可樂有,冰可樂就算了。”說完轉身進了廚房,很快拿了瓶可樂和玻璃杯出來,倒了滿滿一杯後放到她麵前。

叢容端起來喝了一口,含混不清地開口:“我以為醫生不吃泡麵、不喝可樂的。”

溫少卿笑了笑,“你認識幾個醫生?”

叢容咽下最後一口泡麵,認真想了想,“除了鍾禎這個還沒學出來的醫生,好像就隻認識你一個。一般醫生都很煩律師。”

溫少卿挑眉,“因為醫療糾紛?”

叢容點點頭,“是啊。”

溫少卿忽然開口:“我不煩你。”

叢容一愣,竟然不知道該怎麽接話,飄忽不定的視線最後落到了剛才用的杯子上。杯子是波紋玻璃做的,摸上去凹凸不平,矮矮胖胖的樣式,杯壁是淡淡的冰粉色,上麵洋洋灑灑點綴著幾片櫻花花瓣,透過杯壁可以看到可樂的氣泡,怎麽看都覺得好看。

溫少卿看她眼神發直便問:“這杯子怎麽了?”

叢容回神,“沒怎麽,就是覺得挺好看的。”

溫少卿又往杯子裏續了半杯可樂,“喜歡就給你了,新的,沒用過。”

叢容拿在手裏忽然問:“不會是你自己做的吧?”

溫少卿嘴角噙著淡淡的笑意,“我在你眼裏這麽能幹啊?”

叢容小聲嘀咕:“連筷子都會雕花的人還有什麽幹不出來。”

聲音不大不小,溫少卿恰好聽得清楚,那抹笑意瞬時便到達了眼底,眉眼間染著濃濃的笑意,“杯子不是我做的,上麵那幾朵櫻花是我畫的。”

叢容的手指在粉白色的花瓣上摩挲著,“你喜歡櫻花?”

溫少卿點點頭,“喜歡啊。”

叢容抬眸看他,“為什麽喜歡櫻花?”

溫少卿想了一下,一本正經地回答:“櫻花不是日本的國花嗎?男人對日本的產物總是有一種別樣的情懷。”

“……”叢容發現了溫少卿隱藏的除了腹黑之外,還有厚臉皮。

她忍不住又往那張臉上掃了一眼,實在看不出那張白皙的麵皮會有那麽厚。

腹誹之後,叢容心底便又湧上了失落。他大概忘了,她在那個遊戲裏的ID叫Sakura,翻譯成中文,就是櫻花。

溫少卿看叢容垂眸不說話,便斂了斂笑意,“開玩笑的,那年去日本出差,看到一個這樣的杯子,很喜歡,可是人家不賣。回國後就買了類似材質的杯子自己畫了一個。”

叢容覺得自己有點敏感,一點都不大氣,你的ID叫Sakura,而人家隻不過是恰好喜歡櫻花而已,不要多想。再看溫少卿一臉坦**,似乎並沒什麽別的意思,她低頭喝了一大口可樂之後很快揚起一抹笑,搖了搖手裏的杯子,“那我真的拿走啦?”

溫少卿笑著點點頭,忽然開口問:“你前幾天為什麽生氣?剛才在書房為什麽生氣?”

叢容是個理智的人,她一向認為有些問題說清楚了比較好,既然溫少卿問了,她便老實回答:“因為我覺得你有女朋友了,還跟我曖昧不清的,像個渣男,我不喜歡這樣。”

溫少卿奇怪地看著她,“我沒有女朋友。”

叢容皺著眉一臉疑惑,“你不是說有喜歡的人了嗎?”

溫少卿反應了一會兒才明白叢容的意思,無奈地搖頭笑起來,“她大概還不知道我喜歡她。”

叢容猛然睜大眼睛,繼而盯著他神情微微發怔,有些接受困難。他這樣的人,也會暗戀?

溫少卿看到她眼底的震驚,“怎麽了?”

叢容收回視線,目光閃爍,“沒什麽。”

一時間兩人都不再說話,過了半晌溫少卿忽然低聲開口:“你能意識到我在和你曖昧不清就好。”

他的聲音太低,加上叢容還處在溫少卿也會暗戀別人的震驚中,一時沒聽清,便開口問:“什麽?”

叢容也不動聲色地鬆了口氣,沒有女朋友就好,她可不想做沒有道德的事。

溫少卿又想開口說什麽,手機忽然響起來,他看了一眼是醫院的電話,走到窗邊接起來,聽了幾句便開始問:“什麽症狀?用過什麽藥……各項指標報一下……”

叢容聽不懂便收拾了桌子,去廚房洗碗筷。

溫少卿聽到動靜轉頭看過來,讓一讓不知什麽時候跑了出來,蹲在廚房門口。叢容大概還是怕它,端著碗筷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一人一狗處於僵持階段。

他笑了笑,轉過身專心聽電話。

“今晚暫時這樣,你注意觀察,明天我會早點過去。”他交代完臨掛電話前忽然想起什麽,“對了,你幫我預約一個明天上午的腦CT檢查。”

叢容剛剛洗好最後一個碗,溫少卿恰好掛了電話回來,他開口問:“明天早飯想吃什麽?”

“早飯”這個詞對叢容來說甚是久遠,她擦擦手,“我不吃早飯的。”

溫少卿看著她,“不吃?”

叢容點點頭,“嗯,沒那習慣。”

溫少卿覺得這個問題有點嚴重,“從來不吃?”

叢容回憶了一下,“小時候吃過。”

“從什麽時候開始不吃的?”

“工作之後就沒再吃過。”

“為什麽?”

“起不來。怎麽,溫醫生覺得我不健康?”

溫少卿沉吟了一下,“以後你可以來我這兒吃。”

叢容睨他,沉默以對。

溫少卿自顧自地說著:“早飯做起來沒那麽複雜。吐司抹了醬放在微波爐裏熱一下,再煎個蛋,南瓜去皮洗好,切塊和大米放在豆漿機裏設好預約。起床之後就好了,又糯又軟,十分鍾就搞定了。”

叢容問出很現實的問題,“誰刷碗?誰刷鍋?誰洗豆漿機?這些十分鍾也能搞定?”

溫少卿眉宇間俱是無奈,“你隻負責吃。”

叢容有些動心,“一個月多少錢?”

溫少卿一時沒聽懂她的意思,“什麽?”

叢容解釋了一下,“早餐的夥食費,一個月多少錢?”

溫少卿徹底無語了,“我看上去像是賣早餐的嗎?”

叢容咬咬唇,“不收錢?那我可不敢來吃,心裏不踏實。”

溫少卿歎口氣,“你買食材,每天晚上送到我家,你出食材,我出力,如果哪天不吃或者我值夜班可以不用買。”

叢容權衡了一下,“好。”

溫少卿打開冰箱掃了一圈之後建議,“明早就吃土豆餅吧,算是試吃?滿意了再繼續?”

叢容點頭讚同。

溫少卿關上冰箱,“時間不早了,睡覺吧。”

叢容下意識摸了摸後腦勺,“我覺得應該沒什麽事了,要不我回家吧?”

溫少卿輕飄飄地掃了她一眼,無視她的提議,轉身出了廚房,“主臥還是次臥,選一個。”

叢容接過枕頭,“你怎麽知道?”

溫少卿一頓,“剛才拉你摸讓一讓的時候順便號了一下脈。”

“順便?”叢容看了他一眼,皺了皺眉,“你一個西醫,號什麽脈?!”

溫少卿沉吟了一下,似乎也很是苦惱,“習慣了,不好改。”

叢容想起鍾禎說起過溫少卿家裏是中醫世家,再加上今晚看到的那幾本手抄醫書有一半是中醫的,便問:“你真的從小學的中醫?”

“鍾禎跟你說的?”

“嗯。”

溫少卿忽然笑得意味深長,深深看著她,“看來你們倆真的經常聊起我啊?”

叢容一時不察便掉進了坑裏,果斷開始趕人,“我困了,你快出去吧,我要睡覺了。”

大概是因為換了床,叢容一直睡得不太踏實,半睡半醒間,感覺有人進來了,站在床前抬手輕輕撫在她的後腦上,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才收回手。

叢容模模糊糊地認出是溫少卿,睜開眼睛問:“怎麽了?”

屋裏隻開了壁燈,燈光朦朧昏暗,連帶著他的聲音都有些模糊,“沒事,我不放心進來看看,睡吧。”

叢容迷迷糊糊地應了一下:“嗯……”

第二天叢容被鬧鍾叫醒的時候,溫少卿已經帶著讓一讓晨練回來了。她收拾好準備出門,正好溫少卿進門。

那麽冷的天,他卻渾身冒著熱氣,一身藏藍色的運動裝。

叢容很少見除了模特以外的年輕男人挑戰這個顏色,倒不是說這個顏色挑人,而是這個顏色根本不適合黃種人,穿不好會有一股鄉土氣息撲麵而來。

不過溫少卿穿著……倒是不難看,或者說好看也不為過。

她又抬眸看了看他的臉,分析大概是皮膚比較白的原因。

從溫少卿一進門,她便一直盯著他看,看得他有些莫名其妙。相處的時間慢慢長了,他也知道她比較在意細節,便問:“我身上哪裏不對嗎?”

叢容意識到失態,很快低頭拿起包,又忍不住飛快地看了一眼,“怎麽想起來買這個顏色的衣服?”

“一共三個顏色,其他兩個顏色,一個跟手術服撞色,一個跟白大褂撞色。我不想下班了還有一種在醫院的感覺,所以隻能買這個顏色了。”

叢容沒忍住笑了起來,越來越覺得醫生這個職業有意思,笑完之後穿上大衣,“我先走了。”

“不是說好吃早飯嗎?”溫少卿邊說邊往臥室走,“東西我都準備好了,下鍋幾分鍾就熟,我先換衣服,你稍微等一下。”

溫少卿很快換了衣服出來,進了廚房。叢容聽到裏麵有打雞蛋的聲音,然後便是油進鍋的聲音,沒過幾分鍾便聞到了香味。

溫少卿很快端了一盤土豆雞蛋餅出來,金黃的餅上零星點綴著翠綠的蔥花,看得叢容有些餓了。

溫少卿遞了筷子給她,“喝牛奶還是豆漿?”

叢容有些沒睡醒,無精打采地回答:“豆漿吧,我喝不了牛奶,總覺得有股怪味,所以隻喝酸奶。”

溫少卿聽完忽然看了旁邊的讓一讓一眼,無聲地勾了勾嘴角。

叢容也探頭看過去,“它怎麽了?”

溫少卿別有深意地看著她,“它也喝不了牛奶,隻喝酸奶。”

叢容咬咬唇,做了個深呼吸,安慰自己念在吃人嘴短的份上不和他計較。

溫少卿又給她倒了杯清水,“先喝點水,吃點東西,再喝豆漿,空腹喝豆漿不好。”

叢容忽然想起一個笑話,低頭笑起來。

溫少卿邊倒豆漿邊問:“笑什麽?”

叢容一本正經地開始講:“想起個笑話,第一口是空腹,第二口就不是了。”

講完之後屋裏忽然安靜下來,半晌溫少卿站起來,到臥室穿了件外套回來,麵無表情地看著叢容,“好冷,我感覺要感冒了。”說完又彎腰靠在讓一讓腦袋邊,嘴裏念叨著,“什麽?你說你也冷啊,那圍巾給你圍吧,在沙發上,自己去拿。”

叢容氣得吐血,恨恨地用筷子插了插土豆餅!

偏偏溫少卿還一副無辜的模樣繼續逗她,“不好吃?”

叢容瞪他一眼,“一點都不好吃,今天不給錢!”

溫少卿忍著笑點頭,“好啊,明天再做別的。”

被溫少卿這麽一鬧,叢容倒是精神了許多,開始安安靜靜地吃早餐。

溫少卿等她吃得差不多了,便問:“上午忙不忙?如果有時間就去醫院做一下檢查,我幫你預約了一個號。我今天手術排滿了,可能沒法陪你,你自己去有問題嗎?”

叢容在生活上一向自力更生,忽然有人這麽問她,她嚇了一跳,心裏有些別扭,又好像有些別樣的情愫在生根發芽,她神色複雜地看了溫少卿半天才回答:“沒問題,我自己去就行了。不過我要先去趟律所,晚點會過去。”

吃了早飯兩人先後出門上班,溫少卿在手術室忙了整整一天,下午快下班了才給叢容打電話,“檢查做了嗎?”

叢容剛從法院出來,“做了,說是讓我晚點去拿結果,但我這會兒走不開,明天去拿吧。”

溫少卿本來打算回辦公室,退了幾步往電梯的方向走去,“你不用來拿了,我幫你帶回去,晚上你來我家拿。”

兩個人都是幹練利落的性子,叢容也沒推辭,兩人很快掛了電話。

溫少卿去了放射科,這個時間了放射科還排著長長的隊,溫少卿一進門便有認識的醫生過來和他打招呼:“溫醫生。”

“著急拿結果?”

“也不急,有個朋友上午做的腦CT,沒時間過來拿結果,讓我幫忙拿一下。”

“哦,叫什麽名字?”

“叢容。”

“哦,我記得,是我給做的,名字挺特別的,人長得漂亮,氣質也好。”

溫少卿忽然來了一句:“謝謝。”

姚醫生正低頭在一堆結果裏翻叢容的,翻到後拿給溫少卿,看著他離開的背影才反應過來,撓了撓頭,嘴裏嘀咕著:“我誇人家姑娘好看,又不是誇你,你謝什麽啊?”

下班之後鍾禎抱著一堆病曆去辦公室找溫少卿簽字,人差不多走光了,冬天天黑早,辦公室裏沒開燈,鍾禎一進門就看到溫少卿靠在幾步之外的辦公桌上,目不轉睛地盯著觀片燈上的片子看。他等了半天都不見溫少卿有什麽動作,連眼神都沒變。

他湊過去試探著問:“老板,您在看什麽?”

溫少卿猛然回神,皺了皺眉才回答:“腦CT片子。”

鍾禎也像模像樣地去看,“哪個病人的?”

溫少卿的視線依舊落在片子上,淡淡地開口:“你表姐的。”

鍾禎立刻跳了起來,“我表姐的?我表姐怎麽了?!她的腦子有什麽問題嗎?”

“從醫學角度來說,沒有問題。”很快溫少卿歎了口氣,“不過我想看看她腦子裏都在想什麽。為什麽我都做得那麽明顯了,她還是不懂?”

“呃……”鍾禎滿臉黑線,卻也配合地問,“那您看出什麽了?”

溫少卿換了個動作,雙手抱在胸前,又仔細看了幾秒鍾才回答:“你表姐的頭骨長得很漂亮,骨相不錯。”

“……”鍾禎看著溫少卿,還是不明白,“我表姐為什麽做腦CT啊?”

溫少卿走過去取下片子裝好,又關上觀片燈,“後腦撞到了,來醫院做檢查。”

鍾禎緊張地問:“我表姐受傷了?怎麽弄的?為什麽這件事你知道,我卻不知道?”

溫少卿很不悅地看他一眼,“你不知道的事情為什麽我就不能知道?”

鍾禎一臉嘚瑟,“我可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我表姐的人!”

溫少卿哼笑一聲,挑了挑眉反問:“是嗎?”

鍾禎總覺得溫少卿的語氣很奇怪,但又說不上哪裏奇怪,還想再問什麽卻被溫少卿的幾個字給成功阻止了。

“你論文寫完了?”

鍾禎一聽到那兩個字就頭大,有些心虛地回答:“還沒……”

“今天幾號了你知道嗎?”

“知道……”

“那你還有時間站在這裏和我閑聊?”

“我馬上去寫!”

鍾禎一溜煙地火速開溜。

叢容回到小區後先去敲了敲溫少卿家的門,沒人應,她看了一眼時間,大概是出門遛讓一讓了,便回了家。

洗澡的時候聽到有人敲門,她想著大概是溫少卿回來了,便匆匆忙忙洗完,吹了吹頭發便去敲對麵的門。

叢容掏出片子看了看,看了半天又塞回去,“看不懂。”

溫少卿抿了口水調侃道:“如果你看得懂,我就沒飯吃了。”

叢容想想也是,剛想站起來說走就看到溫少卿一步邁了過來,站在她身前,微微彎腰扶著她的腦袋,“還疼嗎?”

他一靠近,叢容的鼻間便都是他身上清冽的氣息,她全身一僵,忽然覺得屋裏的暖氣開得太熱了,熱得她心底躁動,魂不守舍地答了一句:“不碰就不會疼。”

溫少卿垂眸看她,大概剛洗完澡,頭發有些濕,臉上的妝容全然卸去,更顯得皮膚晶瑩剔透,兩頰卻帶著可疑的緋紅。他站在她身前,可她卻不敢抬頭看他,視線僵硬地盯著他胸前的紐扣。

叢容覺察到了他的視線一直落在自己的臉上,心裏的燥熱又加劇了幾分,不斷說服自己,他是醫生,現在是在檢查病情,對男女間的肢體接觸不在意是正常的,不要多想。

叢容正在自我催眠,溫少卿忽然伸出手指纏上她的頭發,發尾繞在他修長的手指上更顯曖昧。他忽然揚起唇角低聲開口,似是自言自語似是說給她聽,“頭發又長長了,別剪了,就這麽留著吧。”

叢容更加手足無措起來,還帶了點莫名的燥熱。好在手機忽然響起來,溫少卿便收回手走到旁邊坐下,她手忙腳亂地接起來,才一接通便聽到鍾禎急吼吼地問:“表姐,你沒事吧?頭撞哪兒了?嚴不嚴重啊?你怎麽沒跟我說啊?”

“沒什麽事了,你怎麽知道的?”

“我老板說的啊,沒事就好!表姐,我最近不方便過去看你,等過了這個月,我再去找你啊。”

“你怎麽了?”

“溫老師那個變態啊!非讓我這個月把文章發出來!我怕去找你會碰上他!我現在看到他都躲著走!你說他是不是變態啊?他以為每個人都跟他一樣,隨隨便便就能發那麽高影響因子的SCI啊?他現在每年還在刷新發SCI的數量和質量的紀錄!你說怎麽會有那麽變態的人呢?他到底是吃什麽長大的?”

鍾禎這邊正吐槽得起勁兒,溫少卿坐得近,電話裏的內容他聽得一清二楚。叢容也沒想到鍾禎會說這些,這個時候再想著躲開也太明顯了,隻能尷尬地坐在那裏艱難地轉頭看向他,誰知他正一臉微妙地看著她笑。

叢容看到他笑便心裏發毛,明明他還是那副溫潤如玉的模樣,眼角眉梢都那麽溫柔,臉上一派慵懶閑適,可眼底卻帶著明晃晃的算計,似乎在思忖什麽,再看他那微揚的唇角,分明就是想好了計策。她這些年接案子見過的人和事不算少了,什麽凶神惡煞的嫌疑人沒見過,可她卻覺得再凶神惡煞的人也沒眼前這個微笑的男人可怕!

誰知鍾禎沒聽出來,還越說越起勁兒,“聽說一般變態的人都特會折磨人,表姐,我以前錯了,我以後不會把他介紹給你了!我好像明白了他為什麽一直單身,這麽變態誰受得了啊?你說是吧?你還要跟他做鄰居,要小心點!”

叢容眼看著要被鍾禎拖下水,不動聲色地調減音量,開口打斷他,“這個月我多給你點零花錢,明天打給你。”

鍾禎興奮地尖叫,尖叫完才想起來問:“為什麽要多給我啊?”

叢容又看了一眼溫少卿勾起的唇角,歎了口氣頗為同情地回答:“你很快就會知道了。”

掛了電話,叢容窘迫地看著溫少卿,開口解釋:“其實他就是我爸爸的爸爸的女兒的兒子而已,和我也不是很親近。”

溫少卿好整以暇地看了她半天,才開口,一開口卻沒提這件事,“頭上的包一會兒記得熱敷一下,還有沒有別的不舒服的地方嗎?”

叢容抬手按上太陽穴,“沒什麽,就是有點頭疼,偏頭疼,不過應該跟這個包沒關係。”

溫少卿看著她,“工作壓力大?”

一提到這個叢容便皺眉,歎了口氣,“是啊,明天要上庭,對方律師是我以前的老師,特別彪悍的老師。”

溫少卿笑了起來,“你緊張啊?”

叢容一下子睜大了眼睛,一臉緊張地看向溫少卿,“看得出來啊?糟了,糟了……要輸了,要輸了。我要回家準備了,再見……”

叢容碎碎念著拿著片子走了。

溫少卿看著她臉上的表情活潑起來也跟著笑起來,對著她的背影問了一句:“明天早飯想吃什麽?”

叢容停下腳步,轉過身很認真地想了想,一雙烏黑明亮的眼睛裏閃過一絲羞赧,“就吃土豆餅吧?”

溫少卿挑了挑眉,“早上不還說難吃?”

叢容臉上一派輕快地接招,“在哪裏跌倒就要在哪裏爬起來,溫醫生還不知道這個道理嗎?今天做得難吃,就繼續做啊,一直做到好吃為止。”

溫少卿心底一笑,蕭子淵說得沒錯,果然是個伶牙俐齒的小丫頭。他站起來邊往廚房走邊調侃著開口:“對了,剛才做了炒酸奶,加了蜂蜜,你家風風肯定喜歡,你帶回去給它吧。”

一提這個名字,叢容又開始皺眉,她那個以體形取勝的寵物被她忘了個“密不透風”。看著溫少卿遞過來的小碗,叢容伸手接過來,麵無表情地開口:“它在冬眠還沒醒,我替它吃了吧。”

說完她飛快地看了溫少卿一眼,轉身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