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李三郎立規

城隍廟後身這裏平時沒什麽人來,隻有些乞丐、流民在這裏閑逛。因為破敗的廂房裏還堆放著物資,這是必須著人看守的。

李丹本想留下值守,忽見朱慶背著自己的行李走進缺口。“咦,你怎麽回來了?”他問:“這是已經辭工了麽?”

朱慶點點頭:“我想著那些東西需要人守著,所以就過來了。那不是屬下的職責嘛,晚上我得看守!”

這話讓李丹等人對他刮目相看。李丹點頭提醒他說:“好,點堆火取暖,注意防火。”然後轉向宋小牛道:

“你是鎮撫,明日起每晚安排兩個人與朱相公一起把門、守物資,不得有誤。”

又對楊乙安排說:“缺口那裏明日打個木柵欄做營門,塌的牆也要修補起來。

還有那偏殿咱們把它改改,我看另一半還能遮風擋雨,劃成兩小間,一個給駐守人員休息,大點的咱們議事用。

屋頂漏了的一半慢慢再修,這地方既劃給咱們了,就要物盡其用。我已經和兵房老爺說過,修好以後,這個地方可以長久作為本縣團練訓練的校場。

明日起午飯後一個時辰大家一起動手做這兩件事,有三天可以完工。這事請小乙哥領頭。”

楊乙聽了馬上並腳、立正回答:“是!”

李丹覺得晚上有必要回家一趟。當然,就算到家他也無法立即休息。

草草擦洗手、臉、吃過幾口飯,他抽出一支自製的鉛筆,開始整理思路,並寫份十天的整訓計劃。

貝喜看他在燈下寫得認真,輕手輕腳又點了支蠟燭。

李丹發覺後不但未生氣,反而誇她做得對:“蠟燭事小,眼睛重要。你很好,能分清主次。以後不但這樣對我,對你自己也要這樣!”這話讓小姑娘的心裏甜甜地。

大屋那邊,錢姨娘正在收拾東西、準備搬家。油燈火苗閃閃,屋裏表麵看去沒有太多變化,實際櫃子、箱籠裏麵都已收拾起包袱,隨時可以取出。

她看著針兒做事,忽然伸頭隔窗往廂房那邊瞧。針兒注意到了,回頭笑著說:

“三郎做了官就是不同,這辰光還做事哩。往常出去耍,這會兒早睡下了。看這亮光,定是貝喜給他加的蠟燭。”

“費點燭火不算什麽。”錢姨娘坐直了身體喃喃說:“當年老爺辦公時,不也這樣?男人麽,錢是次要,做事才是第一的。”

想了想還是從**下來。針兒忙取了大氅給她披著,扶她出來,慢慢走到窗下。

錢姨娘靜靜地看了會兒,開口說:“丹哥兒,天已經很晚了,明日你不是說還要早起?快睡吧。”

“知道了,姨娘莫擔心,我有幾件事心裏放不下,怕忘了所以急著寫下來,寫完便睡。

雖說穀雨過了晚間地上還有些寒潮氣,姨娘莫站在院子裏,早些回屋休息罷。”李丹在屋裏回答。

錢姨娘“噯”了聲,慢慢轉身回去。

她沒告訴李丹今天前院叫她過去,擺足了當家主母姿態的高二奶奶告訴她三房已經析產各自獨立,自己很快也要搬出這院子。

“噢?夫人的意思是,讓我們隨著您搬走?”錢姨娘不動聲色地問。

高二奶奶裝模作樣地歎息:“我本想和妹妹相伴終老,日間也有個說話的人兒。

可惜,即便大伯和叔叔照顧,分到咱們這房的產業也還有限。

沒法子呀,老輩上經曆了靖難的磋磨,家裏才剛剛開始起色,所以就留下這麽多。

你瞧我這裏人嚼馬喂的,怎顧得上你們母子?

好在,聽說你當年嫁妝充裕,帶著丹哥兒母子倆獨自過,日子應該也錯不了。也省得我成日去你那裏打秋風了,妹子你說是不是?”

“一家人,互相幫襯是應該的。若我們有個不濟,姐姐也會出手,彼此何必客氣?”

“哎喲喲,這話說的真是,讓我都不好意思了。”高大奶奶說完便吃茶,不再言語。

錢姨娘卻不放過她,問:“那,搬家又有些什麽說頭呢?妹妹年輕沒經曆過,還要向姐姐請教。”

“咳,咱們也不是什麽侯府、相門的,哪有那樣複雜?”高二奶奶端到唇邊的手停下來:

“各院把目下自己用的人、物帶走便可。不過你那屋裏家具都是陳的,不如就丟下,買新的豈不用著開心?”

她說著瞟了眼錢姨娘:“妹妹要回淮西也不難,大伯在南昌有朋友,打個招呼幫忙找條船很容易。”

這話說得,裏外意思簡直和讓人淨身出戶也沒什麽差別了。錢姨娘心裏冷笑倒沒急著戳破她。

“這個嘛,事來突然我還沒想過。既姐姐發話,我和三郎商議下,在他臨走前先租個小院子,其它的等他歸來再做打算吧。”

錢姨娘說罷起身告辭。她知道高氏巴不得自己趕緊離開餘幹,她才好把二房分下來的產業捏在手裏,殊不知這點東西在自己看來九牛一毛。

錢姨娘想暫時留在此地,不為爭饅頭就為爭口氣,該是三郎的憑什麽不給?

她估計三房來墊過話,這高二奶奶終於明白自己姐倆的嫁妝從法理上說很難搞到手,所以提都未提。

退而求其次,想讓她離開,自己好悄悄地將該分給三郎那份祖產捏住。

實際上,李丹最近對縣裏的貢獻讓範縣令不好太偏向二房,畢竟他有求於李丹,正期待這年輕人幫自己順利完成任期。

就算高二奶奶塞銀票給他,也不值得為這點小利自毀長城。

麻九下午來過,告訴她已經向曾五請辭,表示說自己老了,外甥去哪裏自己願意隨他去哪裏。

錢姨娘投桃報李請他做家裏的管事,月薪二兩五錢。麻九不做聲地拜了拜,就算是接了差事。

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那姓孫的房牙訂典賣白契,然後交錢過戶,打理修繕,添置家具什物,五天後搬家。

看著繼子房中的燭光,姨娘覺得滿意。想起麻九和她說的,丹哥兒果然能撮合人心靠著這些小兄弟做事,日後興許真能有所出息。

至少這孩子心思用在公事上,不似之前遊走市井間那般令人掛記。這趟差回來,若能進團練裏做個隊正或哨總,好歹是正經職分。

她嘴角不察覺地微微翹起,她回過身朝針兒點點頭,借者月光輕輕地回屋去了。

第二天天不亮李丹就爬起來,聽聽更夫的梆子聲,寅時二刻正合適。

貝喜也醒了,起來尋著長衫要幫他穿衣,李丹擺擺手叫她換短衫、長褲來,用藍布巾帶束腰,頭上戴網、束巾,用那根樹枝簪發。

匆匆用些點心、羊乳便帶上已經等候的宋小牛出門。

卯時整來到城隍廟後身,這裏(已經被他改叫了小校場)正等著一堆人。

“咦,人數是不是多了?”李丹看看四周覺得有些奇怪。

“有些個流民和乞丐想加入,我沒應,他們就一直在外頭等。清早叫進來,都讓在牆邊候著,等你來拿主意呢。”朱慶說。

“嗯,你做的對!那些身體好、有力氣的,留他們在牆根下候補,其餘人先回去吧。若隊裏哪個做得不好或者違紀被裁汰,空出來的名額由他們頂上。”

李丹肯定了一句,然後對幾個頭目說:“先整隊,拉出去跑,看看有誰跟不上,什長都記住了。那幾個想加入的可以留下,入隊之前他們不必非得跟著。”

說完讓各隊從低到高站成縱隊。李丹幫自己這隊十個人把次序定下來,他站在最前麵對第一人。

然後讓他們從後向前挨個報數。報到最前麵一個人喊出“十”之後,李丹站得筆直,向右後轉身大聲道:

“報告隊率,第一隊應到十人,實到十人,報告完畢!”再左轉九十度看向各什長:

“看到沒?按我這樣做,楊乙是第二隊,你來。”

五個隊都報過數,李丹回歸本隊站在隊伍前頭,告訴大家各隊不能超越,必須跟在前隊隊尾。

如果本隊有人跑不動,全隊要幫著他跟上來。“哪個隊丟了自己的隊友,哪個隊午食沒得肉吃!”

說完李丹不管後頭一片聲叫苦,喊:“跑步,走!”第一個出了校場門。

其餘人在對留下值班的守衛表示羨慕、嫉妒後,不得不趕緊跟上。

這一趟,從城隍廟直跑到東市,然後又回到衙前街再兜轉回來,幾乎跑了半座城。

老百姓最喜看個熱鬧,當天便轟動了,好多人跑到廟後,紛紛扒著矮牆瞧裏麵發生了什麽。

“唉喲,這李三郎聽說要帶兵出征呢。”

“幹啥,真要去打湖匪?我聽說他們抓到了探子!”

“打什麽湖匪?最多不過是輔兵,你知道什麽,說白了就是民夫嘛!一群幫閑能打什麽仗?”

“輔兵也是兵,你沒看人家門口站守的,腰裏都掛著刀哩。”

“蟹王五嗬,他掛把刀又如何,難道還敢砍人麽?”於是眾人哄笑。

那守門的蟹王五聽了也不在意,反而把胸脯子挺得更高了。

“你們懂個屁,李三郎是小元霸再世,等爺們練好了,莫說湖匪、路霸,就是反賊也殺得!”他驕傲地說道。

街坊鄰居們聽他大言不慚,更哄笑不已。

李丹聽見也樂,搖搖頭抬手招過朱慶和李彪,安排他倆帶部分兄弟去修補外牆,其他人把塌了的兩間偏殿拆了,木料、磚瓦都收集起來備用。

這功夫李丹在校場一角集中了伍長、什長開始特訓。

士卒們和泥的、從中間殘基上取土的,推車搬運的,一時幹得熱火朝天,連那幾個流民和乞丐都默默無聲地加入,幹得滿頭大汗。

到午時牆已經基本修起來。

李丹讓頭領們兩兩互訓,一個喊口令,一個做動作。

“你們手下的弟兄都在那邊看著哩,莫讓他們小瞧了去!”他這麽一說,幾個人都咬牙挺著,不敢叫人家比下去!

看看時辰,李丹招手叫過朱慶、李彪,先和李彪說:

“午食該準備得差不多了,一會兒你帶五個兄弟推輛車去劉大店裏拉來。我讓你找的驢騾呢?不會讓弟兄們自己拉車吧?”

“三叔啊,這不忙著呢一直沒能脫身辦這事。我現在就去牽牲口,回來帶人去。”

李彪轉身要走,被李丹叫住,板著臉問他:“就這麽走了?忘記剛教的規矩麽?”

愣怔片刻李彪想起來,急忙立正,大聲道:“報告長官,我可以去牽牲口了嗎?”

“可以!”李丹又說:“你若忙不開,去找賽魁星,讓他替你買牲口,他對這行也熟悉。”

“哦,對對!”李彪一看李丹眼神,又趕緊立正:“是,長官,我知道了!”見李丹點頭,這才籲口氣跑開了。

“三郎,哦,長官,為什麽要這樣費事?讓大夥像平常那樣,隨便些不好麽?”朱慶迷惑地問。

“這是建立上下級關係,隊伍裏大家要明白誰是上級、該聽誰的,臨戰再亂也不會忘了。

隻要看到級別比自己高的,就習慣服從,知道該聽這人的命令。

我們現在教大家的不是怎麽殺敵,而是要養成習慣,依靠團體保命的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