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食色性也
溫少卿又是一連幾天不見叢容,下班時還特意去買了塊豆腐,去敲隔壁的門,半天也沒有動靜。
溫少卿近來總是有事沒事地往口腔科跑,他帶的幾個學生便湊在一起嘀咕。
“溫老師又去口腔科了?”
“嗯嗯。”
“最近他怎麽老往口腔科跑?”
“牙疼?”
“沒聽說啊,昨天看他在手術室吃盒飯還吃得挺香的。”
“難道是想轉去口腔科?”
“不會吧?我還沒畢業呢!”
“我剛才還看到他在跟何帥說話。”
鍾禎聽著聽著,腦中忽然靈光一閃,難道溫老師說喜歡的人是那個何醫生?!上次溫老師說何醫生是他師妹,師兄師妹不是一向都有一腿嗎?!
溫少卿在治療室晃了一圈,何哥送走最後一個病人,摘下口罩問:“親師兄,牙疼嗎?”
“不疼。”
“牙不疼老來這裏晃什麽?”
“最近有沒有來過一個病人,叫叢容?”
“有啊,昨天下午拔了智齒,下周來複診。”
“你收的?已經拔完了?”
“是啊,有什麽問題嗎?”
溫少卿搖搖頭,“沒什麽,我先走了。”
何哥看著溫少卿的背影一臉奇怪地嘀咕道:“叢容不是你介紹來的自己學生的表姐嗎?怎麽好像不知道是我的病人似的?”
叢容自從把禍根拔了,喝了幾天粥,每次喝粥的時候便會想起溫少卿做的雞蛋羹,再看麵前的白粥,總是食不知味。好在腫著的半邊臉終於消了腫,但她卻依舊賴在鍾禎家裏不走。
叢容覺得她跟溫少卿最多也就算是鄰居,她現在住在鍾禎這裏,他們連鄰居也算不上了吧?可她沒想到,她跟溫少卿“孽緣頗深”,深到讓她措手不及。
鍾禎租了房子之後便打算請朋友來家裏熱鬧一下,不過太忙了便一直擱淺,好不容易找到一天課少而且溫少卿也沒手術的日子,便約好了來家裏吃飯。
快中午的時候,溫少卿和一群學生才到,鍾禎笑著開門讓他們進來。
有人看著門口的高跟鞋,笑著逗鍾禎,“呀,女朋友在?”
“不是,不是!我沒女朋友。”鍾禎指了指虛掩的臥室門,“我表姐,準備上庭的資料熬了好幾天,今天下了庭回來就在睡覺。小聲點,吵醒她,會火山爆發的!”
溫少卿對鍾禎口中的這個“表姐”已經不新鮮了,笑著應下,“好。”
鍾禎笑得開心,“溫老師,你們先坐會兒,我去倒水。”說完轉身進了廚房,心裏想的卻是:今天終於能讓表姐和老板見上一麵了!老板見了表姐以後,肯定不會再喜歡何醫生了!
這群學生都是溫少卿帶的研究生,平時老在一起,彼此熟得不得了,嚷著叫鍾禎帶他們參觀。
這房子是溫少卿租給鍾禎的,他自然不用參觀,便在沙發上坐下,才坐下就聽到臥室裏低低地叫:“鍾禎,給我倒杯水。”
溫少卿往臥室看了一眼,遲疑了一下,自覺去廚房倒水,推門進去的時候就看到**的人掙紮著坐起來,一臉茫然地扯了扯頭發,最後又一頭栽倒繼續睡。
溫少卿把水杯遞過去,“水。”
叢容再次掙紮著爬起來,眼睛都懶得睜,抬手去摸杯子時還摸到了溫少卿的手,隻是她絲毫不自知。一杯水喝盡又閉著眼睛去抓他的手拉他在床邊坐下,揉了揉他的腦袋,慵懶不堪地開口:“表姐最近太忙了,顧不上你,等忙完這陣了,帶你去吃好吃的啊。”
她雖然迷糊著但動作極快,溫少卿還沒反應過來,她就把杯子塞回到他手裏並鑽進被子裏繼續睡了。
鍾禎聽到聲音的時候已經過來了,一群人站在門口看得心驚肉跳。等溫少卿看似鎮定地端著水杯走出來,鍾禎才戰戰兢兢地走過去,“溫老師,對不起,我表姐她不是故意的……”
溫少卿神情有些奇怪,心不在焉地應了句:“嗯,沒事……”
一群人看著溫少卿陰晴不定的臉色,同情地看著鍾禎。老板一般說沒事那就是事情大發了!
鍾禎欲哭無淚,站在溫少卿麵前還想解釋什麽。
溫少卿卻忽然看著他問:“她是你表姐?你一直說要介紹給我的那個表姐?”
鍾禎點頭,“是啊,你們認識啊?”
溫少卿沒回答,轉身往廚房走。
眾人臉上的同情立刻換成了鄙視:鍾禎,你真不要臉!竟然用這種方式賄賂教授!
“對了。”溫少卿走了兩步後回頭補充,“以後做介紹的時候記得先說名字。”
“哦。”鍾禎有些莫名其妙,“我表姐叫叢容。”
溫少卿深深地看他一眼,轉身進了廚房。
鍾禎下一秒便衝進臥室使勁搖著叢容,急得上躥下跳,“表姐啊!你沒事揉我老板的腦袋幹什麽?”
叢容被搖醒後,表情煩躁地推開他繼續睡,一臉迷糊地敷衍道:“你老板是誰啊?”
溫少卿站在廚房裏一臉怔忡地用剛才叢容用過的杯子倒了杯水,喝了幾口之後才回過神,繼而低著頭無聲地笑起來。
原來鍾禎是她的表弟啊。
有了這段插曲,老板嘴角又掛著詭異的微笑,誰都不敢在屋裏待了,鍾禎一說出去再買點菜,一群人立刻附和著都要去,獨獨留下了在廚房做菜的溫少卿。
叢容被飯菜的香味**醒,從臥室出來看到廚房裏有人,以為是鍾禎,想也沒想便拉開門問:“午飯吃什麽啊?”
等看清那人之後便蒙了,她不過是睡了一覺怎麽就穿越回了第一次見到溫少卿的那一天呢?
同一座房子,同一間廚房,連溫少卿挽起衣袖露出的手臂長度都是一樣的,她是真的中邪了嗎?
溫少卿看著她呆呆傻傻的樣子隻覺得好笑,輕咳一聲叫她:“叢容?”
叢容反應過來後捂著臉不願麵對現實,有些無奈地問:“你怎麽在這裏?”
話才問出口,大門便從外麵打開,鍾禎和一群學生出現在門口,看到她正在和溫少卿說話便興高采烈地介紹:“表姐,這是我老師,溫少卿,當初接你的時候就是借的他的車,你記不記得?”
說完又衝著身後的一群人介紹:“表姐,這些是我同學。她是我表姐,叢容。”
一群男生女生乖乖地齊聲道:“表姐好!”
叢容艱難地應了一聲,看了看溫少卿,又看了看鍾禎,又重新看了看溫少卿,再次開始出神。
原來不是她敏感,當時那輛車真的是他的。鍾禎提了那麽多次的“老板”竟然也是他,怪不得鍾禎會那麽巧租到這個房子。原來一切都是有跡可循的,她竟然就那麽忽略了……
她現在想的不止這些,還有……她剛從**爬起來,頭發沒梳、臉沒洗、妝沒化,連衣服都是皺巴巴的。剛才她睡覺的時候,鍾禎說什麽來著?她揉了誰的腦袋?那她拉的又是誰的手?
天哪!這日子沒法過了!
心裏縱然有滔天巨浪,叢容的臉上也不露分毫,經驗告訴她,輸了什麽都不能輸了氣勢。她極快地扯出一抹笑和溫少卿打招呼:“溫教授好。”然後轉頭衝一群小朋友擺了擺手,“鍾禎的小夥伴們好。”
叢容身上還穿著上庭時的白衣黑褲,簡潔大方的款式,襯得她的身材更加高挑,即便是穿著拖鞋,眉眼帶笑也有一股迫人的氣勢。
一群學生嘰嘰喳喳地說著進了門。
“鍾禎,你表姐看上去好酷啊!”
“恰好是我喜歡的禦姐型!”
“是律師嗎?以後我被患者家屬打了,是不是可以拿到幾百萬的賠償?”
鍾禎很認真地想了一下,“我表姐主攻刑辯的,什麽殺人越貨啊、搶劫綁架啊、盜竊販毒啊、貪汙受賄啊之類的,如果你把患者治死或者治殘了,應該用得上!”
“好酷啊!”
“當然其他的也會接一點啦。”鍾禎一臉驕傲地揚著下巴,“總之,表姐在手,天下我有!”
那邊一群小朋友討論得熱鬧,這邊溫少卿的臉上再也看不出異常,他很自然地拿出手機來,“加個微信吧。”
叢容眉頭皺成一團,“加微信幹什麽?”
溫少卿睜著眼睛胡說八道:“和學生家長保持溝通,隨時交流學生的心理動態,以便他能更好地學習。”
叢容對這個拙劣的借口表示嫌棄和鄙視,“鍾禎他上的是小學嗎?他那麽大了可以對自己負責了。”
溫少卿示意叢容去看客廳裏那個蹦躂來蹦躂去的表情包,“你確定?”
叢容深吸一口氣,上次那張名片被她趁亂搶回來,這次怕是怎麽都躲不過了。
終究還是互加了微信,標誌著叢容和溫少卿恢複邦交,意義深遠。
飯後,一群活力四射的學生圍在客廳裏熱熱鬧鬧地玩殺人遊戲,兩個“老年人”一個在廚房洗碗,一個站在廚房門口看另一個洗碗,這情景何其熟悉,讓叢容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叢容看著那雙漂亮的手在流水中晃來晃去,視線從手移到側臉。
歲月對這個男人一定是真愛,除了眉宇間沉澱下來的沉穩溫和愈加明顯,眼前的這張臉和幾年前初見時簡直一模一樣,線條清晰漂亮,五官深邃立體,沒有半點歲月的痕跡,依舊是帥得令人發指,真可謂是君子端方,溫潤如玉。
溫少卿任由她看,收拾妥當之後,才抬頭看向她,看似心情很不錯地勾著唇角問:“工作太忙,所以睡在律所?”
叢容看著這張臉,謙和有禮的外表下藏著咄咄逼人的氣勢。她無言以對,就像當年他站在同樣的位置對她說:叢容,我們見過。
接下來的時間裏叢容都不在狀態,等把人送走了,她便急不可待地審問鍾禎:“我記得當時你不是一直想考一位年紀挺大的教授的研究生嗎,為什麽忽然做了溫少卿的學生?”
她當初還特意查過那位老教授的資料,就是因為這樣她才那麽確定鍾禎口中的“老板”會是個老爺子,也根本沒往溫少卿身上想。
鍾禎忽然收起嬉皮笑臉,一本正經地開口:“那個時候我還是本科生,本來和溫老師不怎麽熟。這幾年醫患關係很緊張,有的時候會有病人家屬、醫鬧啊來鬧事,那一天好多老師都排了手術,隻有我和幾個同學在,當時第一次遇上這種事情,其實心裏怕得不得了。當時溫老師剛從手術室出來,做了十幾個小時的手術,手術衣都沒來得及換,匆匆忙忙地就趕過來,手術衣上還帶著大片的血跡。他站在我們身前,和我說了一句話。
“他說,小朋友,站我後麵。那天他真的把我們都護在身前。後來他評上最年輕的教授時,來學校做過講座。我去得晚,到的時候快要結束了,他跟我們講什麽是大醫精誠,還說,學醫者,先學做人,後學醫人。不管大環境怎麽樣,要對得起病人,對得起自己,不要讓病人對不起自己。醫生這個職業總要有人去做,我祖父說,道之所存,雖千萬人吾往矣。”
鍾禎年輕的臉上一派欽佩,輕聲重複了一遍:“道之所存,雖千萬人吾往矣。表姐,在那之前我從來不覺得學醫對我有那麽大的觸動,那一刻我忽然從他身上看到了光,想像他一樣做個好醫生,所以那年我就報了他的研究生。”
叢容靜靜聽著,忽然想起她從國外回來參加工作的時候,她父親站在書房裏告訴她:“法者,所以興功懼暴也。律者,天下之大信。大多數律師是在做案件,而好律師是在做人。從普通律師到好律師就是做人的過程。揮法律之利劍,持正義之天平,律師並不代表正義,律師也是血肉之軀,不希望你為了正義受到傷害,可如果你有能力的時候,還是能夠往正義的方向站一站。”
“道之所存,雖千萬人吾往矣”,這話對律師來說,也是成立的吧?
叢容半天沒說話,在陽台上看著那輛車漸漸在視線裏消失,才開口問:“後來呢,那天……打起來了嗎?”
叢容覺得鍾禎打小便和自己廝混在一起,她以打壓**的方式提攜他,看著他長大,可一個男孩子從小到大沒有打過架,她總覺得有些遺憾。
“沒有。”鍾禎心有餘悸地拍拍胸口,“被溫老師的三寸毒舌逼退了,不戰而屈人之兵。”
叢容笑了起來,“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溫少卿很好,你跟他好好學。”
“我也覺得我老板很好!”鍾禎看到叢容終於露出笑容才敢問,“表姐,你跟我老板之前是認識的嗎?”
叢容立刻進入工作狀態,大腦高速運轉了幾秒鍾,試探著問出關鍵問題:“你老板搬家了,你知道嗎?”
鍾禎點頭,“知道啊,之前他一直住在這裏,就睡在你每天睡的那張**,搬走後才租給我的。”
叢容聽到這裏抑製住抓狂的心,麵上依舊冷靜自持,“他現在和我做鄰居,住在我對門。”
鍾禎一聽眼睛都亮了,興奮得手舞足蹈,“這麽巧?!這麽大的緣分,表姐,你要好好把握啊!”說完沒等叢容回答又一臉挫敗,“哎呀,不行!我老板說他有喜歡的人了。”
叢容眼角一跳,“他……有喜歡的人了?”
鍾禎重重地點頭,“是啊,他親口說的。”
叢容隻覺得心裏忽然空了一塊,倒也算不上傷心,隻覺得空落落的,隨即又了然,溫少卿會有喜歡的人,也很正常。
鍾禎卻在糾結,“他到底喜歡誰呢?不會是我們醫院的醫生吧?何醫生是那群小護士的,不可能是何醫生,難道是秦醫生?”
叢容聽他自言自語半天,忍不住問:“秦醫生是誰啊?”
鍾禎輕咳一聲,沉著聲音開始鄭重地介紹:“溫老師的刀法在我們醫院絕對是數得上的,柳葉刀排行榜上的‘一卿二楚(褚)’裏‘卿’就是溫少卿,溫老師有個外號叫‘美人刀’,刀法精湛優雅到無以複加,切口縫合嫻熟漂亮到不可複製,每次看他做手術都是一種享受啊。”
鍾禎每次說起溫少卿都是一臉欽佩敬仰,叢容忍不住打斷他,“那二楚呢?”
“腫瘤外科的秦楚和腦外的褚秋明啊,秦醫生還是個美女呢!”
“哦。”叢容忽然沒了好奇心,轉身準備回去繼續補覺,可走到臥室又想起鍾禎剛才那句“就睡在你每天睡的那張**”,心裏實在是別扭,怎麽都躺不下去。盯著那張床半天,叢容歎口氣轉身開始收拾行李,鍾禎聽到動靜跑進來問:“表姐,你要走了?”
叢容邊收拾邊回答:“嗯,我一會兒還要去趟律所,從今天開始我就回家住了,你可以搬回臥室睡了。”
鍾禎一頭霧水,“怎麽溫老師來了一趟,你就不住了?你們還是鄰居,難道你之前是在躲他?”
叢容點頭,順著他說:“是啊,就是在躲他,我暗戀他結果被發現了,每天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很尷尬,所以躲到你這裏來了,這都被你看出來了?”
叢容大大方方地承認反倒讓鍾禎覺得不可信,“哈哈哈,怎麽可能,表姐你怎麽會暗戀別人?再說了,你們才認識多久啊?”
叢容手下動作一滯,心裏默默重複,認識多久?反正比你們認識的時間久。
叢容拎著行李箱要走了,鍾禎站在門口扯著她的箱子不撒手,叢容手指搭在鞋櫃上看著他,“有話快說。”
鍾禎一臉依依不舍,“表姐,我舍不得你。”
叢容滿是嫌棄,一副看穿了他的樣子冷哼道:“說實話!”
鍾禎立刻收起臉上的舍不得,可憐兮兮地問:“表姐,空調還給我買嗎?”
叢容無語地翻了個白眼,“買!”
“那說好的一半房租呢?”
“也會出!”
鍾禎立刻喜笑顏開地幫她開門,“那你快走吧。”
叢容轉頭鄙視了他一下,拖著箱子頭也不回地走了。
叢容到了律所,正巧在辦公室門口碰到合夥人譚司澤。譚司澤是她師兄,她出國的這幾年沒和他斷過聯係。她回國的時候,正好現在的律所其中一個合夥人要離開,譚司澤問她有沒有興趣,她便順勢加入了。
譚司澤盯著她的箱子摸著下巴,“要出差?不對啊,最近也沒接需要你出差的客戶啊?”
叢容換了隻手,“沒有,找我什麽事啊?”
譚司澤立刻正色,“正事,這次是個大客戶!”
說完把資料遞給叢容,叢容接過來掃了幾眼,扔回譚司澤懷裏,“不接。”
“別啊。”譚司澤舉著資料遞到叢容麵前,“你好好看看,對方給的價格很可觀!”
叢容推開辦公室的門,接了杯水喝了一口,“我不接醫療糾紛的案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舍不得的話就自己出馬吧!”
譚司澤一臉可惜,“我倒是想,不過對方點名要你來。”
叢容坐到辦公桌前,打開電腦,“既然這樣那就推了吧。”
譚司澤又瞄了一眼文件上的數字,心下一痛,卻也不再多說,隻是坐到叢容對麵,一臉探究地看了她半天,“叢律師,說,為什麽你從來不接醫療案件?”
叢容不走心地給出答案,“因為醫療案件多半會有人命,我害怕。”
“哈,你作為一個主攻刑訟的律師,什麽場麵沒見過?!”
“因為醫療案件需要去醫院,我討厭消毒水的味道。”
“那你就不討厭停屍房的味道嗎?再換一個。”
“因為我表弟是醫生,醫生的圈子就那麽大,我怕以後和他認識的人對簿公堂,他尷尬。”
“勉強過關吧。”譚司澤似信非信地看著她,“不過這麽大的一塊肥肉被你推了,你要多接幾個案子補償我!”
叢容白他一眼,“師兄,我前幾天在法院碰上趙老頭,你知道他說你什麽嗎?”
譚司澤來了興致,“說我什麽?”
叢容一副調侃的語氣回答:“他說,叢容啊,你那個合夥人,是不是打算轉行去做會計師,精打細算的樣子我看很有潛力嘛。我當時特別鄭重地幫你正了名,我說,趙老啊,譚司澤不是打算轉行做會計師,他本來就是會計師出身啊,半路出家才做的律師。”
譚司澤被叢容冷嘲熱諷了一番,黑著臉站起來就走,走到門口又停住,惡狠狠地開口:“我就是打算去做會計師!現在就去報名考注會!”
叢容做了個請的姿勢,氣得譚司澤暴走。
“師兄!”叢容忽然叫住譚司澤,“我過兩年打算轉非訴,知道你最近接了個上市公司的活兒,帶我一下。”
“為什麽啊?做刑辯的女律師很受人敬畏的,你沒看到每次你上庭,連審判長都高看你一眼。”
叢容掃視他一眼,“你是因為刑事案件的律師費高才介意的吧?其實刑事業務也有很多非訴業務啊,比如去年那個企業刑事法律風險防範項目,你還不是賺得盆滿缽滿?”
譚司澤一頭紮進陷阱裏,“你也是高級合夥人之一好嗎?我賺錢也是你賺錢!”
叢容慢悠悠地收網,“你還知道我是合夥人啊?”
譚司澤無言以對,“你是咱們所刑辯的金字招牌啊,你不做了怎麽辦啊?”
“你來啊,你本來也是刑辯出身。”
“不行啊,叢師妹啊,我的小心靈很脆弱的,你不能讓我接觸到太多黑暗的東西啊,我會看破紅塵,出家為尼的啊!”
“你出家也頂多是做和尚。”
“我喜歡母的。”
叢容懶得理他。
“真的要轉非訴?”譚司澤得到肯定回答後才搖頭歎氣地走出去,“唉,做訴訟的女律師又少了一個……”
辦公室的門關上了,叢容才又看了一眼桌角的那份資料。她從入行以來就不接醫療案件,業內的人都知道。其實醫療案件是最容易勝訴的案子,在現有的法律和社會現實麵前,醫護人員是弱勢群體,無論是不是醫療事故,患者多半都會勝訴,醫院都會賠錢息事寧人。她不能阻止別人去接,但她起碼可以讓自己不去接,因為……溫少卿是個醫生。他也是每天在刀
尖下過活的人,如果一個不小心……每次看到醫療案件她都會從心底抵觸,打心底不願意看到這種事情發生。
叢容在辦公室加班直到高峰期過去才開車回家,在小區停車場停下車時發現溫少卿的車就停在她斜對麵。她坐在車裏盯著那輛車,忽然有種在劫難逃的感覺。
叢容在超市才轉了半圈,果然碰到溫少卿。
他正低頭看著手裏酸奶的生產日期,旁邊的購物車裏還放著幾袋蔬菜水果。
青年才俊,叢容見過不少,大部分的青年才俊都在自己的行業內叱吒風雲,而又很居家的男人……她見過的少之又少。
他大概也是剛下班,身上的穿著並不是前幾次見到的居家裝扮。
叢容站在原地,正在猶豫是走開呢還是過去打個招呼時,溫少卿便抬頭看了過來。
這下她隻能硬著頭皮走過去打招呼,“嗨……”
叢容才抬手嗨了一聲,便卡住了,因為她不知道該怎麽稱呼溫少卿。
溫教授?好像把他叫老了。
跟著鍾禎叫他老板?有點奇怪。
直接叫溫少卿?似乎不太禮貌。
幾秒的權衡後,她果斷出口:“溫醫生。”
對於這個稱呼,溫少卿眼底閃過一絲愕然,隨即便被笑意取代,有些戲謔地學著她的稱呼回了一句:“好巧,叢律師。”
叢容聽了也有些羞赧,他肯定是故意學她!叢律師就叢律師!本來也沒叫錯!
叢容轉頭站在冷櫃前挑酸奶,看來看去才發現自己喝慣的牌子隻剩一瓶了,而那瓶正被溫少卿捏在手裏。
叢容除了是個細節控之外,還有點強迫症,換了別的牌子她喝不下去,隨手拿起一瓶遞過去,試探著建議道:“其實這個牌子的也挺好喝的。”
溫少卿沉默地看了她一眼,接過她手裏的那瓶酸奶,和原本拿著的那瓶一起放進了購物車裏。
叢容攔住他,“別買太多,放久了不新鮮,買一瓶就行了。”
溫少卿把她建議的那瓶遞還給她,叢容根本不想接。
溫少卿有些奇怪,“怎麽了?”
叢容指指他的購物車,“我想要那瓶。”
溫少卿轉頭看了一眼,笑著回答:“哦,你想想就好。”
叢容惡狠狠地從他手裏接過那瓶酸奶,轉身去收銀台結賬,溫少卿緊隨其後。
從超市出來,溫少卿看著她從寄存處取回行李箱依舊笑得溫和,問出的問題依舊可惡,“不繼續睡律所了?”
叢容麵不改色地胡扯,“律所夜裏會停暖氣,太冷。”
溫少卿忽然笑起來,“一起吃晚飯?”
大概那個笑容太好看,叢容受了蠱惑,跟著他站在他家門前等著他開門的時候,她忽然想要反悔。
冬季天黑得早,一推開門,就看到一團黑影撲了過來,叢容立刻躲到溫少卿身後。
溫少卿輕聲笑了一下,打開燈,又彎下腰摸了摸讓一讓的頭,“它很乖巧,不會咬人的。”
叢容依舊藏在門邊的角落裏,“我知道它不會咬人……”
溫少卿輕咳一聲忍住笑,“讓一讓,你去陽台上玩會兒。”
叢容看看外麵,夜風正緊,她開口:“讓它在這裏吧,陽台好像挺冷的……”
溫少卿挑眉看她,“你確定?”
叢容咬咬牙,“讓它去書房吧。”
溫少卿做飯的時候,叢容不好意思站在旁邊盯著他看,忽然想起上次在鍾禎那裏看到的手寫醫學筆記,便想去書房看看,可一想到讓一讓在書房裏,她還是果斷放棄,最後隻能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百無聊賴。
叢容正在想作為一枚蹭飯人士坐著等吃是不是不太好時,放在沙發前矮桌上的手機忽然振動起來。
叢容看了一眼,手機屏幕上“秦楚”兩個字不斷閃現,她看到這個名字心裏忽然有些不舒服,又想到可能是醫院有緊急的病人要叫他回去,便衝著廚房揚聲叫溫少卿:“手機響了,你同事找你!”
溫少卿大概走不開,回了一句:“你幫我拿過來吧。”
叢容剛拿起手機就看到讓一讓忽然衝到了她麵前,虎視眈眈地看著她。
叢容嚇了一跳,馬上轉身進了廚房,下意識地覺得待在溫少卿旁邊才是安全的。
溫少卿擦了手接起來,不知道那邊說了什麽,他很快回了一句:“不了,正在做,馬上就準備吃了。”
那邊的女聲似乎又笑著說了一句什麽,溫少卿這次凝著眸子沉沉地看了叢容一眼才回答:“算了,我這裏有朋友在,不方便。”然後很快掛了電話,把手機遞給叢容,洗了洗手,開始往鍋裏放鹽。
叢容能感覺到溫少卿對這個秦楚禮貌中透著股疏離,並不像鍾禎猜測的那樣,她試探著問:“要回醫院加班嗎?”
“不用,同事叫我出去聚餐,聽說我在做飯就要來家裏吃,我拒絕了。”溫少卿三言兩語交代完畢後,忽然問,“你怎麽知道秦楚是我同事?”
“呃……”叢容詞窮,躊躇半晌隻能說實話,“鍾禎告訴我的。”
“他沒事告訴你這個幹什麽?”
“沒什麽,就是閑聊,他說你做手術刀法很厲害,順便就提了什麽‘一卿二楚’。”
溫少卿的重點抓得好,“你們經常聊我?”
“並沒有。”叢容感覺到再不轉移話題就要出事,很快發現跟進來的讓一讓看她的眼神不太和善,又往溫少卿身邊靠了靠,“它怎麽了?”
溫少卿看了看讓一讓,又看了看她,“大概是……你搶了它的活兒,平時手機響了都是它叼給我的。”
叢容無語,她竟然無意中成了讓一讓的爭寵對手。
溫少卿關了火,邊往外麵的餐桌上端菜邊點撥叢容,“它撲你大多數時候是在跟你玩,說明它記得你,是對你的一種認可。它也很調皮,如果它發現每次撲你的時候,你的反應很有意思,那就……你沒發現每次看到你,它都很樂意往你身上撲嗎?你不要表現出怕它,它知道你怕它之後就會變本加厲地撲你,你淡定一點,它就沒興趣了。”
叢容看看讓一讓,又看看溫少卿,總覺得他話裏有話。
溫少卿站在餐桌前叫她:“過來吃飯吧。”
上次來的時候叢容沒注意,這次才發現,溫少卿是個挺有腔調的……變態。
她指著筷子上的花紋問:“這筷子蠻別致的啊,還帶雕花,哪兒買的?”
溫少卿給她盛了碗湯,輕描淡寫地開口:“超市的普通筷子,買回來我自己雕的。”
叢容這下真的相信溫少卿的刀功很好了,好到變態了,他到底是有多無聊,才會想到在筷子上雕花?
叢容在心裏吐槽了他半天,用筷子夾了菜吃到嘴裏就立刻轉變了態度。
“這個茄子好吃啊!怎麽做的?”
“嗯嗯……這個山藥也好吃!”
“這個排骨也好吃,不過太辣了,我不吃辣的。”
叢容一臉興奮地揮舞著筷子,怎麽都尋不到平日裏淡定嚴肅的樣子。溫少卿盯著她看了許久,表情略複雜,“我怎麽以前沒發現……你竟然是個吃貨?”
吃貨分兩種:一種是在他眼裏沒有不好吃的東西,吃得多且雜。還有一種大概就是叢容這種,嘴刁又挑得厲害,隱藏性極強,平時一丁點也看不出來,可一旦吃到好吃的就會兩眼放光,原形畢露。
叢容動作一頓,勉強掙紮,“其實不是……我前段時間不是牙疼嗎?喝了很久的粥,再加上不會做飯,附近的外賣都被我吃了一個遍,早就膩了,難得吃一次家常菜,所以才會這樣,你不要介意。”
一提牙疼的事情,溫少卿忽然想起了什麽,放下筷子很鄭重地開口:“我們也算是認識不少年了吧,現在做了鄰居是不是應該更加和睦地相處?”
叢容如鯁在喉,也吃不下去了,“我們隻是認識的時間長,中間又失聯了那麽久,見麵的次數加起來一隻手都能數過來,其實我們一點也不熟。”
溫少卿得出結論,“因為不熟,所以你就總躲著我?”
口是心非是女人與生俱來的,叢容下意識地反駁,“我沒有。”
溫少卿自顧自地說著:“不就是我知道了你喜歡我這件事嗎?男未婚女未嫁,我並不覺得這件事有什麽尷尬丟臉的地方……”
溫少卿一刀插在叢容的軟肋上,她立刻奓毛,“閉嘴!別再提了!”
到了現在叢容這才意識到這是一場鴻門宴。
溫少卿無視她的憤怒,一本正經地用專業知識開始胡說八道:“一般來說,病人接受自己的病情都會經曆五個心理階段,就像你接受不了你愛我一樣。”
叢容臉都憋紅了,“我才不愛你!”
溫少卿挑眉總結,“第一階段,否認期,拒絕接受現實。”
叢容氣急,“你胡扯!”
溫少卿很滿意她的反應,“第二階段,憤怒期,主要表現為生氣、憤怒,把情緒發泄在他親近的人身上。”
叢容舉起雙手,“好吧,我收回剛才那句話,我什麽都沒說。”
溫少卿點頭,“妥協期。接受事實的病人變得和善。”
“……”叢容捂住臉,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溫少卿繼續,“憂鬱期。病人會產生很強的失落感,出現悲傷、情緒低落、沉默等反應。”
叢容深吸了一口氣,抬起頭無精打采地看了溫少卿一眼,站了起來,“隨便你怎麽說吧,我吃好了,也累了,先回去了。”
溫少卿看著她繼續總結,“最後一個階段,病人基本上接受了事實,喜歡獨處,睡覺。”
叢容轉身瞪他,“你到底有完沒完?!”
“個別病人會出現回光返照的現象,企圖做最後的掙紮。”
“……”
有股無力感從叢容的心底冒出來,她不知道自己在工作上的巧舌如簧、能言善辯都去了哪裏,明明上學的時候,她也是學校辯論賽的主力,思路清晰、反應敏捷、有邏輯、有條理,為什麽現在會每每栽在一個職業屠夫手裏?
溫少卿總算有句話是說對了,她要淡定一點,這樣他就沒興趣撩撥她了,無論是讓一讓還是溫少卿,以上推論均成立。
想通後叢容很快回到餐桌前,拿起筷子繼續吃飯。
接下來的時間裏無論溫少卿說什麽,她都不再接招,全程報以微笑與沉默。
溫少卿也深諳窮寇莫追的道理,一頓飯總算相安無事地吃完。
那盤放了辣椒的椒麻排骨被“不吃辣”的叢容吃了個底朝天,灌了整整一杯水之後,她還吐著舌頭到處亂轉喊辣。
溫少卿看她吐著舌頭的樣子和讓一讓特別像,忍不住笑起來,還逗著腳邊的讓一讓,“吐個舌頭我看看。”
讓一讓立刻伸出舌頭,溫少卿看看讓一讓,看看叢容,笑意更濃了,“還真是挺像的。”
叢容把臉扭到一邊翻了個白眼,哪裏還有半分平日裏冷酷律師的模樣。看到溫少卿起身收拾碗筷,她連忙按住他的手,“我來洗吧,蹭了一頓飯,還讓你洗碗挺不好意思的。”
叢容在廚房洗碗的時候,溫少卿在旁邊洗水果、切水果,叢容以為他在做果盤,可他洗好之後又從儲物櫃裏拿出一個類似托盤的東西,插上電,從冰箱拿出剛才買的酸奶倒到杯子裏,把洗好的水果放到酸奶裏,又撒了點幹果碎,最後全部倒到托盤裏。
叢容碗也不洗了,湊過去看,“這是什麽?”
溫少卿拿著鏟子把酸奶鋪開,“沒見過?炒冰機。”
叢容眼睛一亮,“炒酸奶啊,我一直想吃,但冬天沒有賣的。”
溫少卿等了幾秒鍾,酸奶很快結塊,他又撒了點芝麻上去,“以後買酸奶不要買帶果粒的,可以買普通的回來自己加水果。”
叢容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個字:“哦。”
“呃……”叢容輕咳一聲,“我不愛吃水果。”
“一般來說,說不愛吃水果的人多半都是懶得洗水果或者懶得去皮。”
叢容瞠目結舌,真是個毒舌的男人!
溫少卿把結了塊的酸奶切塊鏟起來放在小碗裏,遞給叢容,唇角還勾著一抹笑,“不好意思,病人看多了,借口聽多了,總結出來的。”
叢容看著半空中他捏著碗的那隻手,沒接。
溫少卿的手是她少見的可以稱得上漂亮的手,幹淨修長,指節分明,不似女人的清秀細膩,可能是常年拿手術刀的緣故,看上去微微有些粗糙,是那種會讓人覺得安心有力的粗糙。
她覺得自己不能再被食色**了,溫少卿這種打一棍給個甜棗再打一棍給個甜棗的行事作風,換作別人她早就翻臉了,就因為溫少卿給的“甜棗”太對她胃口了,才導致她每每栽在他手裏。
“不吃?”溫少卿把小碗又往她眼前遞了遞,“是個吃貨也沒什麽丟人的。食色,性也。”
她不接,他便一直舉著。
食,色,這兩樣溫少卿都有,所以她不得不認栽。
叢容皺了皺眉,接了過來。
溫少卿三兩下又炒好一份,彎腰放在讓一讓麵前,把炒冰機洗幹淨放起來之後,又接著洗叢容沒洗完的碗筷。
叢容正捧著小碗吃得開心,看到了連忙放下碗阻止,“我來吧!說好我洗的。”
溫少卿攔了一下,抬頭很認真地看著她,“大部分醫生都有潔癖,你知道吧?”
叢容一臉莫名,“知道。”
溫少卿指指碗筷,“別人刷過的碗,有潔癖的人會不舒服,都會自己重新刷一遍,你知道嗎?”
叢容訕訕地放下碗,擦了擦手,“好像聽說過……”
溫少卿看到她乖乖讓到一邊才滿意地笑了一下,“不過不是這個原因。”
叢容一頭霧水,“什麽?”
“你不算別人。”溫少卿滴著水的手指在半空中畫了個圈,把叢容和讓一讓圈在裏麵,那滴水因為慣性從他指尖滴落,甩到了她的手背上,叢容低頭去看,那滴水又從她的手背劃過,流到了手心。
叢容猛地握緊拳頭,不知道想要抓住什麽,隻感覺到手心裏一片濕膩。他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她竟然聽懂了,繼而心跳如雷。
她第一次沒有因為被和一條狗劃在一起而生氣,她低頭看看趴在地上吃酸奶的讓一讓,那個吃相大概和剛才的自己一模一樣吧。
氣氛忽然變得尷尬,兩個人都不再說話,溫少卿恰好洗完了碗,慢條斯理地擦著手看向叢容。
叢容深吸一口氣,這個人是不知道尷尬為何物嗎?不知道慢點洗嗎?!
她被溫少卿盯得心慌,幹笑著生硬地轉移了話題:“你也喜歡吃炒酸奶嗎?”
“……”叢容端著小碗不知道該不該繼續吃,他大概拿她當成第二寵物了吧?
叢容被溫少卿半撩不撩弄得心慌意亂,吃完酸奶便回了家。
和平相處了幾天之後,叢容發現和溫少卿做鄰居也不是那麽難以接受。
偶爾早起會在電梯裏碰到晨練回來的溫少卿,晚起會遇到下夜班回來的溫少卿,晚上下班早也會遇到下班回來的溫少卿,回來得晚會遇到遛狗的溫少卿,偶爾在小區超市也會碰到購物的溫少卿,周末出門偶爾會遇上。她每次出門都會下意識地看一眼對門,想一下他在不在,或者會不會忽然打開門走出來。
就像正常的鄰居……外加了那麽一丁點難以捉摸的小心思。
習慣是一個可怕的東西,養成隻需七天,當你習慣了和某個人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時候,這個人忽然不見了,你的心裏就會恐慌。
叢容好幾天沒見到溫少卿了,對門也是一點動靜都沒有。她也不好直接問鍾禎,索性壓下心裏的好奇。
心裏的好奇還能壓得住,可被溫少卿喂刁了的嘴卻沒那麽好控製了。
到了周末,叢容準備下樓覓食,忽然發現對門竟然開著門,隱約聽到讓一讓的聲音。
叢容想也沒想便過去敲門,然後輕輕推開門縫,看到一男一女正坐在讓一讓對麵給它喂食,看讓一讓的樣子也是認識他們的。
男的清貴有度,女的溫婉大氣,靜靜坐在一起異常和諧般配。
聽到動靜兩人一狗一齊看過來,叢容輕咳一聲,“不好意思,請問溫少卿在嗎?”
讓一讓看到叢容很快跑過來要蹭她,還在幾步之外就被她製止了,“別別別!我知道你認識我,這是對我的一種認可,但真的不需要離我這麽近!”
蕭子淵站起來打招呼:“溫少卿不在,我是他表哥,這位是我太太。他被隔離了,拜托我們過來喂讓一讓。”
叢容一愣,她以為他隻是出差而已,“被隔離了?為什麽?”
蕭子淵不答反問:“您是?”
“我是……”叢容頓了一下,很快吐出三個字,“他鄰居。”
蕭子淵眼底閃過一絲了然的笑意,“鄰居?”
“嗯!”叢容堅定地點點頭,她確實住在他家對麵,符合鄰居的定義!
好在蕭子淵沒再追問,“他前天做手術的患者有乙肝,手術的時候他紮破了手,有感染的可能,補打了疫苗,在隔離觀察。”
叢容聽後皺了皺眉,很快笑著和他們道別,剛走出幾步卻被蕭子淵叫住:“不好意思,有件事能不能麻煩你一下。我們住得離這裏很遠,還要上班,過來確實不太方便。如果你方便的話,我把鑰匙留給你,你每天來喂一下讓一讓。”
蕭子淵笑著反問:“那你怎麽又那麽相信我們兩個陌生人呢?我們說是溫少卿的表哥表嫂,你就相信?萬一我們入室盜竊呢?”
叢容看了看正對著夫妻倆搖尾巴賣萌的讓一讓,你不會一點看家本領都不具備吧?
“入室盜竊的人不會穿手工定製的羊毛大衣。”叢容忽然笑了,指了指沙發靠背上搭著的情侶大衣,又看了看一直沒開口的溫婉女子,“這支簪子是聘禮?出手可真大方啊,比這房子貴吧?”
言外之意不言而喻,入室盜竊?偷一輩子也未必有二位的身價。
還不等兩人反應,叢容的目光從女子左手中指的訂婚戒指上一掃而過,而後又看向蕭子淵光禿禿的左手,更是胸有成竹,“說是太太,其實還不合法吧?不過訂婚戒指挺別致的。”
那女子忽然笑起來,和高大的男子對視了一眼,“請問您是……律師?”
叢容接鑰匙的手一頓,看了看自己,“從哪裏能看出來?”
那女子和那個男人又對視了一眼,很快兩個人相視而笑,“隨便猜的。”
叢容覺得兩個人的神色有些曖昧,卻也沒有多問,很快道別離開了。她總覺得溫少卿的這個表哥她在哪裏見過。
看到門關上,隨憶才笑著問蕭子淵:“她是不是……選醫生不選律師的那位?”
蕭子淵眼底都是讚同,“你見過誰聽說自己鄰居有可能被感染乙肝的時候這麽擔憂的?溫少卿讓我們來喂狗,還交代如果遇上了鄰居就把鑰匙交給她,你以為是為了什麽?”
“為了什麽?”
“曲線救國,迂回。”
“原來溫師兄喜歡這個類型的女孩子啊。”
“何止溫少卿喜歡,林辰也喜歡啊,你說我們要不要告訴林辰,他們兩個現在做了鄰居?”
隨憶看著蕭子淵一臉的腹黑,忍不住吐槽:“蕭師兄,你好壞啊!”
叢容不知道自己正在被人討論,回到家就給鍾禎打電話,開門見山地問了溫少卿的事,隔著手機都能聽出鍾禎的無精打采來。
“是個急診手術,病人也沒說自己有乙肝,術後才發現,好在是乙肝,還可以補打疫苗,但是還要觀察一段時間才能知道有沒有感染。”
“這麽嚴重嗎?你不是整天誇他技術有多好嗎,怎麽會紮到手?”
鍾禎的聲音忽然正經嚴肅起來,“表姐,如果你一天要連軸轉地做手術,在手術室裏待十幾個小時,手不抖就不錯了,被針啊、刀啊紮到很正常。每天都會有醫護人員在手術過程中被紮傷。”
叢容的心情忽然有些沉重,她每次看到溫少卿,他都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從未想過他每天都會麵臨這樣的風險。
叢容想反駁說自己沒有擔心,又覺得蒼白無力,想到受人之托要照顧讓一讓,便問鍾禎:“你知不知道你們溫老師養了隻薩摩耶?它喜歡什麽?”
鍾禎得意地打了個響指,拿出手邊的筆記本,翻到其中一頁開始抑揚頓挫地念道:“X大附屬醫院顏值擔當之溫少卿篇之基本資料之寵物章,品種:薩摩耶;名字:讓一讓;小名:滾;年齡:2歲;喜歡的食物:酸奶;喜歡的水果:哈密瓜;喜歡的遊戲:扔球;喜歡的玩具……”
叢容打斷他,“好了,好了,別念了,你這都是什麽啊?你從哪兒弄來的這些亂七八糟的?”
鍾禎一副理所當然的口氣,“醫院裏雌屬性的人手一份啊!那些醫生啊、護士啊,想追溫老師的人曲線救國當然要從讓一讓那裏著手,當然要投其所好了!”
別的叢容沒記住,就記住酸奶了,看來她和讓一讓口味還真挺像的。
鍾禎賊兮兮地問:“表姐,你也打算曲線救國了嗎?”
叢容對鍾禎已然無語,直截了當地打破他的意**,“不,我打算棄城而逃。”
誰知鍾禎竟然讚許地接話,“也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叢容直接掛了電話,點開微信,猶豫半天又關掉,晚上去給讓一讓喂水的時候,一打開門就看到它蹲在門口,看到門打開了它便忽然跑了出去,蹲在門外看著她。
叢容試探著問:“你想出去玩?”
讓一讓還是盯著她看,叢容跟它打著商量:“天都那麽晚了,外麵很冷的,就不要去了吧?你老家是西伯利亞的,可我不是,我很怕冷。”
讓一讓忽然又跑回來,把玄關處的櫃門蹭開,叼著項圈和牽引繩蹲在叢容麵前,把嘴裏的東西放在地上,伸著舌頭執著地看著她不放棄。
叢容沒辦法,打算拍張照片問問狗主人該怎麽辦,誰知打開相機準備拍的時候,讓一讓忽然對著鏡頭歪了一下頭。
叢容看著照片上歪頭微笑的萌物,心裏軟得一塌糊塗,微信發給溫少卿,並附帶了一句話。
“你表哥表嫂委托我照顧它,現在它這個樣子,非得去遛它嗎?”
溫少卿回複得很快,是一段語音,“它養成習慣了,需要出去解決生理問題,玄關的櫃子裏有報紙,如果它有跡象,你就把報紙墊在地上,然後扔到垃圾桶裏。”
聽到這裏,又想象了一下待會兒的情景,叢容剛才軟了的心又硬了起來,拿著手機憤憤地打字。
“你為什麽不訓練它用馬桶?”
“教過,它沒學會。”
叢容忍了又忍,回了幾個字。
冬天的晚上,氣溫本就不高,又起了風,叢容打開窗戶試了一下室外的溫度,裹上羽絨服,圍上圍巾,才帶著讓一讓下樓。
下了樓,叢容就後悔了。不是她遛狗,是狗在遛她。讓一讓大概太久沒出來玩了,扯著脖子在小區裏瘋跑了三圈,叢容牽著繩子被帶得腿都快斷了,拿出手機也懶得打字了,氣喘籲籲地發語音。
“我剛才說錯了,要按照谘詢費的三倍付給我!”
溫少卿聽完,笑了笑。她的聲音裏夾雜著風聲,不似平日裏冷靜矜持的模樣,倒頗有幾分咬牙切齒的意味,快結束的時候還有讓一讓的叫聲,看樣子他們相處得不錯。
蕭子淵放下水果看他一眼,“都這個時候了還笑得出來?”
溫少卿放下手機,“你怎麽那麽閑來看我?”
蕭子淵嗬嗬笑了兩聲,“別自作多情,阿憶今天夜班,我來給她送湯,隻是順便來看你一眼。”
溫少卿回了他兩個字:“嗬嗬。”
溫少卿手裏捏著水果刀卻不去削水果,隻是拿在手裏把玩,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覺得她怎麽樣?”
蕭子淵的視線從電視機屏幕轉到他的臉上,“誰?你鄰居?沒怎麽注意,我眼裏隻看得到阿憶。”
溫少卿被酸得扔了個橙子過去,“你不會不知道她是誰。”
蕭子淵接過橙子,這次倒是很認真地回憶,“看上去像是混司法界的,知性獨立,客觀理性,酷酷的,看問題的角度和一般女孩子不太一樣,是訴訟律師吧?感覺伶牙俐齒的,以後你們倆吵架的話就有得看了。”
溫少卿勾勒一下唇角,“我們不會吵架。”
“話別說得太滿。”蕭子淵睨他一眼,“林辰知道你們現在是鄰居嗎?”
“我倒是想告訴他,他不給我機會。”溫少卿皺眉,“你為什麽總是跟我提林辰?”
薄薄的一層橙子皮從蕭子淵的手邊滑出,他慢條斯理地回答:“林辰跟阿憶從小就認識,阿憶是念舊的人,雖然她也知道感情的事勉強不來,可林辰總是在外麵漂著,她心裏會惦念。”
溫少卿嘖嘖稱奇,“自己老婆心裏惦念著別的男人,嗬,蕭部真是心胸寬廣啊。”
溫少卿小時候也是純良無害的,可惜受他那個表哥影響黑化了。一眼望去,一個是清貴淡漠,一個是清俊儒雅,本質都是一水兒的腹黑毒舌。
蕭子淵聽了也不惱,微微一笑,“是啊,我老婆一向重親情,不知道你那位鄰居對林辰是不是也是親情。聽清楚了,是鄰居,不是老婆,也不是女朋友。”
溫少卿捏著水果刀的手一頓,識相地閉了嘴。
蕭子淵似乎還沒打算放過他,“想想你以後的日子,還真的是水深火熱啊。律師最擅長什麽?抓漏洞、踩痛點、引爆點,最擅長持久戰。閱盡世間百態,懂得進退分寸,唇槍舌劍起來絕對都是真槍實彈,絕不敷衍,不知道溫醫生的醫術招不招架得住,你遇上對手了。”
蕭子淵看到他眉眼間俱是喜色忍不住吐槽:“被隔離了還笑,真不知道你在高興什麽。”
溫少卿絲毫不在意,“蕭子淵,你老了,戀愛中的人的心境,你不懂。”
蕭子淵一臉戲弄,“戀愛?是你單戀吧?那位律師當時可是義正詞嚴地和你劃清界限,說隻是你鄰居。”
溫少卿不以為意,“當年隨憶還說你隻是師兄呢,現在還不是被你拐回家了。”
提起那個名字,蕭子淵的眼角眉梢便都是笑意。溫少卿受不了,把他趕出了病房。
被兩人議論半天的叢律師此刻正氣喘籲籲地坐在小區的長椅上和讓一讓大眼瞪小眼,她晃晃手裏剛才在超市買的酸奶,“要吃嗎?”
讓一讓叫了一聲,叢容撕開包裝放到它麵前,看著它歎氣,“你主人都被隔離了,你還吃得這麽開心。”
讓一讓依舊沒心沒肺地啃著酸奶,吃得嘴邊的毛上都是酸奶,叢容看它吃完了便站起身來,“好了,吃完了就回去吧!”
叢容把讓一讓送回家,給它留了水和食物之後便打算回家,走到門口才想起什麽,“需要給你留燈嗎?”
讓一讓叫了一聲,叢容不知道什麽意思,“要?還是不要?”
叢容邊說邊關了燈,又很快打開,試探著讓一讓的反應,可這隻傻狗就隻會靜靜地看著她。
叢容思索了一下,“那我關燈嘍,節能環保。明天見。”
當天晚上叢容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時候,在某個新聞報道中看到鏡頭裏的人才終於知道為什麽會覺得溫少卿的表哥那麽眼熟,鏡頭裏的那個人不就是他嗎?!
這麽年輕就在這個位置上,背景自然是不用說了,那作為他表弟的溫少卿呢?也不會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吧?
她忽然發現自己對溫少卿一點都不了解,除了知道他的名字,知道他是醫生,其他的一無所知,這個認識讓叢容有種淡淡的失落感。
她打開微信,點開溫少卿剛才發過來的那條語音,熟悉的聲音很快響起。聲音低沉幹淨,一開口便帶了三分笑意,像他的人一樣,聽聲音似乎並沒有因為隔離而鬱悶。
她一連聽了幾遍,回神之後才想起來去翻他的朋友圈。他幾乎不怎麽發朋友圈,多半都是跟讓一讓有關,她的手指不斷往下滑,然後猛然停住。
那是他的第一條朋友圈,時間是幾年前,短短的四個字,配了張圖。
非不思她,不是不思念她。
那張圖上是個模糊的身影,勉勉強強能看出是個女孩子,像是偷拍的。
非不思她,溫少卿的微信名是非布司他,很奇怪的名字,像是藥名,為此叢容問過鍾禎。鍾禎告訴她,確實是藥名,治療具有痛風症狀的高尿酸血症。她當時也沒多想,覺得醫生起個藥名的微信名也正常。
叢容的心情一下子就不美好了。
離聖誕節越來越近,天氣也越來越冷,溫度一直在降。叢容每天早上出門前去喂一下讓一讓,晚上下班後帶它出去遛一圈,偶爾發微信問溫少卿幾個問題,時常擔心他會不會真的被感染了。日子過得也快,快到叢容以為她又回到了沒有溫少卿的歲月裏。
周五又是忙到腳打後腦勺,叢容忙了一天,說話說得口幹舌燥,等她整理完資料再抬頭的時候,律所裏隻剩下她一個人。偌大的辦公區隻有她的辦公室亮著燈,忽然有種蒼涼寂寞席卷而來,疲憊也隨之湧上心頭。
叢容開車從車庫出來,過門禁的時候打開窗戶刷卡,被忽然竄進來的涼風嗆得咳嗽起來,律所門口的保安探出頭來,“叢律師,沒事吧?”
叢容擺擺手,升起玻璃很快離開了。
大概夜裏起了風,行人也比往常少了許多,她回到小區門口才想起來自己還沒吃晚飯,看了一眼24H超市,實在沒胃口,歎了口氣直接下了停車場。
剛從電梯出來走了幾步,對門忽然從裏麵打開門,溫少卿出現在門口,手裏舉著根熱氣騰騰的玉米棒,讓一讓也跟了出來,探著腦袋看她,嘴裏也咬著根玉米。
溫少卿笑著衝她搖了搖手裏的玉米棒,“要吃嗎?”
脆皮玉米的香甜很快衝進她的鼻間,刺激著她的味蕾,他就站在幾步之外,穿著T恤、休閑褲,外麵隨意罩了件開衫,和之前每次見麵時一樣溫和閑適,好像從來都不曾離開過。
她看到他忽然出現,不知道為什麽有種如釋重負後的惱怒,沒說什麽,轉過頭徑自往自家的方向走,拿出鑰匙之後才歎了口氣,轉身,卻垂著眼睛不去看他,“我把東西放下再過去。”
她從剛才就又冷又餓,對麵那道門,一打開便是溫暖的香氣,和她家裏冷冰冰的氣息截然相反,引誘著她往那個方向走。沒人知道剛才她是用了多大的定力才阻止自己往那個方向走的腳步,她本想拒絕,可實在沒有打開門麵對那股寂寞的勇氣。
溫少卿似乎看出她的不對勁,沒說什麽,舉著玉米棒轉身的同時交代讓一讓,“你在這裏等她。”
讓一讓果然聽話地往前走了幾步,蹲在走廊中間,心情很好地來回掃著尾巴。
叢容放下東西洗了把臉才走出來,一出門就看到讓一讓正蹲在門口等她,它的後麵是半掩著的門,隱約能看到裏麵溫暖的燈光和溫少卿的身影。
叢容進來後便自發地坐在餐桌前,溫少卿從廚房端出一盤脆皮玉米,挑了個烤得好的遞給她,“今天從醫院出來的時候看到街邊有賣的,就回來試著自己做一下,嚐嚐,味道還不錯。”
叢容納悶,她太累又太餓,腦子裏亂成一鍋糨糊,愣愣地舉著手裏的玉米棒問:“我的這根看上去比較好吃?”
溫少卿難得沒有招惹她,輕笑著回答:“它在等你一起吃。”
“是嗎?”叢容咬了一口之後去看讓一讓,果然見它低頭猛啃起來。
溫少卿笑了起來,“看來這幾天你們相處得很好。”
叢容沒接話,啃了幾口之後,終於抬頭看向他,“你沒事了?”
“嗯。”溫少卿點點頭,“今天出了結果,沒被感染。”
“那就好。”叢容輕聲回了三個字之後便不再說話,低頭安安靜靜地吃玉米。
溫少卿似乎覺察到了她的低落,便逗著她說話,“你不確定我感沒感染,就敢吃我給的東西?”
叢容累得不想動腦子,機械地說出自己的心裏話,“我打過乙肝疫苗,還查了資料,其實和乙肝病毒攜帶者接觸也不一定會被傳染,你看夫妻雙方有一方攜帶乙肝病毒的,傳染給配偶的概率很低。就算是傳染了……”
叢容忽然皺起眉,垂著眼簾似乎在很認真地思考這個問題,可腦子裏亂成一團,她索性不再想,抿了抿唇繼續回答:“乙肝也沒什麽可怕的,可能生孩子是個問題……”
她越說越遠,溫少卿忍著笑意,“你想得挺長遠的,孩子的問題都考慮到了。”
叢容心底忽然升起一抹孤勇,動了動嘴角,話到嘴邊卻被她咽了回去。
溫少卿的視線一直落在她的臉上,她的小動作自然沒有被忽略,“想說什麽?”
叢容忽然抬頭,看著他的眉眼出神,大腦忽然不能思考,一念之間心底的那句話就那麽自然地說了出來。
“這算什麽,我連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溫少卿一點驚訝的表情都沒有,微微笑著像是怕驚醒她一樣輕聲誘哄:“叫什麽?”
“叫……”叢容看著他的笑臉猛然反應過來自己在說什麽,心底一驚,不動聲色地立刻改口,“我的孩子叫什麽為什麽要告訴你?”
溫少卿眼底閃過一絲遺憾,倒也不再糾結,轉而問起:“那請問叢律師的孩子姓什麽?”
叢容忽然覺得最深情的事不是以你之姓冠我之名,而是就算我們什麽也不是,我也會憧憬你我的骨血孕育出的孩子,會下意識地認為他(她)和你同姓。
叢容低頭揉了揉眉心,在橙色朦朧的燈光下歪頭一笑,手臂遮擋住她的大半張臉,讓那個笑容有些模糊,“大概會姓……叢吧。”
溫少卿聽她打馬虎眼也不見惱,笑了笑站起來,“廚房裏溫著羊肉湯,盛一碗給你嚐嚐。”
叢容看著廚房裏的背影,低頭揉了揉眉心。她是個神經纖細敏感的人,又怎會體會不到他的用心良苦。她和溫少卿相處,時間不長,心情尚可的時候,溫少卿便腹黑又毒舌地逗她;心情低落如今晚,他卻溫柔又體貼。那股溫潤的氣質從指尖到眉梢,滿滿地籠罩著他,總體來說這個溫姓還算沒姓錯。
冬季的夜晚,喝上一碗熱湯,真的很享受,由此可以看出溫少卿確實是個懂得享受生活的人,生活品質很高。這對生活上能湊合就湊合的她來說,是望塵莫及啊。
叢容摩挲著瓷碗的邊緣,心裏默默地問自己,被這麽好的人喜歡的那個人會很幸福吧?
兩個人坐在沙發上說話的時候,讓一讓就蹭在溫少卿腳邊,大概許久沒見他,特別親昵乖巧。叢容看著溫少卿撫摸著讓一讓安撫它,忽然指著讓一讓開口:“怎麽你一回來,感覺它忽然就長胖了?”
“剛給它洗了澡,吹風機吹的,毛比較蓬鬆。”溫少卿說著把讓一讓往前推了推,“現在不怕它了吧?你也來摸摸它。”
叢容縮了縮身子,“其實我也不是單純怕它,我是受不了摸上帶溫度的毛發的那種感覺,心底會升起一種莫名的恐懼,渾身起雞皮疙瘩。”
溫少卿忽然握住她的手,帶著她的手在讓一讓的背上摸了幾下,“其實也沒什麽恐懼的,對嗎?”
叢容呼吸一滯,渾身又僵了一僵,半天才想起抽回手,可卻沒抽出來。她偷偷瞄了溫少卿一眼,它是沒什麽恐懼的,恐怖的是你,你比帶溫度的毛發還恐怖。
溫少卿忽然建議,“我們拍個合影吧,認識那麽久好像還沒有拍過合影。”
不是沒有合影,她連他的照片都沒有一張。有的時候叢容覺得自己真的是個長情的人,沒有聯係、沒有照片、沒有任何消息,僅僅憑著當年匆匆見過的一麵,她就可以喜歡一個人這麽久。
說完溫少卿沒留給她拒絕的時間,很快舉起手機,迅速調整好角度,按下了拍攝鍵,拍好之後點開照片還滿意地點點頭,又把手機掉轉了個方向給叢容看。
照片上的兩個人正彎腰撫摸著地毯上的讓一讓,她甚至還沒來得及去看鏡頭,可能燈光太溫柔,連帶著她露出的頸部線條看上去都柔和優美了許多。她低著頭視線落在讓一讓身上交疊的兩隻手上,他竟然也沒看鏡頭,嘴角勾起一抹清淺的笑,微微側身似乎是在看她?就隻有讓一讓很配合地看著鏡頭,極有鏡頭感。
叢容靜靜看了一會兒,猛然驚醒,用力抽回自己的手,這次終於擺脫了溫少卿,可同時……手裏多了一撮毛。
她看看手上的白毛,又看看讓一讓,僵硬著把那撮毛放回到讓一讓脖子上,看著它小心翼翼地道歉,“不疼,不疼……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說完惡人先告狀地轉頭向溫少卿投訴,“它碰瓷!”
溫少卿看著她一係列的動作笑得不可自抑,“沒事,它最近換毛,掉毛很正常。”
溫少卿看她一直盯著自己,挑了挑眉,別有深意地開口:“你看,你也不用老躲著我,我們也可以像大多數鄰居一樣和平共處,聊聊天,開開玩笑。”
叢容看著溫少卿,神色複雜地點了點頭。“鄰居”這個詞在她腦中揮之不去。
她自認不是貪心的人,可想擁有溫少卿是她有過最貪心的念頭。幾年前見過一麵就想擁有,幾年後多看幾眼發現那個念頭一直在心底,每多看一眼那個念頭便會加深一分。
叢容以為她對溫少卿已經不存幻想,可每天晚上臨睡前和早上清醒前的一刹那,那種想要擁有的感覺強烈到她自己都會被嚇一跳,她心裏清楚地知道,原來不管過多久,她還是想擁有那個男人,一如既往。
可他說他們是鄰居,是啊,因為林辰的關係,他們大概是連朋友都做不成了吧?
叢容眼底的溫度一點點冷下去,其實溫少卿並沒有她所想的那層深意,他今晚的說辭完全是為了穩住叢容,免得她一看到自己就跑。鄰居?這大概隻是他的第一步,他勸降招安的第一步。鄰居到朋友就簡單多了,從朋友再到他所期望的那層關係,那就是自由發揮了。
溫少卿從小和蕭子淵一起長大,行事作風深受這個表哥的影響。當年蕭子淵追隨憶的時候,隨憶時不時冒出來的幾聲劃清界限的“師兄”,蕭子淵每每聽了便冷臉,可溫少卿卻覺得師兄怎麽了,師兄很好啊,防火防盜防師兄啊,師兄和師妹自古以來便是有一腿的高發群體,隨憶這是在暗示蕭子淵啊。
由此可見,論腹黑程度溫少卿大概比不上他表哥,但他卻比蕭子淵流氓。
腳邊的讓一讓安靜了一會兒便耐不住了,蹭著溫少卿開始鬧得歡騰。叢容看著溫少卿笑著和讓一讓打鬧,忽然覺得能對寵物都這麽好的男人,內心該是溫暖幹淨的吧。
她轉頭看向進門處的照片牆,牆上掛滿了他跟讓一讓的合影,從幼犬時期到現在,他笑著抱著讓一讓的,讓一讓在他旁邊跳的,一人一狗在嬉戲的,他欺負讓一讓的,滿滿當當地掛滿了那麵牆。她第一次來這裏的時候就注意到了,今天進門的時候又發現那裏多了一張照片,看衣服應該是今天才拍了掛上去的。
她盯著角落裏的那張照片,輕聲問:“你為什麽想要養它?醫生不是有潔癖,不養小動物的嗎?”
溫少卿抬頭看了看叢容,總覺得她今晚情緒有些不正常,低頭看了讓一讓一眼,很正經地回答:“剛開始是因為一個人吃飯沒意思,便想著養個寵物一起吃飯。本來是打算養邊牧的,邊牧聰明,養起來也省事,可去寵物店看過幾次,總找不到合眼緣的。看到合眼緣的就它了,又發現不是邊牧,後來想不是就不是吧,它也很聰明,不挑食,又聽話,白天看家,晚上陪我散步,看書的時候還可以當腳墊,沒什麽不好。”
溫少卿一笑,“我為什麽不信?”
叢容搖了搖頭,沒有回答。
“本來想找邊牧,卻沒有遇到喜歡的……遇到喜歡的了,卻發現不是邊牧……”叢容低聲重複了一遍,一臉興致缺缺。
愛情大概也是這個樣子吧。
他相信眼緣,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所以他們沒有緣分?
她掩藏在淡然無謂外表下的那點點卑微在漫長寒冷的冬夜毫無預兆地洶湧而至,就那麽脫口而出,“所以……你說喜歡那個人,也是因為合眼緣?”
溫少卿一怔,“什麽?”
叢容一鼓作氣,“鍾禎說的,你告訴他,你有喜歡的人了。”
“哦,你說的是這個。”溫少卿忽然笑起來,然後半晌才搖著頭回答,“不是。”
叢容不死心,“那是因為什麽?”
溫少卿卻不再答了,而是反問她:“那你呢?你喜歡我是因為什麽?”
被撩了一晚上的叢容終於惱了,一團火從心裏燒到眼底。他是什麽意思?明明有喜歡的人了還三番兩次地來撩她,當她是什麽?
叢容怒氣衝衝地站起來準備離開。
溫少卿看著她從麵無表情一秒鍾便憤怒了,氣呼呼地漲紅了臉還怒瞪了他一眼,心裏歎氣,再理智冷靜的女人也終究是女人啊,說翻臉就翻臉啊,這麽想著便拍了拍讓一讓,“去把她攔住。”
讓一讓很快衝到門口,擋在叢容身前,難得露出凶狠的模樣。
叢容本就怕它,現在更是不敢往前走,退了幾步轉頭怒視坐在沙發上氣定神閑的溫少卿,“有寵物了不起啊?!”
“要不你也養一隻?”溫少卿一臉正經地建議,“我來想想什麽動物沒有毛啊……啊,有了,豬!你養頭豬吧!”
叢容氣結,“你快讓它讓開!”
溫少卿一副幸災樂禍的模樣,涼涼地開口:“你自己跟它說啊。”
“溫少卿!你這是非法軟禁!我要給你發律師函!”
“你為什麽每次在談到喜歡我這件事時就這麽暴躁呢?”
“我沒有!”
“看吧。”
叢容做了幾個深呼吸,努力平複著情緒,心裏不斷暗示自己。
叢律師冷靜一下,和別人吵架的時候最忌諱丟了冷靜,別生氣,千萬別生氣。論吵架,你的實戰經驗絕對可以甩溫少卿八條街,他就是個屠夫,絕對不是你的對手。
她很快回頭,衝溫少卿笑了笑,輕描淡寫地開口:“那個時候我太年輕了,以為那種感覺就是喜歡,現在想來,不過就是那個瞬間忽然心跳不正常了,我就誤以為是心動了。溫醫生是專業的,偶然的幾秒鍾心跳不正常這應該也屬於正常的生理反應吧?再說了,過了那麽久,什麽感覺都淡了。溫醫生也有喜歡的人了,以後我們還是做好鄰居吧?”
溫少卿垂著眼睛不知道在想什麽,半晌才懶懶地抬眸掃了她一眼,忽然意味深長地笑起來。
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她是被逼得沒辦法了吧?這種話都說出來了。
不知道為什麽,叢容看到他眼底的那抹笑時有種在劫難逃的感覺,明明還是那張臉,嘴角勾起的弧度也沒有多大的變化,可當年讓她感覺幹淨溫和的笑容此刻卻讓她覺察到這個男人深藏的腹黑。這些日子的種種,讓她漸漸覺察到他並不如當年她認為的那麽溫和簡單。
他這次很快開口:“讓一讓,讓開。”
讓一讓搖了搖尾巴,果然讓開了門。
叢容很快打開門快步走了出去,在即將關門的時候,溫少卿忽然叫住她:“叢容。”
叢容眼角一跳,頓感不妙,“幹什麽?”
他的視線投了過來,久久落在她的臉上,最後盯著她的眼睛輕聲開口:“下次再說不喜歡一個人的時候,記得看著他的眼睛說,不要看著他的人中,這樣至少看上去……會有些誠意。”
說完又衝她笑了笑,那笑容裏的胸有成竹和調侃,讓叢容隻覺得血氣上湧得厲害,想也沒想便吼了出來:“溫少卿,你渾蛋!”
她話音剛落,讓一讓忽然衝她吠了兩聲,嚇得叢容馬上關上門逃離,還不忘加上一句底氣不足的挑釁,“有寵物了不起啊!”
叢容驚慌失措地跑回家,坐在沙發上吐槽著溫少卿。當年自己腦子裏到底進了多少水,什麽雅人深致啊、溫潤謙和啊、溫柔細膩啊,全是用來唬人的!一定是他當年在那頓飯菜裏下了迷魂藥!
叢容想起剛才讓一讓衝她叫了幾聲,她就氣勢全無地落荒而逃,想想就氣得腦仁疼,她拿出手機給鍾禎打電話。
“你幫我去買一個最大號的玩偶熊,明晚送到我家來!不許拒絕,否則下個月零花錢減半!”
鍾禎正在絞盡腦汁地寫文章,聽了一蒙,“玩偶熊?誰要過生日?”
“沒人過生日,我要養!”說完便掛了電話。
鍾禎看著手機皺了皺眉,女人到了一定歲數還沒男人,是有些不正常,明天還是去醫院打聽打聽有沒有合適表姐的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