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南北城較勁

西市院牆外有株碩大、古老的樟樹,不知何年月長在這裏,如今已經兩人合臂都勉強攏住了。

樹幹在離地一人多高處劈裂,彎下的一半居然又發出枝椏,如今獨立生長枝條,也能鬱鬱蔥蔥。

整樹遠看去好像母親抱著個調皮的娃兒,故此當地人叫做“抱子樹”。

此時露出地麵如虯的老根和子樹的樹幹上或坐、或站著數名少年,這些人都是李丹的好友、夥伴,被他約來商議“大事情”。

“丹哥兒,你是說,要去上饒?”身材魁梧的顧大抱著兩臂靠在樹幹上皺眉問。

他這人厚嘴唇、濃眉毛,一對大耳朵,大手大腳,胸前是濃密的胸毛,不過看上去凶惡,實際卻是對兄弟非常義氣的人。

他看看別人:“我們這些人可都沒出過遠門,而且這次還不是一般的差役,是給軍隊做役夫,這能行嗎?”

“顧大哥,這有什麽不行的?”楊乙叫道,手裏抓著一根不知哪裏來的半截胡瓜(黃瓜),嘴巴有些口齒不清道:“要說背書寫字咱們不行,挑擔子走路還能不會?”

“咳,你別打岔!”顧大將手一揮:“我不是擔心這個。我是想咱們誰也沒出過遠門,往哪裏走都不曉得。

而且光運糧倒也罷了,萬一遇到匪徒怎麽辦?誰知道怎麽對付他們?咱連個刀槍都沒有,甲胄就更別想了!

戰場上刀劍無情,若是有了傷亡,誰家爹娘不心疼?反正,要是我招來的兄弟,我肯定心疼啊!”

“我同意顧大說的,這事情咱們誰也沒做過,要慎重!”穿一身藍布衣褂的是劉宏升,他是膳坊酒家掌櫃的次子,人稱坐地太保,整個人矮墩墩的,身形卻很靈活。

“慎重個屁呀,不就是去搬運東西嘛,一百二十人有什麽難找?去萬年、戈陽甚至上饒都無所謂,我倒想去,就看這胳膊是否爭氣了!”

手臂上著夾板吊在胸前的是張鈸,也就是上次趙老三來鬧事打折了胳膊(實際是脫臼)的瘦金剛。

他這人風風火火,與其兄銅算盤張鐃是本縣武藝比較有名的哥倆。“要不丹哥兒你得給我指點事情做,老這麽吊著手閑逛我實在受不了!”

“你長點記性,下次別衝得那麽靠前。”李丹笑著說。張鐃可是這些人裏最能打的,這回他受傷讓李丹緊張好幾天。

不過出發的日子是固定的,他也不確定到時候是否張鈸的胳膊就能好,要再過若幹天由信醫堂的大夫拆開夾板看過之後才知道。

“丹哥兒,那韓先生和蘇四娘的意見你問過沒?”顧大問。韓先生指李丹的書法、繪畫老師韓安,蘇四娘是他渾家(妻子),李丹對他們是執弟子禮的。

“我還沒來得及,想先問問大夥兒意見再找老師。”李丹回答:“不過我先說說自己意見。出去是好事情,可以練身子骨,可以看到外麵,開闊眼界、長些本事。”

他低頭想想:“問題不是沒有,比如剛才顧大提出來的沒出過遠門、萬一遇上匪徒等等,但這些都能夠想辦法解決。”

他跳上塊大石頭:“我打算這樣,和趙老三說說,看他們敢不敢出一半人數。咱們不能都走,總得留人守著北城、保護西市,不能全去嘛,這是其一。

其二是我想請縣令大人撥給少量刀槍自衛,我會教大夥兒幾個小陣法,讓弟兄們有自衛和保護的能力。

至於出門在外的事,如果大家支持我,那就由我來教你們,因為咱們這些人裏恐怕隻有我走過上千裏路,我知道該怎麽做和做些什麽。”

大家互相看看都沒什麽意見。的確,李丹當初隨姨娘從山東回到江西,那在他們看來可謂見多識廣!雖然,他那時似乎才五、六歲,不過這人從小老成,年齡問題可以忽略。

“丹哥兒,那趙老三他怎會同意和我們一起去出夫子?他家可是勳貴哦!”宋小牛提醒。

“趙老三當然自己不會去,他肯定找個奴才替他唄!”米店夥計廖二咧開嘴巴:“我猜最有可能是叫趙丞那廝去!”

“嗯,有道理!”顧大他們也都笑,那趙丞雖也姓趙,行事卻像趙煊身邊的書童般,整日裏被他呼來喝去,是出了名的狗兒。

“問題倒不在於誰去。”楊乙丟開黃瓜頭兒:“他家是皇族勳貴,出夫子、調差役根本輪不到趙姓,丹哥兒你怎麽讓南城出人也輪不到趙家出的。”他很明白李丹的意思。

李丹的影響力沒那麽大,最多在北城說話好使些。縣尊老大人說要出一百二十個人,如果南城不出,難道全部從北城出麽?

那樣就會像李丹擔心的,這邊出現巨大的空子,等他們一出發,南城就會乘虛而入。大夥兒回來的時候,地盤沒有了,還得重新鬥一番給找回來!

所以李丹的意思是要找趙老三談,兩家各出一半人。人家姓趙,憑什麽陪你去應這苦役哩?

李丹“嘿嘿”地笑,好像個苦力似地將下擺卷上來,後擺掖在汗巾子裏,往地上一蹲。揣著兩手抬頭看大家:

“他肯定不會主動去,縣尊也不會找到他家門上。不過,我可以去和他打個賭哇,到時他自然老實上鉤,你們等著瞧罷!”

他說得很認真,幾個小夥伴互相看看也就無話。通常丹哥兒自己有了主意就能做到,看來這回趙煊又得出血了。

“那咱們都走了,留誰看家?”最後顧大問道。

“瘦金剛肯定得留下,你那個傷可不是一、兩天能好的。”李丹話一出口張鈸就唉聲歎氣,他也不管又朝廖二點點頭:“你也留下吧。”

“這、為什麽?”

“夏收之後米店肯定要忙,你去不得!”李丹這麽一說,廖二隻好閉上嘴巴。“再說,我們不知道要去多久,行糧是不是帶得夠足。

你留下還可以幫我們解決購糧這類事情,萬一時間拖久了,我派人回來找你聯係。”廖二這才笑了,使勁點頭。

第二天,李丹就遛遛噠噠來到縣學附近,這裏是南北城談好的分界線,對麵的人一發現就馬上去報告給趙煊,很快他帶了二十幾個人過來查看究竟。

“喂,李家的,你在這裏晃來晃去,什麽意思啊?”

“怎麽這樣沒禮貌,沒看到我在忙公事嗎?”李丹皺眉。

“忙公事?你李三郎能忙什麽公事?”

“府裏來了公文,官軍剿匪,要本縣出一百二十名夫子隨軍。縣尊要我招募人手並領隊前往萬年報道。”李丹背著兩手從上往下看趙煊:

“本隊正看你也不像個能做事的人,還是走遠些,莫妨礙了本隊正的公務。”

“嘁,說白了不就是出個差役嘛,神氣什麽?”趙老三和他的人哄笑起來。

“若是平常差役,那的確沒什麽。”李丹點頭:“不過大老爺說了,這次回來要從中擇優,錄用人手做縣裏的鄉勇。”

“啊?”趙煊沒覺得什麽,他手底下這些小子們可眼前一亮,這相當於要組建城管大隊呀,能拿縣裏的薪餉,還能讓人看得起,這種機會有點誘人。

“呃,李三郎,你現在是隻在城北找人,還是南城的也行?”有人忍不住問。

“閉嘴!”趙煊瞪了身後一眼。

“瞧,你們老大攔著,我能找南城的人嗎?”

“縣大老爺空口白牙,你們還當真呀?”趙煊真想扇這些不長進的家夥。

“將來的事且不說,不過大老爺還答應了一條,在戰場上若是有繳獲的財物,咱們隊裏可以自行分配。”

這話一說,對麵立即起了陣嗡嗡聲。趙煊急了:“你們笨嗎?刀槍不長眼,隻想搜腰裏荷包不想人家手上的家夥啊?”

“趙兄你才是想錯了。”李丹笑道:“咱們是輔兵,必然不會上去衝鋒陷陣。就算搜腰包,那也是死人活著俘虜身上的。官軍多厲害,還能輪得到我們上去砍人麽?”

“李三郎說的有道理!”好幾個人都嘰嘰咕咕。

有個叫謝豹子的心急,跳出來說:“李三郎,就你北城能有幾條好漢?不如把咱們南城也算上,湊出一百二十人不算難事。”

“就是、就是!”

李丹看看趙煊搖頭說:“算了,看你家三哥這副為難的樣子,還是算了。這等出遠門、賣氣力掙錢的活兒我看也就北城莫屬。”

“誒,這話就不對了,憑什麽你小瞧咱們南城?”謝豹子叫起來。那二十來個人大多數也都跟著嗷嗷叫。

這時候有個叫宋九一的站出來讓大夥兒安靜,然後說:“我有個建議,趙三哥是貴體,當然沒法領著咱們去應這個差。

不過府上有的是人手,就算派個武師帶隊那也是這麽個意思,如三哥親臨一般的,對吧?”眾人稱是,趙煊心裏也是動了動。

這時候他若強攔著不叫去,大夥兒肯定心裏不喜,離心離德這個隊伍今後就不好帶了。

但他若不去,又怕李三郎收買人心,將南城的人都拉到他那邊去。如果能有人替自己走這趟當然最好不過!

李丹看他眼珠子亂轉,知道他動心,便再添一把柴火:“那好,若三哥也有報效朝廷之心再好不過!不如我們南、北城各出六十人,分成兩隊。

將來應差結束回到萬年,行軍司給你我兩隊哪個評價高,哪隊傷亡最少,縣上鄉勇隊的都頭就歸哪個。如何?”

“好!這是你說的?現在我就去找縣尊,把這份差事討下來,你等著!”趙煊拿定主意要爭那鄉勇隊的都頭,這可就是縣吏了,和那捕頭周天王可以平起平坐的!

這個職位要是安插上趙家的人,那北城不隻好乖乖束手,還敢呲牙麽?

後來得知,趙煊他爹趙錦堂得知兒子找縣尊討了這麽個差事,差點兒把他揍一頓!

不過找都找了他也沒法再去縣衙反悔,想來想去,最後把趙丞找來告訴他:你去,就是你!趙丞這狗腿子沒辦法,隻得硬著頭皮應下來。

“趙家真的同意了,果然是趙丞那廝帶隊?”顧大驚訝地問。

“可不,一切都在丹哥兒的掌握之中!”楊乙高興地說。

“先別高興太早。”李丹抱著兩臂倚靠在城隍廟外牆上,看著滿街的乞丐直皺眉:“流民越來越多了,這不是好事。”

“你是想從他們中招募人手?”顧大誤會了他的意思。

李丹搖搖頭:“這些人大多營養不良,車都推不動,從他們當中隻怕挑不出幾個能跟著上路的,做後備人員也許能湊合。”他轉過頭來:

“我有個想法,打算從他們中找些女人會做針線的,讓蘇四娘(韓安的妻子)尋個地方安排做些針線活,給她們換點吃的。”

“什麽樣的針線活?”

“我們所有人出去,要穿一樣的衣服、用一樣的東西,打著一樣的旗幟。讓每個人一看就知道咱們自己人在哪裏,誰是可以依靠的兄弟!

這樣出去能抱成團,不是一把沙子。”李丹說完看看他倆:“我去找姨娘化緣求些銀錢,人數麽,先召三十個人吧,有裁衣的,有縫紉的,有做鞋子的,有製襪子、裹腿綁帶的。

一天管兩頓飯,臨走再發三個胡餅。你倆和四娘商量下這樣子成不?然後找個合適的地方,最好有院子和至少五、六間房可以用。”

“行!”二人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