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城隍廟整飭

顧大的人在前麵割草,劉二(劉宏升)的人把草摟到東北角塌了半邊的那房子牆角下堆了,又叫剛到的楊乙帶人把這地麵鏟挖一遍,去掉草根和石頭、碎磚。

大夥兒幹活,缺口上安排個挺胸昂首的漢子把守著,李丹把小牛叫到一邊暗暗囑咐他觀察每個人的情形,誰是偷懶耍滑的,誰是罵罵咧咧的……。

然後他就看到李彪和他身後那人,招手叫他倆進來,問:“這是誰,你找來的?”

“他叫朱慶,從贛州逃過來的。原本也做牲口買賣,在那邊被人搶了本錢又跑了媳婦、沒了孩兒,便在這裏給人喂料、照看牲口,混口飯吃。

他願意跟著咱們走,我就帶來給三叔你瞧瞧。合適留下,不合適……還叫他回去養騾馬去。”李彪輕聲對李丹說,眼裏卻帶著幾分哀求的神色。

李丹沒想到這家夥諂媚之外還能有同情心,禁不住抬眼看那男子,見他身子還算結實,兩手粗大,想想問:“你會照顧騾馬?”

“會。”

“還會什麽?”

“嗯,凡是和牲畜有關係的小人都會。”那人聲音不大,但吐字清楚:“劁豬、宰羊,換蹄鐵,接生、配種這些都能做,尋常的毛病也會治。”

“識字嗎?”

“讀過書,爹教的,都是獸醫、相馬這類。”他說著抬頭瞧了眼李丹:“後來做買賣,也會算賬、記賬。”

“行啊,”李丹伸手拍拍李彪:“你給咱找了個多麵手哩。”

李彪這才咧嘴樂了,趕緊叫朱慶行禮。沒想到李丹馬上又說:“不過他不歸你了,直接跟著我吧。”

“啊?那、那我這個交通就一個人呐?”

李丹扭頭、招手,喊:“你,過來。”一直蹲在牆根下的毛仔弟騰地跳起身跑過來。“你為甚想跟著我們走?留在城裏多好!”

“不好,沒意思!”毛仔弟搖頭:“幹爹收留我,我要掙錢孝敬,將來還得給他養老送終。替人跑腿掙不到恁多銀子。”他說著頭又地下去,聲音也漸漸低了。

李丹動容,真沒想到這被撿來的娃娃有這樣的心思。

老紀和渾家從父親手裏接過成衣鋪,操持半輩子,如今四十了隻有個七歲女兒,沒想到這毛仔弟竟甘心把他當親生父親般奉養,可算得是積德有福了。

可就在剛才,自己拒絕了四郎……。

“你想報恩我支持,但年齡不夠不能算人頭拿餉銀。你要是跟著去,和阿彪一起跑交通。有了繳獲,按功勞會分你一份。

你要知道我這裏行軍法,比不得外麵自在,你可想好了。若有違令我可是要罰的!”李丹站在他麵前像個大人似地說話,雖隻比他大兩歲,個子上卻高出對方一個半頭。

他看毛仔弟重重地點頭,轉過臉來對李彪道:“我知他腳頭是出名的快,正好跟你跑交通,給他找匹腳力好的騾子,管餐飯。不過阿弟,你現在得先回家幫我做個事。”

“什麽事?”毛仔弟見說要他了,眼睛都是亮的。

“把這樣子拿回去給你爹,就說是我要的貨。”

李丹把補子字樣拿出來遞給他,在自己身上比劃著告訴他這東西是怎麽用的,又囑咐裁剪、包頭皆用青布以及人數和價錢,從懷裏掏出張一貫的鈔紙來讓他帶著算是訂金。

小家夥高高興興地跑回家去了。李丹讓李彪馬上回去,挑六匹好騾子,四頭健驢。他不知道陳鋼父子的進度,但至少估計需要這麽多。

“這都是要帶走的?那是不是買一般貨色就好?”李彪問。

“不必,還是買好些的。白馬寺那邊我要買下個莊子,回來以後就用到那邊去。”李丹告訴他:

“牛可以以後再買,這次上路暫時用不到,它們太慢了。你可以請人先幫忙相看,確實有好牛可以留個三、五頭,咱回來以後一體付銀錢便是。”

平整地麵花了不少功夫,足足幹了兩個時辰。把人聚齊,李丹忽然發現張鈸混在人群裏。“你來做什麽,不在家好好養傷?”他徑直走過去,拽他出來問。

張鈸嘿嘿地笑:“聽說你們都在,怎能少了我呢?再說,傷已經好啦。”

李丹知道他其實是小臂脫臼,倒不是真地骨折,沒好氣地瞪了眼不再說什麽,轉向召集眾人宣布了幾件事情。

首先縣裏要成立團練,民夫隊在外是輔兵,返鄉後可以進團練拿餉銀,做團丁吃糧。但訓練堅持不下來,或這期間違紀、給大夥兒臉上抹黑的會被驅逐出去。

其次,宣布編製。自己和楊乙、顧大、劉宏升、宋小牛、張鈸各帶兩伍,共六什。

自明日起任何活動皆以本什為單位;李彪和毛仔弟跑交通,負責消息傳遞;朱慶任司事,負責牲畜和物資補給品的管理。

當下什長們便將各自的人選定。但加上跟楊乙來的人,總數還是差了十個。李丹想這兩天陸續該有人到兵房報到,等來了人以後差人的隊先挑。

便安排朱慶每日去衙門守著,有那出不起錢雇代役,但是誠樸、健壯,或有一技之長的,便和兵房打個招呼引他到城隍廟來,無論怎樣要湊足人數。

看看天色將晚,約好明日卯時集合,點名未到的負責搬磚、拆倒塌的房梁。然後李丹讓大家解散回家,明日帶了行李再回來。

然後李丹先安排朱慶回去辭工,反正這人李丹想用,肯定不會放手了。接著他把什長們叫到一起,說:

“明日開始練兵,但我得先教會你們,咱們都是什長,每人帶兩伍也就是十個人,什長學成什麽樣,兵就是什麽樣。

另外明日開始,要行軍法,軍法有幾條諸位也得先知曉,免得到時給人做了歪榜樣。”

說完,先把軍法一條條給他們講了,然後便帶著眾人練習四件事:稍息、立正、齊步走、左右轉。

大夥兒都納悶,這有什麽可難的?可看到李丹“啪”地踢出左腳,然後立在原地半晌未動,幾個人都傻眼了。“三郎,這,我們都得練?”劉宏升問。

“都得練,都要練成我這個樣子。士卒站立正,什長訓伍長,然後伍長再訓他手下的四個兵。不但練站姿,還要練坐姿和行走姿態。

見到上級喊‘長官好’,回答時說‘是’或‘明白’,發言或提要求喊‘報告’……。

總之,這裏都寫著呢,今晚回家都好好看看、背背,這樣明天你們才能教自己的兵!”

這幾個人都識字,隻是多少程度不同。江西這地方特點就是識字率首屈一指,所以每年進士榜上本省人物總是高居人數第一的。

“全要記住?三郎這……。”

“你叫我什麽?”李丹盯著顧大問。

“呃……,”顧大一愣,耳朵裏得了楊乙的提醒,馬上改口:“長、長官……?”

“你要發言,可曾喊‘報告’?”

“報告……長官!”

“立正站好再喊報告。”

“報告!”

“這樣好多了。你看我做一遍。”李丹立正、稍息之後再立正,喊:“報告長官!”然後看看大家,手背後稍息站好,問:“大家都看清了麽?”

眾人紛紛回答:“看清了、看清了。”

“太亂,先立正、眼看前方,然後回答‘看清了’,明白嗎?重來!大家都看清了麽?”

“看清了”喊完幾個人彼此看一眼,都覺得挺帶勁。

“明白了吧?立正就是個信號,立正之後再做任何事,大家都是整齊劃一的,不會亂七八糟。

如果有人沒和大家一起,說明他心思沒和大家一起,這樣的人就得批評、揍兩鞭子,再做不到就罰他沿牆跑圈或做蹲起。

有過兩回被罰的經曆,大家就都記住了。”李丹的話引起眾人輕輕的笑聲。

“關鍵是,我們要讓所有人記住:六十個人要一條心,把事情做圓滿一起回家。隻顧自己的,抱怨他人的,推諉責任的,不廢話都踢出去!

他可以到將軍府報名留下守城,但不能跟我們一起麵對盜匪、賊寇,因為這種人會出賣隊友來保全自己!

這就是我為什麽要整訓,若六十個人六十條心,再好的車也拉散架了,對不對?”

“三郎說的有道理,呃不,長官說的對!咱們出遠門,外麵兵凶戰危亂得很。

不擰成一股繩,見到賊人要麽一哄而散,要麽像昨日,一大群還捉不住人家一個,那咱們能有幾人活著回來?”楊乙說,他的話讓每個人都微微點頭。

“真沒想到三郎教我們這些。喲,我又忘了。長官,我原來以為你會教大家武藝和戰陣哩。”張鈸說道。

“沒關係,私下裏大家還可以叫我三郎。”李丹笑著擺手,說:

“隊列練好,後麵才會教些戰陣,幫大家學遇到敵人如何自保。

至於武藝,一是時間來不及,等回來再學,二是那東西真到戰場上其實不如戰陣管用。這個過幾天你們就知道了。”

有人把李丹他們在城隍廟的情形告訴趙三兒,他翻翻眼皮:“嘁,李三郎就會瞎折騰。那些好處來收買人心!”

“三哥,聽說他還要給參加訓練的人管飯,一天三頓呢!”

“是呀,我能吃飽一頓就不錯啦,他居然管三頓!”

看看這些人羨慕嫉妒恨的眼神,趙煊不大樂意:“幹嘛?你們是不是也想叫我開夥?”

“嘿嘿,不是、不是。那個……主要是後邊咱們兄弟都要為您、為趙家出死力的對吧?這……皇帝還不差饑餓兵,對啦,您不就是皇族嘛!”幾個人同他打哈哈。

“哼!”趙煊將鼻孔朝天:“要吃飯容易,可咱就是不樂意學那李三郎。憑什麽他怎樣我就得怎樣?老子偏不!”

大夥兒一看這話頭不好,趕緊都朝趙丞擠眼睛,意思你是領頭兒的,倒是說句話呀!

趙丞隻得陪笑說:“我的爺,弟兄們也不是饞這口,實在是身上結實了好給您賣力的緣故。您瞧他們現在把那城隍廟後頭整治得……,沒力氣哪幹得了活兒呢?是不是?”

趙煊撇嘴,打心裏膩歪這些伸手要吃喝的笨蛋們。不過趙丞是自家兄弟,多少麵子還該給點。

便摳摳索索拿出三、五百錢,叫趙丞拿去“犒賞三軍”。眾人巴望半天見隻有這點錢,都泄氣得很。

謝豹子便不高興,暗地裏罵:“他娘的,老子倒黴生在南城!”

宋九一嗬嗬了聲,示意他輕聲,然後道:“有本事你回去,叫老娘收拾東西明日便搬到城北。若做不到,啥也別抱怨,閉嘴認命吧!”

“廢話!城北本來就都是官府、貴人,如今西市搞得這樣火熱,無論租、售地價更高了,去城北?說說而已,哪個出得起錢呢?”一道走的秦鍾嘴裏叼根蓼草莖嘰咕說。

“哼,就咱們東市賣這點菜蔬、肉蛋,遍地爛泥、菜葉子,伍錢、十錢的生意再紅火又如何?”

謝豹子瞪起環眼:“人家西市賣匹馬多少貫甚至十幾貫,賣件鐵器頂咱們一個攤位一天的收入!那李三郎能不發財?”

“別瞎說,李家有的是地和鋪子,人家老爹做過知府的,哪裏靠這個?”宋九一回頭看看離著趙煊比較遠,輕聲說:

“不過他手下兄弟靠這個掙些吃喝倒是有的。我告訴你,李家馬上要分家了,聽說後麵那李三郎分不到幾個錢,準定是要被他大伯轟出去單過。你想他個庶子……對不?”

“啊,有這事兒?”謝豹子剛起來的投靠之心瞬間被按了下去。

“不見得是壞事。”秦鍾家裏酒戶出身,這小子生意經滿滿認識人又多:

“我和蟹王五有交情你們曉得不?聽他說,李三郎這次是下狠心出去要撈幾筆的,所以他們大夥兒也都躍躍欲試!”

“他個民夫隊率有什麽機會發財?”

“誒,這你就不懂了。”秦酒戶得意地翹起腳:“亂世之中才好發財。那傷兵、死人身上能沒財物?

兵過如匪,你當全是兵的過錯?反正啊,倒黴的是信州的老百姓,發財的是官員,其次是當兵的,民夫、輔兵跟在後麵刮些浮油沒問題。

不說其它,逃散的牲畜、丟在家裏的鐵器能撿多少?那不都是錢?”

“喲,聽你這說,咱們這趟興許還有得賺?”

“咱們能否賺到不曉得,反正人家城北的肯定能賺到。”

“這什麽道理?”

“他們吃啥你吃啥?他們吃三頓飽飯一頓帶肉,你呢?真要下手搶,你是跑得過、還是搶得過?”

秦鍾撇嘴:“老蟹說了,這就要教他們戰陣哩,你打也打不過!”這話一出,哥幾個更泄氣。

謝豹子無名火起,轉身一腳揣在身後破牆上。那牆搖晃下,居然沒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