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姨娘的期待

剛爬上樹,就見院子裏兩盞綠火刷地躥了過來。李丹輕喝:“二毛子,別叫。”說完從枝子上落到牆頭,又翻入院內。

立即那倆綠火貼了過來在他身上“嗚嗚”地蹭。

李丹咧咧嘴從懷裏摸出蘇四娘給的荷葉包,扯開來露出幾塊骨頭。那二毛子忙著對付吃的,便顧不上小主子了。

小心翼翼摸到自家院外,進門一轉身就見宋小牛和貝喜兩個笑嘻嘻站在麵前。

“唉喲,你兩個,這大黑天的是要嚇死我?”氣惱的扒拉開宋小牛手裏的燈籠,李丹哭笑不得:“這東西你是拿來照我還是照你自己?好大一張青麵!”

“好心來照路,三郎怎的進門就罵人?”宋小牛委屈。

李丹瞪了他一眼:“你把自己放在燈下能不嚇人?好歹也讓爺先見著貝喜這小臉,不至於心都要蹦出來嗬!”

這時就聽見屋裏有人問:“誰在外邊?可是哥兒回來了?”

“姨娘還沒睡?”李丹把棍子交給小牛:“我去給姨娘說點事,回頭還得找你。”宋小牛應著,同撅著嘴巴的貝喜往廂房走。

李丹先去門前給姨娘請安,針兒挑開門簾子示意:“三郎,進來說話吧。”

李丹進屋,見錢姨娘穿了身素服沒戴任何首飾,盤腿坐在**,身側擺張矮桌點著油燈,正補件衣物。

“姨娘又恁節儉,要做活計何不點兩支蠟燭?”李丹歎氣:“這樣點光亮,眼睛會壞的!”

那年頭兒窮苦人家天黑就上床,要照亮就點鬆明子,不過時間不能長,因為氣味和煙霧讓人受不了。

還有就是油燈,不過這玩意兒用油,過去油可是要花錢買的,而且未經提純的油也有煙,再加上光照度有限,除非富戶玩不起。

而蠟燭要好得多,但是價格昂貴,是大戶貴族才用得起的東西。

所以李丹到了這世才知讀書人都是錢堆出來的,筆墨紙硯燭書笈,哪樣不花錢?就是出門考試,上路沒錢怎麽可能?

至於前世影視戲裏那些家裏大晚上還燈火通明的,那不過是美好的願望罷了。

原來借鄰居的燭火、抓螢火蟲夜讀這些都是真實的!李丹忽然發覺自己得搞錢,總不能老大個人了,還要姨娘補貼養著來讀書吧?

“不要緊,就是你的一條褲子,我看破個洞就取來補補,快做完了。”小錢氏停住手笑著說:“你不是要我每日嚼五粒枸杞果兒?那東西確實對眼睛好,很有效呢!”

“那也不可這樣勞費呀,姨娘以後把這些活兒交給貝喜就好,何必再親自動手?”

錢姨娘微微一笑:“你要出征了,家裏怎能不做些準備?”

“啊?姨娘已經知道?”

“貝喜都和我說了,傍晚衙門也來人,直接找我說過此事。”

看著她從容淡定的樣子,李丹倒有些不知所措。停了停試探地問:“姨娘還不知前院同衙門做的手腳吧?”

“知道。”小錢氏淡淡地回答。

李丹奇怪:“他們就這樣把分家的事情定了,姨娘不生氣嗎?”

“這有什麽可以生氣?如果他們暗地裏串通好了算計咱們,人多勢眾咱們又在明處難免吃虧。現在你三叔拽著大娘公開走縣衙,她想施展手段倒難了。”

小錢氏微笑著放下手裏的活計:“以前我隻想,能保住我和姐姐的嫁妝即可,如今這一搞,再怎麽也還有些祖父、父輩的遺產分下來,豈不甚好?

所以分就分吧。咱們出去單過,買個宅子或田莊,不是比在這裏寄人籬下要好得多?”錢姨娘招手叫李丹坐在自己手邊:

“下午三奶奶讓我過去,意思也是不要和前邊的鬧,盡快搬出去然後靜等析產分家即可。”

“您同意了?”李丹問。

小錢氏注目看他,反問:“你是不是去過縣衙,和縣尊做過什麽交易?”

李丹臉上有點發燒:“我……和大兄商議,他建議我去找縣尊。大兄剛中了舉人,範老爺定會賣他麵子。

沒想到他當場抓了我的差,要我帶夫子隊去永年出役。孩兒想,隻要他答應不偏著大娘那邊,走一趟就走一趟唄……。”他嘰嘰咕咕地說著,偷眼看姨娘臉色。

隻見小錢氏長歎了聲:“真是個傻孩子!”

李丹嚇了一跳,忙問:“可是孩兒做錯什麽了?”

小錢氏搖搖頭:“三郎的心,我領啦。隻是委屈了你。一個知府的衙內去做夫子隊的隊率,說出來難以置信!”

“姨娘,我沒事的!”李丹連忙擺手:“不就是帶著人去走一圈嘛,這有什麽?”

“所以才說你傻呢!”小錢氏哭笑不得:“你可想過帶誰去?

出役的不是這家兒子便是那家阿爺,假如半途中有人出個好歹,你將來可怎麽回來麵對他們?項王無顏回江東,你難道不知道為何嗎?”

“不就是送糧食、箭矢這些麽?”李丹不明白為何她這樣擔心。

“若是平日裏送糧,你就是走到遼東去我也不管!可這是往戰場送嗬。你自己是讀過史看過《通鑒》的人,那曹操在官渡為何能勝袁紹?”

“嘶——!”李丹立刻明白了。姨娘擔心的不是他走多少路、出門多遠,她是擔心兩軍交戰糧道其實反而是對方偷襲的重點!

李丹閉上眼睛,曆史上那一次次被截斷糧道而失敗的戰役紛紛出現在腦海。“唉呀,看來孩兒真是大意了!”他皺著眉思索片刻:

“明日孩兒便將大家召集起來,先教他們些防身的本事,至少不會遇到事情一哄而散叫人追殺得沒有還手之力。”他說完向小錢氏深揖:“多謝姨娘提示!”

“你能做隊率是好事,但也要想想這不光是個風光的差事。當年你祖父常對我們說起商隊護標的難處,不僅要照顧前後左右,還得時常警戒,有事立即決斷。

為全隊人操心,那可並不輕鬆。”小錢氏柔聲對他說了些從父輩那裏聽到的故事。

“唉,可惜賈掌櫃不在,不然他能夠給你說更多!”小錢氏說著,伸手從床裏拿過個包袱皮來打開,裏麵是塊毛茸茸的皮子。

“這是什麽?”李丹好奇地拿起來看:“喲,還是豹皮哩!”再一看,下麵還有條銅獅頭南蠻革帶,獅頭不知經曆過多少摩擦,亮錚錚地反射著黃銅的光芒。

“這是賈掌櫃當年贈的,聽說他得知是位公子,立即就從身上解下自己新作的捍腰和蠻帶,還說將來你長大了肯定用得著。不想還真被他說中了。”

李丹跳起來,在針兒幫助下紮裹了,高興地原地打個旋,小錢氏和針兒都笑著拍手。

自從扶柩歸裏十年了,她就像是坐在暗漆漆的箱子裏,為撫養姐姐的骨血隱忍著。

哪怕這個家是別人說了算,哪怕自己被明說暗諷,她覺得自己為李丹都可以忍,就等著他成人獨立的那天。

沒想到這日子提前就來了,而且還沒有太多的爭鬥和挫磨。這怎不叫她高興?如今又意外聽說縣上任命繼子做民夫的隊率,管六十個人!

這更讓她高興,瞧我家三郎,這才十五歲就開始被委以重任了呢!“等你回來,若縣尊能賞個差事,咱們自己的門戶就算立住啦。所以你要爭氣!”

“姨娘不擔心我隨軍,有可能要上戰場?”李丹又問。

“咳,我聽衙門裏的公人說了,你們就是挑擔運糧草這些,離著賊人還遠呢。那前邊有的是官兵,什麽時候輪到夫子們上陣殺敵,那還了得?”

錢姨娘頓了頓又說:“再者,我也問過小牛和他舅舅,麻九說憑你的能耐,尋常十來個人都近不得身,我有什麽可擔心?”

“哦,麻九叔這樣說?他還有別的話麽?”

“他好像說,你該盡快把人攏齊,先狠狠練幾天,再出發就什麽……有備無患了。”

“好,孩兒記住了!”聽了這話李丹心裏也安定下來,迅速有了個盤算。“姨娘,既已分家,這院子咱們是住不得了,得盡快買或租個地方搬過去!

你看咱們怎麽個章程,看哪裏的房子?孩兒明天先去縣衙,出來便去托人覓地方。”

“無所謂哪裏,總歸要安靜些。你知道我不喜嘈雜,租或是買都隨你。”既然李丹即將是這個家的戶主,錢姨娘幹脆放手讓他拿主意。

“我就是有點擔心,怕你喜歡上了軍旅,將來就不再讀書了。”李丹趕緊表示不會,向姨娘保證他回來一定去參加科考、去拿份可以通往皇宮的功名!

從姨娘那裏回來,貝喜剛要問他是否洗洗,李丹便說:“你把牛哥找來,我有事叫他明天去做。”貝喜歎口氣,心裏不情願卻還是先去廚房把等在那裏的宋小牛叫了過來。

“三郎,我還以為你回來要睡了,天已經這樣晚……。”小牛坐在斜對過的胡凳上,壓得它“咯吱”一聲。

“我和姨娘很快要搬出去住。”李丹說。小牛和貝喜都是一愣。

“真的?”

“嗯。我打算在城裏找處房子給姨娘住著。”說著話李丹就看宋小牛和貝喜兩人眼睛睜大了,趕緊說:

“想了想覺得租不大好,或典或買,要個單獨的院子,正房是朝南的。牛哥你這兩日別的不用管,就找這房子,找到了引我去看,合適便下定。”

“兩日?三郎,這、這是不是有點太急了?”貝喜慌忙表示。

“沒時間了。”李丹搖頭:“縣上叫我做隊率,領六十人出公差給平叛官軍運糧草,十五日內要聚齊萬年縣,逾期未到隊率可是要砍頭的!”

“啊?”兩個人同時叫,貝喜是害怕,宋小牛是興奮:“三郎要出征,肯定得帶上我唄!”

“押糧運草而已,又不是上陣殺敵,你湊什麽熱鬧?”李丹很有風度地擺擺手。

“我得保護你,不然這長隨不是白當了?”小牛嘰嘰咕咕:“要說我比你還大兩歲哩。”

“這事兒回頭再說,你明天先將姨娘今後的住處找來。”李丹掏出份文書來說:

“瞧,衙門把調達文書都送來了,我明天要去縣裏應調,搞清楚歸我管的那六十個人在哪裏、都是誰,然後還有件別人托付我的大事要做,所以抽不出空來。”

說到這裏想起個要緊的關節,仰起頭來琢磨一番,然後重新看向小牛:

“你回家去告訴麻九叔,就說我要和前院分家單過了。他的傭契是和曾五叔訂的,今後跟著去哪邊,需得及早下個決心才行。”

“我舅那裏好說,跟著三郎和姨娘走就行。”小牛道。

“你又做不得他們的主!”貝喜轉身白了他一眼。

“好啦,要說的事我說完了,你先回去吧早些休息,明天可有得忙呢!”李丹揮手讓小牛回家,又叮囑他房子不必太大,但要安靜等。

宋小牛答應著去了。這邊貝喜趕緊去火房打水給李丹擦洗,那廚下的安大娘已經困得東倒西歪,好容易伺候著李丹躺下,她才得歇了。

廂房裏,貝喜為李丹蓋上薄被,輕聲問:“哥兒的銀簪呢?怎麽就用了個樹枝子應付?”

“喲!”李丹一下子坐起:“夢兒的簪子,還在衣服裏。我把那銀的給她了。”

貝喜沒說話,過去摸了摸,拿出那支玉的來給他看,問:“是這個?”李丹點點頭,伸手要拿,貝喜卻收回去了,把那樹枝塞到他手裏:

“今晚你先拿著這個吧。這玉的可禁不得你上躥下跳,待我給它做個絲囊,放在裏麵妥妥當當地,編條繩兒再綴上瓔珞,給你貼身掛著如何?”

“不要那樣複雜。”李丹笑著握她的手:“用棉布做麵,塞些棉絮即可。做得太漂亮我怕落到哪個賊的眼裏反倒不好。”又說:“還是我家貝喜貼心,知道三郎在意什麽。”

貝喜臉上一紅,抽出手來嗔怪地瞅他:“嘴上說的好,心裏還在想你的夢兒妹妹。你好好想罷,我要去睡了,不然明兒可沒精神頭幫你做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