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韓師算刺客

“丹哥兒回去吧。”周都頭過來拍他肩膀:“人生不是什麽事都能隨自己意的,你要學會看開些。”他勸道:“方才夢兒不是也說了?要你考進士、金榜題名。不然,縱使你提條棍子還是人微言輕,又能改變多少?”李丹知道周都頭說得對,長歎了聲,眼看著他們上船。兩條船一前一後,向著那餘暉裏劃去了。

小元霸今世生來頭回劫囚車的打算便落空了。他想過各種場景,卻不料最後落得個虎頭蛇尾,不禁垂頭喪氣,拎著鐵頭棍子在城門關閉的時候最後一個磨磨蹭蹭進了門。一路上都在想夢兒和他說的兩件事。

月影他很熟悉,也很喜歡那小丫頭的機靈伶俐,她麽是一定要救出來的,不然落到哪個黑心買主手裏,那可不妙。唉呀!剛才夢兒說什麽來的?宋姨娘懷孕了,那豈不是陳家可能有後?

想想科舉的事,自己懂那麽多數理化,偵察兵也當過,副參謀長也做了,不成想偏來到這古代,還得過“之乎者也”的關。又想,要考中進士才能見到皇帝,這事哪做得了譜?要是像範進那樣考成“老明經”……?即便考中,幾百個進士裏,怎見得就能和皇帝搭上話兒呢?他覺得信考官的眼力,還不如信自己手中這條棍子。

想到棍子,忽地又聯想剛才周都頭說的話。誒,對呀!若是出公差途中殺幾個匪首立下大功,興許皇帝封官加爵,是不是就有機會見到皇帝?嗯,這看上去倒是條可行的捷徑!想到這裏心中才爽利了些,腳下越走越快,不一會兒就過了南城。

待李丹猛地站住,抬頭看到自家門前的影壁,忽想起自己已“燙了腳早早睡下”,哪能從正門進去?正門不好進,那最好還是翻牆。隻不過那裏屬於下房,也就是仆傭們住的地方,白天沒什麽人。除去當值的,這時辰其他人大概已各自回屋,尚未完全熄燈休息,搞不好容易撞見。李丹看看天色,轉身先往韓安的仁裏客棧來。

正擦拭飯堂桌麵的夥計姓孫,和韓安是半兒半徒一般。見師弟進門,稍微楞怔便知他有話要找韓安,會意地點點頭,然後閃入後麵去報信。

韓安披件道袍出來,微笑問:“三郎這是怎麽?難道今兒酒還沒有吃夠?”他這是打趣的話,實際是不知他在膳坊酒樓裏說的“劫囚車”所為何來,又是個什麽結果,所以以此要逗出他的話頭。

李丹當然聽出來,也覺得不好意思。韓安這裏他除了學寫字、作畫外很少來,沒想到今天一天就見到兩次。“有個事特來向先生請教。”李丹說完就把想救月影的事說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不過我年紀小沒經曆過。請先生幫我思量下,可有什麽良策?”

“這個簡單。”韓安笑笑:“三郎帶上銀票直接找到縣衙,將人買出來便是。似這樣的奴婢重新發賣,一般要出告示約定時日。不過陳家的人剛被押入大牢,告示還未來得及出。所以直接找縣尊或主簿那裏說好,在戶房交結銀鈔,再拿著具結的憑單去刑房提人即可。不過這樣的話,比現場從人牙手裏買花費多些,畢竟各房關節都要打點嘛!”

說著話頭一轉:“我先告訴你件事,你聽了保管心情好些。”

“什麽事?”

“你走後大夥兒分頭去布置,不料才個把時辰就有人報說馬市那裏,有兩個目光狠厲、帶著刀劍的,在找人打聽棗騮兒。”

“哦?”李丹跳起來:“後來呢?”

韓安示意他坐下,慢慢道告訴他全部。大家得了顧大等人的囑咐,所以那些牙子們都不敢說馬的去向,隻推說忙著買賣沒留意等。那二人不得要領,便商議著出了市場回客棧去住。李彪暗暗地跟到客棧,向夥計打聽了他們的房間,然後遣人來給韓安報信。

韓安便叫了顧大、楊乙商議。那二人明顯不是善輩且有武力在身的,韓安也是考慮到參將既然曉得楊百戶的本事,想必要派兩個至少不輸於他的人來辦事。他擔心顧大等莽撞行事吃虧,是以叫來商議要用個巧著,讓二人吃虧尚且不知所以。

“那後來呢?”李丹也擔心兄弟們的安全,急忙問。

原來韓安打的主意是將二人設法迷了,然後遠遠地丟到別處去。“稍安勿燥。”他笑道:“楊乙帶著坐地太保(劉宏升)和銅算子(張鐃)去辦這事了,小乙哥是心細有主張的,那兩個武藝也都不錯,必定辦妥。估計最遲明日有就消息。不過……,”說著,韓安看看李丹,搖頭說:“去衙門救月影這件事,三郎親自出麵並不合適。”

“為何?”

“你家才退了陳家大姐兒的親,你就出麵去要他家奴婢,別人會怎麽猜,會怎麽議論你呢?所以你不能去。”

李丹聞聲回頭一看,卻是蘇四娘秉著個燭台走出來,忙起身:“喲,怎麽把師母也驚動了?”他和韓安私下裏以師徒相待,故而在這裏沒外人,便稱她“師母”了。

“正要和你說,”蘇四娘示意他坐下,放下燭台坐在韓安下首,壓低聲音:“楊長官我安排在後頭打通的那小院住著,隻有小孫(孫遜,客棧的夥計,韓安心腹和弟子)知道他,送飯也隻叫他去。尋常人不打進去是絕找不到他的。不過今日下午小七來過(李彪),說有人在馬市上到處打聽前兒那匹棗騮兒去哪裏了,弄得他挺緊張。我讓楊百戶別擔心,隻這兩日別出門。不知道那參將是隻派了這兩個,還是有別人哩,咱們得防著!”

“嗯,這麽做很好。”李丹皺眉:“這兩日我事情有點多,您明日告訴顧大,叫他多派兩個兄弟在馬市內外盯著。若打聽的人是本地的,問清楚誰叫他尋這馬,別打草驚蛇。若是外地的人問便遠遠跟梢,像李彪那樣吊到他住處。總之就是要把背後看清,有沒有人,是哪個、在哪裏?”

“行,曉得了!”蘇四娘點頭:“就是放魚線別扯鉤唄。”

三人都笑,不過沒敢大聲。韓安問:“小孫呢?”

“我讓他去睡了。”蘇四娘先告訴丈夫說。她其實年紀不過二十出頭,雲樣的烏發鬆鬆地在腦後挽個髻半垂著,看到她來韓安臉上便浮起笑意。蘇四娘對李丹說:“三郎啊,你將來要出將入相的人,萬不可在這些小事上頭被人拿住把柄。詩書人家的公子哥兒,哪有上趕著親自去縣衙討買罪臣家裏丫鬟的?這事還是讓若賓(韓安的字)替你去!”

“師母既這樣說,敢不從命?隻是又要麻煩韓師。”本來李丹是不在乎什麽功名的,但想到要去找皇帝求赦陳家,他暗暗決心這趟差回來還是要背書,既然背書就少不了請教韓安,所以對師母的話從諫如流。

韓安立即說:“我明日一早便去找林主簿,他幼子在學館裏,定能賣我這個麵子!”他雖沒了功名,在北門裏開學館啟蒙,衙門裏的人不少將子弟送去讀書、識字的。

“那太好了!”李丹高興,又問:“二十兩夠不夠?”

“一個小丫鬟而已,哪用得了二十兩?”韓安笑了,雖說是庶子,到底還是前知府老爺的衙內。“若是尋常買個姿色好的,身價銀算三兩。月影來曆不同,要搶到手裏,恐怕還得主簿和各房主事打點些,攏共算七兩,這樣有十兩銀子足矣。這價格到人市上都可以買三個女孩子啦!”

“這麽便宜?”李丹隻知道有人市,卻從未去過,聞言大吃一驚。

蘇四娘掩口而笑:“哥兒可真是大戶出身,這些下裏巴人的事怎會清楚?”李丹這才曉得自己那日酒席上,指點江山般安排的楊大意包裹裏,那物價五百兩銀子有多少分量。

“還有個事。我剛才去碼頭送行,才從二姑娘處得知她家宋姨娘的事。”李丹把夢兒的話說給他們聽,然後道:“如今這宋姨娘被放出來不知去向,卻懷著陳伯父的骨血,需趕緊找到才好。我擔心她女人家身上又無甚財物,現在城外這麽亂,她若逃出去再落入匪人之手,那我可就對不起陳家妹妹的托付了。”

“有這等事?那校尉居然沒拿她?”韓安和自己媳婦對望一眼道。李丹說是去送行,哪有扛著根鐵棍去送行的道理?分明是他想攔阻未能成功,讓人家給勸回來了。夫妻倆眼神交換,不過誰都未戳破。

“她本是個通房的陪嫁丫鬟,後來陳家伯母給她放脫了奴籍。陳伯父上次臨走前收的房,到任後未來得及報備就被抓了。是以無論本縣還是應天的留守吏部,都不知道家眷裏還有個妾室。那校尉也是好心的,收些銀兩沒吭聲,和仆傭們一葫蘆就把她給放了。”李丹說完歎口氣:“也不知道現在是跑出去了,還是在城裏什麽地方躲著哩?”

“可有誰見過她模樣?”蘇四娘問。

“這……。”李丹撓頭。對嗬,這位姨娘自己也隻在晚上見過背影,卻不曉得長什麽樣子。“誒,有個人可能見過。”他想起來:“做媒的勞婆子往來陳、李兩家間撮合,最後去為我五弟退婚也是她,興許見過宋姨娘的模樣!”

“隻要有人見過便好辦!”韓安想了想說:“明日三郎先和各城門上打好招呼,叫相熟的弟兄在那裏盯著,但她出現便引到我這裏來便是。還有,可著顧大、楊乙他們帶了兄弟在城裏暗暗尋訪。我估摸著她個女人家,雖被脫了奴籍,從小起未出過府,定是在城裏找個下處住了,多半不會跑去城外的。”

“會不會在哪個庵堂裏?”蘇四娘提醒道。

韓安讚許地看她一眼,自家這個媳婦多智,這是韓安最滿意的地方之一。“她若身上有些許銀鈔,有這可能。城裏寶定寺雖接納香客住宿,不過她是個女人家,倒更可能在城南的六合庵,還有東門外兩裏的真靜觀也是坤道的,說不定在那裏。”他略思忖便說出了這三處。

“我想起來了,陳家伯母是信道的,似乎還曾去真靜觀小住養病數日。宋姨娘是她身邊人,當時一定同去過,她出府後舉目無親地,肯定先去熟悉的地方落腳。”李丹輕輕拍下桌麵高興地說。

“既如此,明日我來把這幾家道觀、尼庵、佛堂都尋一遍!”蘇四娘主動說。

“嗯,這事還就得你去。女人尋女人,方便也說得過去。”韓安點頭。

於是大家說定,明天李丹先去勞婆子那裏打聽了宋姨娘樣貌來,然後他排布人手在城裏尋訪,同時等蘇四娘從周圍庵觀帶回來消息。

兩件事都搞定,李丹心裏踏實許多。問問楊鏈枷吃住情形,又到後麵看了看棗騮兒,發現它果然比白日裏精神好很多,這才滿意地誇了幾句韓安的手藝,起身拍拍手,趕在起更(八點半到九點之間)前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