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三郎要練兵

“和尚想放手,可又舍不得每年二十石七鬥的租子。那老東西修行得不夠,出家人總惦記自己的米缸算個什麽!”

楊乙這話把李丹氣樂了:“和尚是出家又不是成了羅漢,飯總還要吃嘛。那寺裏現在還有多少和尚?”

“五位,還有個廣東來掛單的。”楊乙回答。

“就算六個。假如師傅們飯量沒你我這樣,一年也得要十五到十八石糧食。難道他們除了這塊地還有其它的?”李丹摸著下巴問。

“寺裏有廟產,聽說是本朝初立時有個大將追擊敵軍到此,馬給累死了葬在山後。

那將軍後來封侯,派人回來建的這座寺,還把自家一百五十畝地捐出來做廟產。

後來陸續有人捐獻、贈與,也有典賣的,漸漸數量就有了兩百七十多畝。

所以和尚說這百來畝他們沒力氣管也是實情。”楊乙做事精細,這次去還特意了解過,所以馬上就回答了。

“怪不得。有那兩百畝六個人完稅後靠收的租佃足夠吃了,而且還有富餘,其餘的確實畫蛇添足。”

李丹點頭:“你等我想想究竟是買還是典,或者各占一部?可曾去實地看過?那邊的佃農有幾人?”

“目下有八戶,共租著八十七畝,餘的都荒著。佃戶在自己地附近蓋了些茅屋居住,很是簡陋,有一大、一小兩口井,但這八家都沒養牲畜。”

他看得真仔細,一天之內能觀察如此也是不易了。

“訓練等不得,你先招人吧,這事我想想,也得回去和姨娘商議,不急。明天就要匯集、訓練了,不能落在人後嗬。”李丹說著瞟了眼顧大。

這家夥果然沉不住氣了,抬起頭問:“訓練?什麽訓練?不是說咱們不會上陣的嗎?”

“不上戰場是回事,有沒有可能遇到賊匪是另回事。”楊乙倒是稍明白些,用手隨意地一比畫:

“走在半路你哪知道什麽地方有匪,什麽地方安全?三郎這是讓我們做好應對準備,不然就成一群羊了。”

“是這意思。”李丹用下巴示意:“你看,二十來個人圍不住一個湖匪頭目,還叫人跑了。要是他身後也帶二十幾人,你再看會是怎樣?”說著歎口氣,用手點著:

“這就叫烏合之眾,一擁而上哪裏是打仗?隻好叫械鬥,我看你以後就叫個‘一窩蜂’罷!必須請楊百戶來練你們幾日,好歹得讓大夥兒學會自保吧?”

顧大被他罵得滿麵羞慚,再回頭看看自己原來引以為自豪的那撥人,個個站得東倒西歪的,恨不得衝過去給頓扁擔。這麽一想,他心裏也開始覺得有必要訓練了。

李丹可沒工夫磨嘴皮子,他趕開竊笑不已的楊乙趕緊去招兵買馬,然後叫顧大這幫人圍攏過來,仔細打量他們。

這小子倒真有號召力,除去幾個跟來湊熱鬧的已經找來了十七、八個人。有原本顧大手底下的,也有西市裏商戶的子弟,倒都個個膀大腰圓。

“行,至少看上去不錯!”

看著李丹認可,顧大才高興些,趕緊表功說:“我都挨個試過的,鐵匠鋪子裏的大錘若不能舉二十下一概不要!”

“嗯,再找倆就差不多了。”李丹告訴他帶人回去趕緊尋些鐮刀、叉、耙、鏈枷、斧子和鍬鏟這些東西,每樣或帶或買二十把,明天帶到城隍廟後頭備用。

然後他自己往縣衙來。路上不斷有人和他打招呼,看來捉住湖匪的事情已經傳開大家都聽說了。

半路就遇到跑回來找他的宋小牛,說刑房孫老爺非常高興,已稟告了縣尊,範縣令現正急著找李三郎問話哩。

來到縣衙通報後,裏麵立即有書辦出來直接把李丹帶到簽押房,上首坐著範縣令,縣主簿林語常和孫主事(刑)、蕭主事(兵)都在,李丹上前施禮:

“學生李丹見過老大人、各位大人。”他在本縣有童生的身份,所以以學生自稱。

“三郎快免禮!”範縣令聲音中帶著焦急,剛要再開口,有衙役通報說昭毅將軍到了。聽到是趙老三的爹,李丹翻個白眼,讓到門口。

趙錦堂搖搖擺擺邁步而入與眾人寒暄,範縣令拉著他在自己右手側坐了。這昭毅將軍乃是世襲的三品武勳稱號,乃是昭字下勇、毅、武之中的第二等。

按理範縣令沒必要客氣地請他在尊位就座,但現在全縣武官他最大,又將有求於對方,所以也就馬馬虎虎。

趙錦堂坐下才看到李丹,小圓眼睛睜開了道:“咦,這可是……李三郎?”說著詢問地看向範老爺。李丹不情不願地朝他作揖,算是行禮。

範老爺還未解釋,林主簿忙替上司道:“秉老大人,那兩個匪徒便是李三郎帶人抓到的,正要詢問詳情,大人便到了。”

“正好,不如我們一起聽聽,秉川(趙錦堂的字)以為如何?”

見趙錦堂默許,範縣令便讓李丹將今天發現匪人,到後來衛雄等衙役趕到的情形講了一遍。李丹說完,眾人都沉默不語,個個皺眉思索。

還是林主簿看看場麵,先開口說:“如此看來,賊子確是在踏勘我縣虛實。兩位大人,需及早布防並定下防禦之策呀!”

範縣令眼珠便看向趙錦堂,見他不說話,隻得先表態說:“刑曹,你今晚努力,務必要得出那兩個賊子的口供來。”孫主事忙起身答應。

這時,又聽說戶房的劉主事到了,先向各位告罪,然後告訴縣令今年正稅的收繳結果已經出來。範縣尊點頭,用手壓壓,讓他先坐到旁邊,然後開口說:

“如今周都頭不在,縣裏僅有役丁五十、捕快二十餘,防守不足嗬。情勢危急,我意還是要請昭毅將軍出來主持大局,我等願從旁協助,合力共抗湖匪威脅。”

趙錦堂半閉著眼睛搖頭晃腦:“個把匪徒翻牆越脊偷摸些財物而已,不至於這麽大驚小怪。”他手指向李丹:

“喏,有李賢侄在,來一個捉一隻,來一對捉一雙嗬,有甚擔心?”李丹氣得咬牙,卻聽蕭主事道:

“將軍大約忘了?李三郎被任做隊率還是您推薦的。他馬上要帶著夫子去萬年哩,現在忙得腳不點地哪有功夫捉賊備盜?”

幾個人都稱“是呀”,趙錦堂翻翻眼皮:“這個……,那可就糟糕了。本將軍隻有一人,如何防得了恁多賊匪?就算加上役丁也隻有五十,連上城守禦都做不到嘛!”

“這個無妨。”範縣尊命林主簿拿出信件來:“府君有令,各縣可以自備保甲團防。所以下官將劉主事也請來,就是為商議募兵一事。”

劉主事一聽身子歪了下,自己剛收上來點夏稅,在手裏還沒捂熱就要花錢了?

隻聽縣令接著說:“我算了下,咱們是小縣,但募集二、三百人還是可以做到的。”說著範老爺眼睛又看向林主簿。

“是嗬,是嗬。”林主簿趕緊補充:“縣尊的意思是縣裏募集三百人,再令各富餘之家出些家丁、仆傭,湊夠五百,則本縣無憂矣!”

趙錦堂聽他說前邊半句還微微點頭,後麵半句卻皺起眉來。富餘人家不是沒有壯丁,但這些人能否聚攏,聚攏之後有幾人聽命這都是問題。

最難搞的恐怕不是民壯,而是這幫本該替自己主人上戰場的,情不願、意不搭的家夥。

“若是民壯,吾還能想法子指揮下,若是那幫家丁、仆傭們,我看就算了!”他把手一揮顯得很不屑。

“這……,”林主簿有點為難:“五百人都讓縣裏出,委實有些難度。這備寇也不知道要備多久,比方半年,那就要跨到明年開春去。

鄉下有沒有這麽多壯丁願意來應募是個問題,時間短了不夠,長了……農活、生意都會耽誤……。”他看看滿臉苦相的劉主事又補充了句:

“五百人花費不少,按半年算,每人日費兩斤,那僅僅糧食就要六十餘石……。”

“且四麵城牆都要安排人,每日三班巡視,五百之數也確實不多嗬!”蕭主事也說。

“哎我就說做不來麽,你們還是另請高明,或者等周都頭回來再說。”趙錦堂說著作勢要起身,一眾官員慌忙上前攔阻、勸說。

這時李丹忍不住了:“各位大人,學生說兩句權作建議,不知可否?”

麵麵相覷了一番,林主簿點點頭:“三郎有甚主張?但講不妨!”

本縣沒有設縣丞,主簿便是二號人物,所以他這開口,範縣令立即把趙錦堂勸回椅子裏,表示權且聽聽。

李丹道:“湖匪行蹤敗露,學生料他們如知道我縣有備不會立即來攻。為往萬年行役,學生正在募集人手,想必此時南城也在這樣做。

既縣裏倉促不及準備,學生想可否明說這一百二十人算在團練之內,他們出則為輔兵夫役,入則為團練士卒。

有了這個說法,就可以讓他們出發前這幾日辛苦些,白日或在縣內巡行,或演習軍伍進退,夜晚便輪班上城巡查、值守,使城頭維持戒備狀態。

另外四門也請蕭主事增加役丁守衛、嚴格排查,或者刑房亦可安排捕手在門內監視往來行人。

總之,做出架勢來讓對方心有猶疑不敢立即動手。同時縣裏積極募兵,爭取在學生等前往萬年之前將五百人募集到數。

這樣學生等離縣之後,縣裏仍有五百守禦。待學生等帶隊歸來,擇選勇壯者補入,替換慵懶不堪之徒,餘者遣散還家,則團練人數充足且精銳更勝。

至於所費銀鈔、糧食,可以羅列數目、用途,然後向本城父老募捐,再將捐獻者姓名張榜公布,或選前百人勒石為記,或事後呈請朝廷贈予民爵表彰。

眾人必定踴躍捐獻,學生以為糧餉大半能夠解決,老父母(指範縣令)可無憂也!”

範縣令聽了想想,連連說好。眾人也都撫掌而笑,紛紛說此計甚妙,於是當場定下。

李丹趁機要求蕭主事提供刀、盾、矛槍各二十,也迅速獲準,範縣令又同意將城隍廟後那塊空地改為校場供演習隊列之用。

李丹說本縣向無固定軍備,不如此次過後留下百五十之數作為防寇的常備之兵。這個建議也得到縣令的采納。能夠不動聲色將演練變得名正言順,李丹也鬆口氣。

最滿意的是趙錦堂,他不但獲得了自己能臨時指揮的五百團練士兵,而且糧餉問題也有了解決辦法不必他操心。當然這期間眾官員如能上下其手,必然也少不得他那份。

李丹見沒自己什麽事了,便告退出來省得礙眼,再說他心裏還惦記著新式載重馬車的事。

跑到韓安家裏,蘇四娘告訴他人沒回來,該還在陳鋼家裏。李丹匆匆見了楊大意,和他密談了一番之後,看韓安還沒回來,李丹隻好跑到陳家的車馬行去找。

到了一瞧,幾顆腦袋都聚在一起,正琢磨那幾張圖紙哩。

“怎麽,有哪裏看不懂嗎?”李丹問。原來眾人沒弄明白中間那根傳動軸的作用,以及前、後輪和它之間是怎麽實現銜接的。

也難怪,那時的人對於“齒輪”這東西的理解和認識還都在最基礎的狀態,對如何將橫向、縱向齒輪很好地組合並實現傳動、聯動極少有人能做到中學生的認識水平,要讓他們憑想象來理解是不可能的。

開始李丹要來紙筆,連畫帶寫地講解一番。後來發現這麽做效果不佳,幹脆讓陳鋼的小兒子陳三文先用軟木照著圖雕出所有零件,組裝成一副底架。

李丹把貨箱與底架固定,然後伸手將轉向機一撥,前齒輪箱中的橫向齒輪撥動傳動軸端頭上的縱向齒輪,傳動軸轉了下帶動後齒輪箱,後輪跟著方向就偏了過來。

大家立即“噢”了聲,全看明白了。

“三郎這心思真是,巧奪天工嗬!”陳鋼驚歎。他是個四十多歲的漢子,造馬車這手藝是從他伯父手裏傳下來的。

現在他三個兒子都跟著他做工,陳大勇擅長榫卯,陳雙吉擅長五金,老三陳三文則心思機巧,能做能雕是個多麵手。

當聽李丹說是從西洋書上學來的,陳三文就存了學問的心思,開始圍著李丹問個不停。

“西方幾百年前就有這東西了,我不過拿來現學現賣而已。”李丹謙遜地擺擺手。

“尋常造輛馬車有三五日便夠,不過這東西第一回做,說不得時間會長些。”當李丹問及需要的時間時陳鋼撫著胡須回答。

“沒事,如果你造出一、兩輛,我十天後起程,如果有五或六輛,我們便在十三天後出發。”

“十三天?”韓安吃一驚:“三郎,從這裏到萬年,行路少說要走三天呐!”

“先生勿憂,我知道。”李丹笑笑,指著圖說:“但如果所有人都乘車走,朝發夕至耳!”不過他馬上說:

“不急,隻要出發時至少有兩輛便可將就用。途中覺著哪裏有不足我馬上派人回來告知,你們及時修改,這樣後麵做的會更好。”說著看了眼韓安。

韓安明白他意思,立即笑著說:“我才拿出圖陳家父子就看出好處來了,公子要入股的話,他們求之不得!”

“那太好啦!”李丹心裏很高興:“放心,那西洋書上好東西多得是,等我慢慢都交給三兄,咱們要賺的銀子多著呢。

不過親兄弟明算賬,明兒我讓韓先生帶著契約過來,咱們請幾位街坊做個見證先訂個白契(見注釋一),彼此也都安心些!”

陳家父子本來還有些擔心,怕這小元霸會不會趁機占了自己的作坊?見他這樣爽利、公平,倒放下一半心來連聲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