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陳三文熬夜

當晚李丹到家,先去姨娘那裏把白馬寺那莊園的事情說了,請她定奪。錢姨娘聽說是寺裏接收的典賣產業,念聲佛說和尚也不容易。

李丹皺眉,心想五個禿驢吃兩百多畝地的租子,有什麽“不容易”的?接著聽姨娘道:

“我看,一百三十兩讓寺裏把那典賣契約轉給咱,再給寺裏每年十石米、加一百斤菜蔬瓜果供奉,你看如何?”

“如此甚好!”李丹差點笑出聲,趕緊答應下來。心想三百兩的契約,一百三十兩接下來的話也不錯!

加上買院子的六十五兩,二百兩還餘五兩,恰好再搞輛驢車。看起來和尚要掙姨娘的銀子也沒那麽容易。

次日醒來,李丹匆匆出門。途中遇到李肅正和倒背著手的李嚴在裏門照壁下說話,李丹匆匆打個招呼一禮而過。李嚴奇怪:“此子近日在忙什麽?每日同沒腳貓似地瘋跑!”

“三弟沒聽說?”李肅含笑看著他,手裏的折扇刷啦聲合上:“咱們府裏的三郎被任命做了民夫隊的隊率,如今可是忙得很呢?”

“民夫?隊率?”李嚴錯愕片刻哈哈大笑:“好好,隊率!讓他去忙吧,隻要不來惹事便好!”李肅聽了笑笑,望著李丹背影不語。

李丹聽到了三叔在自己背後的笑聲,但他不打算計較。

這趟差出完,將大夥兒平安帶回,加上這次抓賊的功勞,如果能在團練裏混上個隊正甚至更高的位置,就沒人可以欺負自己和姨娘了。

他所求不高,既不想推翻皇朝,又不求富甲天下。這個時代自己怎麽來的?不知道。怎麽回去重新走過?不知道。

李丹知道的就是後來時髦的那句“活在當下”,能守著姨娘全家平安,這是第一,再有機會把夢兒接回來,這是自己心裏兩件頂重要的事!假使都能辦妥,夫複何求?

和韓家、陳家聯手做馬車生意,李丹為的是將來方便去京師,那地方據說花錢如流水,銀子自然多多益善。

他想著:哪怕需要用十萬兩銀子贖罪,咱們掏就是了。砸也要把紫禁城那大紅宮門砸開見到皇帝,為陳伯父一家求得赦免!

隻是這頭一步必須設法邁出去,先將銀子掙到手才能論其它。

他在角門上看到已等在那裏的宋小牛,主仆兩人先去車馬行。夥計引他們進後院,就看見廂房裏有個人正圍著桌子轉來轉去,卻是陳三文在看自己做出來的車架小樣(模型)。

“喲三兄起這麽早?”李丹話才出口便注意到他眼裏的血絲,不禁驚疑:“你這是……一宿沒睡麽?”陳三文嘿嘿地笑算是默認。李丹跌腳:“這是何苦?”

“你不是要得急麽?再說,我這小樣做出來越快,父兄造圖、選材、開鋸就越快,工期才能短。”他指指小樣:

“隻是我沒想明白一件事,離合刀一打開,前後兩對輪子能同步轉向、進退,這倒是沒問題了。可你也知道咱們出了城路沒有平的,尤其越往東走山路越崎嶇。

這麽大個車廂異於尋常車輛,它自身就頗重,加上貨物,遇到前後上下,或兩側高低不同,顛簸豈不更甚於雙輪車?

上麵縱然能裝幾十石貨物,到地方碎得七七八八,人家買賣可怎麽做?如何解這個難題,我卻一夜沒想好。”他說著,將旁邊已經做好的貨箱拿起,放在車架上。

“咦,這麽一看,這豈不是輛馬車?我剛還在納悶這是在做什麽東西。”說著宋小牛便伸手把轉向機碰了下,齒輪機構帶動傳動軸,後麵的輪子也跟著向同一個方向偏過去。

“別動小牛,這可是陳三郎花一夜做好的!”李丹一句話嚇得小牛做個鬼臉兒趕緊揣了手縮到一邊。

“三兄真是個明白人,一看便知問題所在!”李丹歎服,原來這個時代也有眼光很厲害的人物。

陳三文笑著擺手:“李三郎過獎,我不過是從小看著父兄做這些,好奇愛玩自己瞎琢磨而已,哪敢當‘明白’二字?”

李丹笑笑,他搜腸刮肚想了會兒,忽然伸手拿起車廂看看它的底部,又俯身瞧了會兒車架,喃喃道:

“那西洋地勢比我們這裏平坦,怕他們也沒想過車子如何走這麽多的山嶺和崎嶇道路,所以看來不可照搬,需按我中國之國情將它改改。”

“改?怎麽改?”

沒有立即回答陳三文的問話,李丹在屋裏掃視下,看到一側桌上似有紙筆,立即對小牛吩咐:“研墨,找張紙鋪開。”

在小牛過去執行的當兒,他指著車廂、車架和輪子說:“我們得想辦法,在這三者之間加裝減震器。”

“減震器?”

“你看,車輪與車架間有四個接觸點,車輪在地麵上的顛簸會通過這四個點傳至車架。”李丹走到桌邊,提起筆,畫了個長方形,點了四個點告訴陳三文。

正要接著說,看看紙張皺下眉,吩咐小牛:“去鋪子裏拿一刀好紙,再買些好筆墨來。”小牛答應著出去辦。

李丹先就著現成的紙畫起來,他修改了原方案,把趕車人的位子和車廂前端連在一起進行簡化,將後備箱改到趕車人的座位下方,然後在車輪軸和底架間加裝承托並減震的弓形鋼板。

“你看,每塊鋼板的尺寸、弓力都不同。上方車廂和車架產生向下的重量,下方輪軸因顛簸產生對上方的擠壓時,通過鋼板壓力可以得到層層釋放,這樣就實現部分減震的目的。

四點上各安裝一個這樣的減震器,豈不是前後左右都照顧到了?”

“妙呀!”陳三文擊掌叫道:“這樣一來就好多了,三郎如何想到的?”

“要看問題的來源出在哪裏,隻要解決其根本就解決了一切!”李丹放下筆,指著解說:

“婦人出門時,車夫都在轎廂裏鋪墊毛皮、棉被,為的不就是減輕顛簸嗎?

一般車輪軸套直接固定在底架,而底架又固定於車廂,所以地麵不平產生的顛簸直接通過車輪傳遞上來,坐在車廂裏就會覺得震動強烈。

那麽在輪軸、底架和車廂間假如有某種設計,好像它們之間有多層棉被,那樣是不是可以減輕這種傳遞,顛簸感就少多了?

這不過是把給婦人增加鋪墊的思路用在車具上,通過加裝各種減震器,就像是給貨箱、底架鋪上了棉被、毛皮,讓它們感覺舒服,可以讓車子減輕磨損、減少損壞率,用得更久,而且也讓貨物更安全。”

他說完又問:“你可曉得什麽是彈簧?”見陳三文搖頭,他四處找找,從地上撿起卷刨下來的木屑,將它裹在筆杆上,然後將筆杆立在桌麵:

“你看,上麵受到壓力時,它向下擠壓,壓力消失手鬆開它又回到原來位置,可以如此往複。

這東西若是用粗鋼絲做了,一頭固定在車廂,一頭固定在車底架,是不是上麵的人和貨物就感覺懸在雲中一般,不至於太顛簸了?”

“是極,是極!”陳三文拍手叫道。

“如此,車廂和底架間、底架和輪軸間都有了可以減震的裝置,即便走山路也可無虞!”

“巧思妙想!”兩人回頭一看,見是陳鋼激動得滿臉通紅雙目放光,後麵站著笑嗬嗬的韓安。陳鋼上前一步拱手說:

“老夫原本還有疑慮,現在**然全無。李三郎如此才華,又傾心相授於小兒,陳鋼感佩不已。東家在上,請受小老兒一拜!”

說著便拜下去,李丹連忙慌不迭地還禮、扶起陳鋼,道:“丹既然誠心合作,豈有藏私之理。老掌櫃放心,丹必傾囊相授,相信很快三兄就能融會貫通的!”陳鋼大喜再拜。

眾人於是立即到前麵,請了鄰近三、五鄰居來作證。將李丹帶來並抄寫的三份白契上確認了條款,自此這裏改名為“行遠車行”。

李丹代表錢姨娘按了手印,占股五成,陳家占股三成半,剩餘一成半是韓家,陳鋼和韓安也都各按了自己手印。

吃過酒,又給見證人發了喜錢,大家高高興興散了。陳三文繼續埋首於修改他的小樣。

李丹離開車行來到膳坊酒樓,叫過劉宏升說:

“怎樣,你集結了多少人?十六個?好,都叫來,再借兩輛車去縣衙裝運東西。告訴大兄,弄二十人的飯食送到城隍廟後麵去。”說完帶著小牛先走了。

劉宏升不知要去縣衙搬運什麽,但既是三郎說的,應是好事。看時間也快到午時,趕緊去找人,留下兩、三個幫劉願升弄飯食,其他人便浩浩****去縣衙。

來到門口的時候,才看到一大堆武器,宋小牛站在旁邊合不攏嘴。李丹正謝過兵房的蕭主事走出來,笑著招呼大家:“別愣著,搬上車運到城隍廟去,這都是給咱們的!”

眾人一片聲歡呼,連門口把守的差役都跟著笑了。

李丹也高興,這一百二十人雖然最後還按民夫隊算,但蕭主事卻爭取到了二百四十兩餉銀,北城的他已經拿到手,這多少對李丹樹立權威有所幫助。

昨天他走後,範縣令又說服了趙錦堂三日內集合南城的民夫參與城頭巡邏。

李丹給蕭主事出主意,說應該給這一百二十人每人身前、身後各綴個補子,前麵是“輔”字,後麵是“餘幹”兩字,白底黑字比較整齊也有氣勢。

蕭主事覺得有理,李丹便向他討了三張字樣來,準備回去找些婦人做補子。

買點白布、黑布用不了三百錢,婦人們每做一人的給三個錢,攏共也就七百錢而已。

重要的是,這些人有了補子就與尋常百姓區別開,即使拉出去別人看了便知道他是這隊裏的,這樣萬一遇匪可以區分敵我。

滿滿兩輛車東西拉到城隍廟後頭,那後牆僅剩一半高且有個豁口,正好出入使用。但車子進不去,隻好一群人往裏搬。正搬著,飯菜送到,李丹讓大家先吃飯。

圍攏過來看時一葷一素,卻是青菜豬肉燉豆腐,另有個過油落蘇(茄子)條。沒怎麽見過肉的眾人立即眼就離不開湯桶了。

小牛先盛一碗捧給李丹,不料他接過以後告訴說:“以後咱們這裏行軍法不是在家,你須記得所有人端好飯碗之前不許給我盛飯,明白了?

今日尚未集結,先且如此,以後隻要在營地裏,士卒優先,伍長、什長次之,最後才是我!”

說畢剛端起碗來,就見有張熟悉的臉在牆外晃,忙出來看,果真是李勤。

見他穿件米色箭袖沾滿灰塵,頭上帶著網巾,頂塊褐色的緇巾,一臉的汗。李丹笑著問:“你這是從靶場上溜出來的吧?瞧這身灰塵準是又爬牆了!”

“三兄,我聽說你帶兵了,心裏癢癢得實在呆不住。”李勤用袖子揩抹著臉上,嘿嘿笑著央求:“三兄和縣尊說說,出征時算我一個唄。”

“我這是應差役出夫子,又不是騎著驢子到琵琶湖邊踏青,你難道滿十五了?”

“這,”李勤嘟起嘴:“非要十五?”

“法令說的,年十五以上算成年丁口,除了算稅賦還可以討婆姨。”李丹擺出大人架勢拿這個虎頭虎腦的小弟弟開玩笑。

旁邊幾個正吃飯的兄弟都笑起來:“四郎先回吧,稍微忍忍,不在這一時!”

“是嗬小公子,你現在來找三郎,家裏可同意?”

“你還沒弓弦高哩,著急上戰場去做什麽?有我們兄弟就夠了,對不對!”

“好啦、好啦!”李丹揮揮手,拉過弟弟說:“不是為兄不想帶你去,可朝廷法令如此,你不滿十五便去不得。回家吧,別叫嬸娘知道了到處尋你。

等過幾年你長高些,拉的弓更硬,射得更準,為兄想不帶你出門都沒得理由!”

好容易勸著李勤不情願地轉身走了,宋小牛嘴裏嚼著來到身後,問:“你真不帶四郎?他會不會生氣?”

李丹歪頭看他,反問:“你知道他要來找我是不是?”

小牛一愣,馬上說:“喲,我得多盛點菜去,好像這點不夠吃嗬!”說完撒腿便跑。

吃過飯,李丹拿起縣裏給的盾和矛左看、右看,這時顧大帶的人便到了。

他滿臉為難地湊到李丹麵前:“三郎,人我都帶來了,工具也在牆外,不過……多了一個人。”

“嗯?”李丹正想事,看看他問:“什麽人?”

“毛仔弟,你曉得的,成衣鋪老紀的幫閑。”

李丹眨眨眼,腦海裏浮現出個小個兒來。這娃兒是幾年前流落到餘幹的,誰也不知他父母。

老紀可憐給了口飯吃,平日就幫著做些遞送衣物的活兒,也幫鄰居們跑跑腿什麽的。

“他跟來做什麽?小孩子怎能出夫,這做不得數的!”剛走個李勤怎好馬上答應收個比他還小的?

李丹話剛說完,立即從眾人眼光裏看到異樣,才意識到自己不過比那孩子就大兩歲。

“他的事待會兒再說,先叫大夥兒進來割草、整飭空場,就這個草能沒過半人頭的樣子怎麽操練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