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下紅

阿瑤見柳婉婉終是記起了自己,不知怎的鼻子一酸,跪在她膝前哭了起來。

“姑娘!兩年前的中秋節,府上忙碌,阿瑤整日不得空進食。又趕上老夫人身子不爽,阿瑤被指了隨醫官跑腿拿藥。中途還去了柳府,若不是姑娘贈月果,阿瑤恐要餓暈在半路,要是弄丟了入藥的百年老參可就誤大事了,阿瑤也許活不到今日……”

婉婉輕扶了她一把,

“……阿瑤起來說話,我記得當日過節,你卻縮在角落,手腳冰冷瑟瑟發抖,並不知道你餓了整日。可見這些年你在這武雍侯府過的是什麽日子!”

阿瑤起身後抹了把眼淚,

“都怪阿瑤天生嘴直,藏不住話,所以把府上的掌事女使都得罪了。入府五年了,還是個三等奴婢,也倒全了我跟姑娘的緣分。”

婉婉莞爾,柔聲問道,

“若是真的要跟在我身邊,以後的日子可能還不及在膳房。你可想好了?”

“阿瑤不怕,姑娘對阿瑤有恩,阿瑤願意服侍姑娘。……雖然少將軍還沒有十分看重姑娘,但以後慢慢就會好的!”

“做個伴兒也好,隻是你這嘴急的毛病得改!”

婉婉放在腿上的雙手緩緩翻掌向上,又側貼,撫到自己的小腹上,籲了一口氣,額角滲出豆大的汗珠。

“嘶……”

阿瑤見狀,揪心地上前,

“姑娘!是肚子疼了?我就知道,藥量下得這樣重是會出事的!我去給姑娘找大夫!”

柳婉婉疼得臉色發青,顧不上喊住阿瑤,人已經飛奔出了廂房。

“這丫頭……性子急了些……嘶……”

柳婉婉緩步來到窗前的一盆蘭草旁,回身謹慎地看看。

四下無人,才取出銀針,撩開衣衫,分別在自己的水分穴、中脘穴施針,又用左手指甲用力摳壓內關穴。

不多會兒,便把剛才喝掉的避子湯吐掉大半,都吐在了蘭草的花盆裏。

理好衣衫收起銀針,婉婉還是覺得小腹隱隱冷冷的墜痛,細細算來,這是自己的小日子提前了。

半月來,家中突逢巨變,父母雙亡,下獄,被貶,為奴,這些事情讓柳婉婉都顧不上,為枉死的爹娘哭上一鼻子,又不停重生輪回,怎還會記得自己葵水的日子。

“也罷,剛好可以說成是喝了避子湯宮寒所致才下紅,且遂了她們的願!”

柳婉婉用衣袖擦了擦嘴邊酸澀的藥汁,眼底的寒意蔓延,

“煞星、狐妖?還真是抬舉我了……”

-

阿瑤慌慌張張要出府請大夫,卻被門房的護院攔住了,吵鬧聲引起了準備晨練的喬楚天側目。

“胡扯什麽?府上哪裏來的柳娘子,你這婢子,莫不是想趁亂,私逃出府去吧?”

“我沒有胡扯,是少將軍今晨收的通房!夫人賜了避子湯,姑娘體弱下了紅,人疼得臉都白了!快讓我去請大夫呀!”

喬楚天擰眉斂目,

“子成!”

“在!”

“你腳程快,去請個穩妥的女醫官,把那丫頭喊回來!”

“是!”

喬子成是自小養在喬楚天身邊的伴讀,忠心能幹,尤其輕功了得,少將軍的大小事務都辦得妥帖。

很快阿瑤便返回了院中,見到活閻羅一樣的喬楚天,不禁有些害怕。

“夫人賜了避子湯?”

喬楚天豎著眉冷冷地問道。

“避子湯雖是夫人下令煮的,可藥量是被沈女使加了倍的。姑娘身子本就弱,怎經得住這麽猛的藥,少將軍快放阿瑤回屋伺候吧……”

喬楚天身有怪病,沒辦法求取高門貴女,也不敢跟世家宗族議親,侯夫人和老夫人為了喬家子嗣,也沒少往前院塞人。

她沈青是個什麽東西,喬楚天不是不知道。

在柳婉婉入府前,他根本不屑花任何心神來理會後宅之事。

可一夜之間都變了,喬楚天蹙眉深思,從今日起,這府中便多了份牽掛。

待阿瑤引著少將軍來到南廂房,柳婉婉唇無血色,額發淌汗,臥在躺椅上卷曲著身子。

眼看著清晨還好好的人兒,才不過一個時辰,便像霜打的鮮花蔫兒的沒了生機。

喬楚天額側浮動,隻覺著自己的心尖被人狠狠地掐住一般。

見喬楚天現身,柳婉婉咬著牙強撐著起身,卻被來人免了禮數。

“你且歇著,醫官很快就到!”

看著柳氏身上依舊還穿著粗使奴婢的麻布外衣,喬楚天的臉色更加難看了。

“前院掌事女使何在?”

少將軍來了後罩房,沈青早就候在門口觀望,一聽在尋自己,這就顛顛地送上前來。

“奴婢給少將軍請安~少將軍這是晨練好了?奴婢去給您備早食,在正屋用可好?”

沈青眉開眼笑,扭捏夾著嗓子問道。

“就在這屋吃!讓廚房熬點山藥紅棗粥來,加山參鹿茸,再去布莊請人來給柳姑娘縫製新衣,忙完了,你自去夫人那裏領十個板子!”

沈青諂媚的笑容僵住了,下一刻趕緊跪下叩首,戰戰兢兢地說道,

“少將軍?不知奴婢是哪裏做錯了?惹惱了少將軍,還是說……有小人在少將軍麵前狐媚,誣陷奴婢?我是咱府上的老人兒,規矩都是麗嬤嬤一手教出來!平日裏自問伺候主子都謹小慎微,不曾敢怠慢分毫……”

沈青帶著哭腔,跪在地上說了半天,也不見喬楚天應她半個字。

“……奴婢且先去安排少將軍……跟柳姑娘的早食,還、還有新衣,然後便去領罰,還望少將軍息怒……”

沈青沒有法子,噘著嘴垂著目,起身的步子都踏得大力了許多,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誰家的小姐受了委屈。

“等等!”

喬楚天喊住了沈青,卻並未回頭。

“謹記,此後,無事莫要近前!”

阿瑤望著沈青哭著跑走,表情凝重,搓著緊張的手,這便都被柳婉婉看在眼裏。

-

侯府的女眷都會有專門的女醫官來診脈,女醫官隸屬皇城司藥監,婉婉的母親生前也是位女醫官,她自小跟著母親耳濡目染,所以精通藥理針灸之術。

喬子成請來診脈的女醫官認得柳婉婉。

礙於柳太傅的罪責,恐遭牽連,不好與她相認。

好在婉婉也未曾埋怨,她隻做好自己分內事即可。

“啟稟少將軍,柳姑娘體虛柔弱,萬萬不能再服用藥性猛烈的至寒之藥,否則恐有性命之憂!下官會開些溫補的藥方,還請姑娘按時服用。”

喬楚天微微側目,冷厲的眼神依舊,外人根本猜不透他的心思。

隻有柳婉婉知道,眼下唯他一人可護自己周全……

女醫官開好方子,讓阿瑤跟著去取藥回來煎製。

這柳婉婉的屋裏就再也沒有可以使喚的下人了。

待早食擺上桌子,阿瑤還未回來,喬楚天冷臉坐在那兒,是吃也不是,走也不妥。

好在醫官診過脈之後,給婉婉服用了止痛散,又讓人燒了個湯婆子焐到她懷裏,這一會兒人也緩過來許多。

柳婉婉垂著眼簾,打算下了躺椅,去桌上喝碗熱粥,正往外挪,一個身影近了前。

“你……,自己能喝嗎?”

“……奴婢自己可以,有勞少將軍。”

婉婉揚起嘴角,柔順恭謹地接過喬楚天遞過來的粥碗,輕輕地吹了吹。

她的臉迎著光,雖仍帶著病嬌之態,眼神卻顯得清澈無瑕,粥的熱氣給美人上了一層柔焦光暈。

想起剛才臥房一幕,喬楚天覺得胸中騰浪擊岸,本想強鎮住心中躁動,卻又望著她的臉出了神。

‘這樣柔弱,放任不管豈不被人欺負死?太子也真是忍心!’

就喝了一口粥,卻看到婉婉的眉間微蹙,端著碗的手似想把碗放下。

“怎麽了?不好吃?”

男人的聲音沉厚,卻也能聽出關切之意。

“苦……”

婉婉垂著臉,小聲說道,那樣子就像受了天大委屈的尺玉狸奴。

下一刻,少將軍便起身離去,一字未留,來去如風。

阿瑤抓了藥回來複命,也隻看見少將軍匆匆的背影。

她輕歎了口氣,跨步進了廂房,關切地說道,

“姑娘莫氣餒,少將軍是出了名的冷漠不易近人,對誰都是如此,這能來屋裏坐坐已是難得。平日這個時辰已經出門上朝了……”

這時屋外進來烏泱泱一堆人。

阿瑤下意識張開雙臂護在了柳婉婉的身前,

“你們是什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