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自己拉隊伍

早上醒來,貝喜便告他已過寅時。李丹趕緊洗漱,又照例練馬步、石鎖、衝拳和俯臥撐。

錢姨娘笑盈盈地在門口站著看了會兒繼子練功,這才回屋去喝了碗粥。

李丹則是安大娘每日不變給備下的早餐,照例的牛(羊)奶、雞蛋、粥和兩塊糕點,用些小菜佐餐。

貝喜帶著黑眼圈在他身邊伺候,等他吃完了給他穿戴好,招呼在廚房裏吃畢等著的宋小牛出來,兩人一起出門。

宋小牛若在家每日隻得兩頓,自跟了李丹日日三頓飯,兩頓有葷腥,且早上是與李丹同樣的吃食,所以長得健壯,臂上的肉塊結實得如石頭般。

主仆兩個出門到街口,卻是一分兩散各忙各的。宋小牛去找李彪,要他給介紹個房牙子(地產中介)。

李丹先去勞婆子家悄悄問明宋姨娘長相,再去仁裏客棧告訴蘇四娘,然後往衙前街來。

他懷裏揣著昨晚姨娘交給他,縣衙來人送到家裏的《調達書》,上麵寫的是

“奉府君檄,征發貴府男丁年十五以上、六十以下一名,赴萬年為輜重轉運輔軍之備,限某年月日前至本縣縣衙聚齊,逾時軍法處置”雲雲。

最後是範縣令的畫押和大印。

守衙門口的白役(編製外為本縣服役的役丁,守門的隸屬皂班)認得是李三郎,迎上前打躬作揖滿麵笑容,帶他徑直進去到大堂東側第三個套院去見兵房主事蕭貴。

“哎呀,三郎,你這來得也太早了!人家得到這個調書都要整理衣裝、準備行糧,估摸著日子才來縣上報到哩,你恁早來沒得用!”蕭主事拍手說。

蕭貴字貢凡,是本縣舉人蕭棧的兒子。考過秀才後便不打算繼續進學,憑老爹的名氣進縣衙做事,七年下來熬到範縣尊就任,得他賞識坐到主事位子上。

但承平時節哪有這樣多的兵務?這裏一直是個閑散院子,隻最近才突然忙起來。

“老蕭,實話說我可等不到他們那時來。”李丹直截了當:“你看這樣行不?我自己招人,看有多少兄弟願意跟我走這趟,能募多少是多少,缺的數你再給我補。”

“嘿嘿,”蕭主事一樂。他昨日見名單上有李三郎還嚇一跳,生怕惹著這小爺吃掛落。沒成想情形正相反,小元霸成了送財童子,倒讓他極意外、極驚喜。

太平日子久了誰也不想讓自家子弟上戰場,哪怕接近也不樂意。尋常人肯定對這種事早躲得遠遠地,有人肯替他們去,交錢也不惜!

這可是小吏揩油水的機會,他坐冷板凳這樣久了,如此好事自不放過!李三郎這公子哥兒想用自己的人,卻好給自己掙錢的機會。

蕭主事馬上拱手:“三郎能募人手最好不過。如今農時正緊,四鄉裏誰也不高興出門應差。

你若有辦法找足六十幫閑,哥哥我這廂一切好說!咱總要為民做事的,大家各自便宜的事我豈有不應之理?”

“行,要的就是你這句,我馬上去找人!”李丹說完不多客氣,拱拱手扭頭就走。蕭主事知他做事風風火火,樂得其便,也不計較什麽禮節不禮節。

出來正撞見刑房的孫主事,手裏拿張似榜單的東西正往大堂走。李丹想起月影的事,估計今天韓安要來找他交涉,便有意地站住腳唱個非喏與他。

孫主事見是李丹,想著人家裏有兩位舉人一個秀才,怎麽也得給個麵子,便停下腳步似笑非笑地問:“三郎今日怎麽有空來衙門轉?”

待李丹出示了調書,他才明白:“哎呀,原來做隊率了,恭喜、恭喜!”

“誒,管幾個民夫而已,何喜之有?”李丹說完指指他手上:“先生在忙什麽?”

“公子不知,府台檄令近日共來了三道。一個是說派遣民夫,還有個講要組織團練備盜,令各縣視錢穀可募二百至五百人不等。

唉,總之南邊亂起來,咱們這裏有些刁民也蠢蠢欲動呐!”他說著湊近些笑眯眯地小聲透露:

“範縣尊講,這次選兩位隊率,哪個辦事得力,將來便授團練使。三郎你文武兼備,所以在下預先道喜並沒錯呀!”

“哦,原來還有這麽一段?”李丹心中記下,笑道:“那可承吉言了,若將來學生出人頭地,少不得先生的好酒、好菜!”又問:“先生剛說了兩個,還有一個呢?”

“喏,就是這個。”孫主事將手裏的東西展開給他看。原來那是張通緝的榜單,上麵說:

有大盜蔣彬,殺害樂平縣戶房主事劫走稅銀三百六十四兩,又勾結湖匪攔截商旅,殺害宦官成某、屠滅商戶蔡慶全家,官軍圍剿後逃亡不知去向。

故令各縣巡檢嚴加檢索,務必不使逃竄或尋機再犯它案,如獲該匪勿論死活賞二十兩雲雲。

“原來如此,這廝好大膽!”李丹點頭:“學生會叮囑城北諸豪傑,如遇賊子即刻拿下送予先生處置。”

“好、好、好!”孫主事大喜,連說三個好字。他知李丹在北城有號召力,得此人相助再好不過。

李丹目的達到,便以要去招募人手為名告辭。孫主事拿著剛印出來的榜單也要去主簿那裏加蓋縣令大印,二人遂分手各自去忙。

李丹趕到酒樓來找劉二,見坐地太保手裏正捏個肉饅頭要往嘴裏放,知他剛起床,忙問昨日那倆“狠人”最後如何了?

劉宏升“嘿嘿”地笑:“三郎放心,那倆小子現在大約在湖裏某處葦塘深處,正琢磨著怎麽走出去呢!”

原來昨天韓安定計,由李彪和楊乙兩個故意在旅舍窗下大談棗騮兒的好處。那兩人聽了急忙追出來,跟著他們出了東門。

二人倒不走了,找個茶湯鋪子坐下來吃茶。這倆急忙上前,當聽他們又開始談論這馬時,便過來問究竟。

二人告訴他倆早前見有人騎著匹好馬往南去了,大約是要過河往安仁,又“好心”說前麵土橋便有船可以直入錦江。

於是那兩個在他二人指點下上了劉宏升和張鐃駕的船。

土橋是張家地盤,而劉宏升、張鐃兩個水性都不錯,不過李丹還是問:“就你兩個能對付得了?”

“放心!”劉宏升狡猾地笑:“艙裏擺了水酒,那倆喝過便犯困,個個睡得死豬般。我們將二人扔在蘆葦**裏,東西都拿回來了。

有衣衫,還有十幾貫銀鈔,二百來個錢。刀劍藏在張家老宅,馬匹也交人拿去鄱陽發落。倒是這兩個東西,三郎你看如何辦?”說著從腰裏摸出兩個銅牌遞過去。

李丹拿在手裏看,見也是鎮撫牌子。“這是太原那邊武勁軍的,”李丹皺眉:“那參將好陰險,殺人還要借刀,自己龜縮著不肯露麵。什麽東西!”

他想了想,囑咐劉宏升先收好,然後放到韓先生處保存著。“這東西拿出來可以唬人,咱留著,說不得路上有用呢?”他告訴劉宏升說。

劉二爺三兩口將餘下的肉饅頭塞進嘴,然後和李丹一起來西市找顧大和楊乙。顧大剛解決完兩個商戶因攤位引發的糾紛,聽說李三郎來找,趕緊來見。

李丹便同諸人在西市口的糖水店裏坐了,問:“這日頭了,怎還不見小乙?”

“他該是去了白馬寺。”顧大回答。

“去那裏作甚?”

“你不是說要買處莊園嘛,”顧大解釋:“小乙不知聽誰說,十幾年前有人把百二十幾畝地,還有幾間草房,十畝草場,四畝菜園子典給寺裏,從前麵主持那裏貸了三百兩銀子。

未料那家竟從此敗落下去一直不能贖回,所以現在常年雇佃農看顧著。可寺裏不擅經營,再說要看管田土,和尚也不得清淨修行,因此主持有租典出去的意思。

你昨日一說,小乙就想起這個,他動了腦筋要收這片地,所以今早急急地就跑去寺裏相談。”

“人家三百兩收的,怎可能賤賣?三郎不是說隻用二百兩麽?”劉宏升嘁了聲道。

“那誰知道,也許這小子口才好,和尚高興就同意了?”聽顧大一說,三人都笑。

“我今日來卻不是為莊子。”李丹說,接著便將調書拿出來給他們看了。

顧大不怎麽識字,劉宏升卻是讀過四年蒙學(相當小學一至四年級)的,能看明白大概。再聽李丹解釋,兩人甚是歡喜:“原來三郎果然做官了?”

“屁官!”李丹好笑地罵道:“帶起子民夫押糧運草這也算官?”

“那,好歹你也管著六十口子人呢!”顧大叫道:“若不是你讓了一半給南城,那就是個百夫長嗬!”

“唉,我就是為這六十個人來找你們商議的。”

兩人聽了這話都愣住:“怎麽三郎,總不能衙門沒給你人手,要咱自己找吧?”

“和這個也差不多!”李丹苦笑:“一來如今農忙,誰家樂意出夫子?所以都拖遝著不肯來應差,二來等他們到了,來的是些什麽貨色,咱們一無所知。

我琢磨著:兵者,凶器也,帶這樣一堆人去隨軍,丁點自保的本事都不學,真遇上匪人還了得?所以很想立即找齊人手,教大家一番。

再說臨到出發應差的人數還不夠,我卻去哪裏去找人?須知逾時未到或人數缺少都要問責隊率的,軍棍打下來哭都來不及!”

“那、那怎辦?”劉宏升腦筋快,立刻覺察了李丹的意思:“你不會想找自己人幫閑吧?”

“我正是此意。趁早自己拉隊伍,既可以挑咱們放心、功夫又好的,同時早早集結還能來得及教大家些應付蟊賊的本事!

咱們能募多少是多少,不夠的再找兵房補足。你們看怎樣?”李丹說出自己的主意。兩人都沉默下來。“怎麽,很難嗎?”李丹看他倆。

“三郎,若是本縣有難,咱振臂一呼,招個五、六十人肯定沒問題。

可是,這是要去上饒嗬,走恁遠的路,還得自己帶幹糧被褥,這……怕沒那麽容易。”顧大為難地撓頭。

“是呀,哪怕隻是到萬年也好。”劉宏升也說:“且又不是隻運糧那麽簡單,這回可是平亂,說不好要見刀兵的。”

“有官軍在呢你們怕什麽?”李丹看看兩人:

“這樣,咱們先問問楊鏈枷,看招來隊伍有什麽自保的法子教給大家,再給大夥兒備些簡單的棍棒竹槍之類,這樣遇到匪徒至少能反擊、防禦,不至於白送命對不對?”

“誒,對嗬,怎麽把他忘記了?咱們這裏不是現擺著個百戶麽?雖說是鎮撫,人家是真正見過大陣仗的。”倆人被提醒,手舞足蹈起來。

“那就這樣,你們趕緊去聯絡人。樂意去的不用他自帶幹糧、被褥,從四娘賬上出錢,咱們都給他備下。幹糧的事就交給宏升哥倆,被褥衣服讓蘇四娘負責。

錄用的人每天三頓,每日有葷。若平安歸來,賞五錢辛苦銀子。你們看這樣如何?”

“這樣好哇,要是這樣那我信心就大多了!”顧大拍案道:“有銀鈔掙,又不用自己備衣食,哪個還不樂意去就是傻子!”

“我還有個想法,碰上亂匪,斬首一級一兩銀子;俘虜一名一兩二錢。受傷的按輕重給三兩到五兩,陣亡的給家裏十兩。

不過你們可以先別提這賞格,隻說辛苦銀子,免得找來都是見錢眼開、見血就散的家夥!”李丹指指他們:

“你倆,加上楊乙,都做個什長,各自去招兵,每人最少十個,最多二十。明天午時咱們到城隍廟後老廟台上匯合。

顧大,那裏草多,記得買些鐮刀、摟耙來,先把草除掉才好操練。”

“好嘞!”

“我有言在先,包括你們幾個在內,個子比不過宏升、沒有力氣的;不想離家舍不得娘們、被窩的;偷雞摸狗、奸殺耍蠻的;怕累怕疼,懶惰滑頭的一概不要!記住了?”

“記住啦!”

“明日午時也記住了?咱行的軍法,過了時辰才到要受軍棍,小牛執法,都記住了?”

“那……小乙哥怎麽辦?”劉宏升問。

“放心,他的人我先幫他踅摸著,等他回來你們誰見到轉告便是。或者顧大,有沒有可以放心使的兄弟,派去迎迎小乙,把這事得趕緊叫他知道。”

顧大嘴一咧:“最合適的就是李彪,他有牲口,走得快!”

“有道理!”李丹拍下大腿:“忘記算了,你找老七,叫他給我先充個傳話的交通。”

“啥叫‘交通’?”

“就是往來傳話的,我要兩個,讓他再找個可靠的明日帶上來見我!”

“好!”顧大答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