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我隻信我自己

國慶節當天,溫冉提著一個小皮箱,獨自從滬城機場登機,飛北都。

至於顏望舒呢?

他說,他從另一個城市差不多同一時間到達北都,在機場匯合,還叮囑她多穿點,北都比滬城氣溫低一些。

那晚,他來找她,是他百忙中擠出的時間。

照他的話說,就是特意找她算賬。

目標那麽明確,那筆帳他也沒算。

反而是溫冉,在心裏給自己算了筆賬。

這賬,讓她很多不安。

機票是顏望舒定的,頭等艙。

飛機起飛後,溫冉問空姐要了一條毯子,合上眼皮小憩。

差不多兩個小時後,飛機平緩降落在北都機場。

這個舉國歡慶的節日,機場擠到爆。

溫冉從VIP通道經過時,遙遙望見機場大廳泱泱的人頭。

她轉了個曲形的小彎,顏望舒已經在那兒了。

他今天穿了件茶駝色過膝立領風衣,內搭藍白條紋襯衫,有成熟男人的風雅。

他在接電話,斂著神色。

他看見她,邊接電話邊迎上去,走近後抬手把她手上的小皮箱接過去。

他動作自然到,好像他們是對相愛多年,不用言語就極有默契的情侶。

溫冉跟在他後麵,聽見他語氣緩慢說“我的底線是20%,沒得談”。

不知道對麵回應了什麽,他對著電話譏笑一聲,說了句“給您時間考慮,祝您國慶節快樂”。

那句祝賀,語氣可不像想讓人快樂。

顏望舒掛掉電話,回頭看著溫冉:“公事。”

“我知道。”不用解釋。

顏望舒繼續往前走,因為幫她提著小皮箱,隻能單手操作手機,他好像在發信息。

溫冉上前,伸手:“你先處理公事吧,我自己提。”

顏望舒沒看她:“那還是你比較重要。”

溫冉:“……”她真沒法接這話。

然後,顏望舒把手機放回衣包裏:“好了,處理完了。”

溫冉沒看他:“哦。”

顏望舒笑了一聲,問:“累不累?”

“兩個小時而已。”

顏望舒並不是飛程中累不累,他把話題聊開:“‘阿波羅珠寶設計大賽’參賽作品蠟模出來了,你的怎麽樣?”

提起這個,溫冉籲了口氣。

她最近確實累。

本來就大病初愈,初次蠟模她也不滿意,去找雕蠟組負責的同事想修改,結果被推脫。

最後,在她軟磨硬泡之下,才改得滿意。

不過這件事已經解決了,就沒必要再抱怨。

溫冉勉勉強強:“還行。”

“有沒有信心?”

“有的。”她很認真的點頭。

“我看過你的作品,我覺得……”

“打住!”溫冉及時叫停,她很少有這樣尖銳的時刻,“你不能說!不公平!”

他瞧了她一眼,嘴角噙著笑,拖音:“好。”

這樣一副你說什麽就是什麽的模樣,與剛才接電話,狠戾決絕的模樣簡直兩個極端。

但也迷人。

溫冉不自在的收回視線,加大腳步往前走。

走到停車場,顏望舒把溫冉小皮箱放到後備箱,然後驅車帶她去吃飯。

是一家素食店,這樣熱鬧的日子大廳自然滿堂賓客。

顏望舒提前定了包間,也定了菜單。

服務員把兩人引到包間,剛落座就開始上菜。

顏望舒給溫冉介紹說,這家素食店是北都老字號,很值得品嚐。

味道確實不錯,溫冉吃得比往日多一些。

飯飽後,她跟他上車,然後上山。

盤山公路,很陡,車速不快。

溫冉打開車窗,山中樹木茂盛,青草蔥翠。

昨日應該下了雨,樹枝濕潤,偶爾微風襲過,夾雜著草泥氣。

一路上,沒碰見任何車輛和人。

好寂靜的一座山。

溫冉不是沒有猜想過顏望舒要帶自己見誰。

她第一猜想是他的家人,可他隻說見一個人。

這不太符合。

而且這都上山了,應該不是家人吧。

溫冉回過身,看著開車的人:“你不是說不賣我嗎?”

“……”

她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車窗外:“這裏,很難讓我不懷疑。”

顏望舒被逗笑,順著她的話問:“那你怕不怕?”

她抬了下眼皮,有些可愛的傲嬌:“不怕。”

“理由?”

溫冉撇開臉,不搭話。

車內播放著平緩的音樂,聊著聊著就到了目的地。

一座寺院。

溫冉下車,看著佛煙嫋嫋的寺院,沒敢眨眼睛。

顏望舒走過去,故意問:“怎麽了?”

溫冉側頭看了他兩秒,輕輕搖頭,沒搭話。

顏望舒抿著笑,牽起細細的手腕,往裏走。

溫冉沒反抗他牽自己手腕。

她忍不住在想:這難不成是求姻緣的寺院?這麽大老遠的來,想必非常靈驗?顏望舒信佛?

往裏走,香火氣更濃,但不難聞。

越過前院,溫冉看見一供有佛像的青灰色屋子,她以為是目的地,結果顏望舒牽著她繞著杏黃色的走道進了後院。

這座寺院很奇怪,沒有拜佛燒香的民眾,僧人也少,而且都是女僧。

在屋子裏挑燈芯的女僧,路過的女僧,打掃的女僧……見著顏望舒微微頷首算是打招呼。

她們對他很熟。

他對這兒,很熟。

後院,有兩棵高大的菩提樹,挺拔蒼翠。

溫冉正看著菩提樹,忽的聽見滾輪碾過地麵的聲音,向聲響處看去,一個女僧推著輪椅從屋子裏出來。

輪椅上,坐著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腿上蓋著素色的毯子。

她白皮,眼窩深,鼻梁高,是純正的歐洲人長相。

看見顏望舒,她抬起手臂,露出的手背皮膚如末日樹皮,青筋清晰可見。

顏望舒加快步伐走近,放開溫冉的手,上前握住老人的手,叫了聲:“奶奶。”

奶奶?

她就是卡萊爾女士。

那位被愛人用名字命名公司,被無數人傳道的迷人愛情故事裏的女主角。

顏望舒彎著腰,微微湊近老人介紹:“這是溫冉,您可以叫她冉冉。”

溫冉想主動打招呼,但她不會法語。

是不是‘笨豬’來著?

反倒是老人先開口,非常純正的中文:“冉冉嗎?”

溫冉兩步上前,微微鞠躬:“您好,我叫冉冉。”

老人放開顏望舒,向溫冉抬手。

溫冉主動上去,雙手捧著,微微收攏手指。

她不敢用力,總覺得這手脆弱的像是要斷。

老人笑,看著顏望舒誇讚:“是個漂亮的小姑娘。”

“謝謝…”溫冉思了半秒,“奶奶。”

“去院子裏坐會兒吧。”老人看著菩提樹,“望舒,你來推我。”

女僧退開,顏望舒握著老人輪椅,往院子裏走。

菩提樹下有石桌和石凳,石凳上有軟厚的坐墊。

溫冉被顏望舒招呼坐下後,被老人牽著手問:“冉冉,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二。”

“看上去就不大。”老人感歎一句,看向顏望舒,“你的脾氣得放一放。”

顏望舒笑:“我知道。”

溫冉臉紅了一道,又被問:“你是珠寶設計師,是嗎?”

溫冉乖順的點頭:“是。”

“為什麽想當珠寶設計師?”

“因為喜歡,從小就喜歡。”

老人笑籲一口氣:“真是個好孩子。”

這時,女僧端來茶水。

顏望舒主動沏茶,讓她們兩人聊。

溫冉一開始有些緊張,怕她問自己的家庭情況,她實在覺得在這種地方,對這位老人說謊,是種罪過。

可老人沒問,聊得都是她本身,比如興趣愛好,喜食什麽之類的,後麵還聊顏望舒小時候。

她說話慢悠悠的,但是口齒很清新,讓人覺得舒心愉悅。

可她身體不好,不能在屋外呆太久,後來就被顏望舒推進裏屋了。

再後來,顏望舒出來,和溫冉說準備下山。

溫冉講禮數,問:“我不用去和你奶奶道別嗎?”

“她已經睡下了。”

溫冉這才作罷。

兩人往外走,青灰色屋子裏,有女僧正打坐念經。

溫冉瞧了一眼,總覺得就這樣走了有些虧。

察覺到她駐步,顏望舒轉身:“怎麽了?”

“不拜一下嗎?”

“你想去,當然可以。”

其實溫冉不太懂。

佛教、道教都不了解,但覺得這些都能拜拜,求一個好的期望。

她走過去,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閉上眼睛,過了十來秒,才叩拜。

她做完這一切,睜開眼準備站起身,正瞥見顏望舒站在一旁看著她,嘴角悠悠的笑意,手操著有些散漫。

溫冉頓了一下,心裏賠罪道:罪過!罪過!佛祖莫怪這散人!

她趕緊站起身,上前拽著他風衣袖口往外走。

走到前院,她才道:“你看上去一點也不信佛。”

“都是虛念。”他自信,還不掩飾傲性,“隻有無法對抗現實時,才會去信這些,但我,隻信我自己。”

這話細想,沒錯。

但溫冉覺得在這裏說,不好。

這是個虔誠的地方。

她扯著他袖口加快步伐。

顏望舒反手,一根一根的把她指尖挑起來,勾到自己手心,然後握住,握緊。

溫冉任由他動作,沒回頭,隨口問:“你奶奶怎麽住在這裏?”

“我爺爺生前信佛。”

溫冉不太理解,這跟他爺爺有什麽關係。

她轉頭,迷茫:“啊?”

顏望舒笑了一下。

兩人走出寺院,顏望舒把溫冉帶到一方平地。

鐵欄之外是陡峭的山壁,百丈深淵望一眼都心驚。

顏望舒往鐵欄走,溫冉就把他手甩開,不願意再走了。

看她害怕,他也不逗她,自己走過去。

他背倚著鐵欄,寬大的風衣衣擺被風吹動:“我爺爺信佛,他去世時跟我奶奶說,佛說有輪回,他會在另一個世界等她,讓她不要為暫時的分別傷心。”

“……”

“從那以後,我奶奶就信佛了,住在這裏。”

原來是這樣。

溫冉又想起顏望舒剛才說的那句話,都是虛念,隻有無法對抗現實時,才會去信這些。

所以,卡萊爾女士到底信不信佛呢?

不管信與不信,但她守著的,是愛情,對吧!

溫冉正想著,一眨眼,就看見顏望舒微微側身,扭著脖子往後看懸崖。

她眉心擰著:“你別站那兒!”

顏望舒回過頭,眼裏沒有任何懼意。

溫冉提醒:“那個鐵欄,萬一年久失修壞了呢?你快過來!”

她眸子裏的擔憂和急色,是真摯的。

顏望舒這才站直身子。

他朝她走過去,目光定定的鎖著她。

他的眸色淺,一眼看上去柔和,再看時深不可測。

隻要他想,他的行為似乎就永遠不會存在在眼眸裏。

比如此刻,溫冉以為他要調侃她膽小或是多慮,可他靠近她後,伸手至她後腰把她按過去攏進懷裏。

他的風衣寬闊,足以把她包裹。

顏望舒湊近她耳邊,聲音穿過她耳膜,又被吹散在風裏:“擔心我?”

溫冉抿唇,心跳有些許亂。

她沒回答,岔開話題:“所以,你就是帶我來見你奶奶嗎?”

“不是。”他否認。

這裏風確實有點大。

顏望舒手指勾起溫冉耳邊的鬢發,撥到她耳後,指背滑過她滾燙的耳廓:“我回北都肯定要見她老人家,順帶捎上你。”

溫冉:“……”

她才不信,他是順帶捎上她。

卡萊爾女士的愛情故事溫冉不是第一次聽,但是故事嘛,想著總是幾分真幾分假的。

再說了,故事情節是他們初建‘卡萊爾’時,後續怎麽樣無人說。

一開始轟轟烈烈,承諾著要至死不渝的愛情,最後慘淡收場的也不少。

但是今天,他讓她看見了這段傳說中的愛情故事的後續,他們不僅走過了今生,還期許了無法考證的輪回。

比傳說中更美好,更動人。

像是,他也在承諾般。

她真的心動。

溫冉抬起手臂環過他的腰,輕輕摟著。

她在他風衣裏微微仰頭,下巴抵在他心口處,眼睛很亮:“顏望舒,你到底要帶我見誰?”

她對他的稱呼,讓他心悅。

他眉梢微微挑起,語氣寵溺:“待會兒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