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總是慢半拍

車輛在‘北外灘’小區門口停下,不遠處的綠化帶,枯草上已經有了薄薄的一層積雪。

溫冉推開車門,瞬間一陣冷空氣灌進脖子裏,她這才想起,圍巾掉在了上一輛網約車上。

溫冉往小區裏走,縮著肩膀,雙手環抱在胸前企圖抵禦冷空氣。

看上去,就像一個佝僂的老太太。

溫冉還沒走兩步,聽見腳步聲。

腦海裏的預感一閃即逝,可抬頭時已經睜大眼眸滿眼期待。

逆光的夜色裏,高碩的男人穿著黑色高領毛衣,外麵一件長款的黑色呢大衣,右手撐著一把大尺寸的傘,拾台階而下,周遭的雪花都圍著他飛舞。

溫冉動作被定格,連思緒也停了,隻一雙眼追著他的靠近。

顏望舒走近,一把把溫冉摟到傘下,拍掉她肩膀上一片還未融化的雪花,蹙眉:“怎麽沒戴圍巾?”

溫冉被帶著快步走,小手拽著他大衣衣料,聲線被凍得發顫:“戴了的,不小心掉了。”

感覺她冷,他就把她摟得更緊了些,她半個身子都在他臂彎裏。

走進小區,走進單元樓,走進電梯。

顏望舒單手握著傘柄,視線在溫冉小臉上晃了兩圈,然後摸了摸她頭發。

她頭發有些濕潤,涼涼的。

溫冉感覺到顏望舒手心的溫暖,她想要更多,於是側身抱住顏望舒,親昵的蹭了蹭。

真的很暖。

溫冉泡了個澡,心緒平靜很多之後,才把事情娓娓道給顏望舒聽。

房間隻亮了一盞床頭燈,燈光暖黃色,有點溫馨,有點曖昧。

顏望舒半靠著床頭,**的上身肌肉橫張。

溫冉不明白,他為什麽時時刻刻都是滾燙燙的。

不過她很喜歡,像個移動的取暖器。

她依在他懷裏,把冰涼的小手放在他腹部取暖,隔一會兒感覺這塊不夠暖了,還換另一塊更暖的地方,有時候他會腹部輕輕縮一縮表達抗議,但從不阻止她。

他手指撥動她發絲:“你要知道,有些人希望你好,但不希望你比她好。”

所以,艾薇曾經對她的幫助是真心,後來對她的討厭也是實意。

顏望舒幫溫冉整理情緒:“你是難過她插足李婉的感情?還是難過她那樣想你?還是難過失去了一個朋友?”

溫冉頓了兩秒:“都有。”

“冉冉。”顏望舒說,“你隻是看清了她的為人,僅此而已。”

溫冉點頭,兩秒後往顏望舒懷裏蹭:“但還是難過,感覺…感覺不想接受。”

“事與願違總是不想接受的。”顏望舒沉了口氣,滾燙的手心握住她肩膀,“那我告訴你,嫉妒、攀比、狹隘、懶惰、貪婪、浮躁、自卑、自負,等等人之惡性,你以後還會遇見很多很多,你會不會好接受一些?”

溫冉其實不太想聽顏望舒說這個世界怎麽怎麽惡,她閉上眼睛,捂著耳朵:“哎呀,你別說了。”

顏望舒把溫冉的手抓下來:“冉冉,你必須了解人性,並坦然接受人性,遇見問題才能解決問題。”

溫冉沒應話。

顏望舒思了幾秒,把人摟緊了些,耐心講:“你不能把世界圈在你的思想裏,遇見不如心意的事,就一身尖銳,不管不顧不計後果。”

“???”溫冉不太理解這突來的教訓,“我哪有?”

顏望舒:“我一共見過你三次發脾氣,第一次是你被吳雲姍冤枉,你說你要‘報警’,說尖銳刺人的話,可你沒解決問題,甚至不站半點上風;第二次是去救李婉時,你貿然甩了杜總一個耳光,依舊說尖銳刺人的話,他當時怕嗎?你不僅沒解決問題反而激怒他讓自己陷入危機;第三次……”

顏望舒頓了頓,捏著溫冉後頸,讓她抬頭看著自己。

他眉梢輕輕挑起來:“和我吵架,還是說尖銳刺人的話,料定了我不會怎麽樣,或許就是想要證明我不會怎麽樣,也就是仗著我愛你,高傲的隻知進,不知退,不想解決問題,隻想事情完全的照自己所想的方向發展。”

關於和他吵架,溫冉早就自我反省了,現在又被他剖析的明明白白。

她咬了咬唇:“我以前沒有這樣。”

“那是因為你在家,都有人都順著你,縱著你。”顏望舒笑了一下,“而且,你平時確實挺乖,也聰明。”

她會不經意的撒嬌服軟,知道對方想要什麽樣的情緒,精準的應對,惹人憐愛。

還有這張無公害的臉,就算帶著氣也能多縱容她三分。

但這些,都是在她的自我規則裏。

一旦觸碰她的規則,自小被嬌養出的傲氣就出來,又強又倔,不管不顧不計後果。

他是真的有所擔憂,於是語調放柔:“寶貝兒,遇到難題,別急著發泄情緒,第一個想法應該是有效解決,如果暫時無解,退一步,這不是輸。”

溫冉吃軟不吃硬,乖順的點頭,‘嗯’了一聲。

顏望舒又說:“你這次回M國,不會太平,要記住我的話。”

溫冉頓了一下,好像明白他為什麽突然說這些。

她誠誠懇懇的點頭:“我知道了,會記住的。”

話題又轉回來,顏望舒:“所以,李婉和艾薇的事你打算怎麽解決?”

“我肯定會告訴小婉,她有知情權。”

“那艾薇的威脅呢?怕嗎?要不要我出麵?”

溫冉想了想,抬眸,不恥求學:“顏老師,你能指點一下嗎?”

“老師?”這個稱呼蠻新鮮,顏望舒眉梢動了動,指尖碰碰她臉頰,“是不是要收學費?”

她看著他,眼睛很亮,清純的旖旎:“嗯,你想怎麽樣,都可以。”

顏望舒被取悅,笑得胸口輕輕顫。

笑完,故意湊近溫冉耳邊‘授學’。

溫冉聽完,理解的點頭,隨之往被子裏一鑽,行為耍賴:“睡覺。”

可她手腕還在他手裏,不小心碰到,皺著眉‘嘶’了一聲。

顏望舒察覺到,把溫冉手臂拉出被子,拉開她睡衣衣袖,就著昏暗的燈光看見她手腕有女人指甲的血印,許是因為泡澡,有些紅腫。

他蹙眉:“被抓了?”

溫冉把手腕收回來,衣袖拉下去蓋住,縮進被子裏,隻露出一顆小腦袋:“應該不是故意的,就是情緒激動。”

溫冉抬了下下巴:“關燈。”

燈光熄滅,顏望舒躺下,溫冉拱進顏望舒懷裏,抱著他。

溫冉覺得說離別的話題,要關燈,要抱著。

她聲線細細的:“顏望舒,我要回M國了。”

“我知道。”

“你知道?”

顏望舒歎了口氣:“你做夢,都在叫‘老師’。”

溫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叫了,她隻是說:“但我很舍不得你。”

“那等BNile入駐國內市場,讓白先生搬回國居住?”

她明明在和他說現在的離別,他卻給她暢想美好的未來。

可是這樣,好像真的不那麽難過了。

因為未來好長的,還可期。

第二天中午,溫冉去了‘卡萊爾’,把艾薇叫出來。

坐在餐館的包間裏,菜陸陸續續上齊。

艾薇心思不定,食不下咽。

可溫冉隻是吃菜,什麽都沒說。

艾薇沒忍住先開口:“你叫我出來,難不成就是吃飯?不是告訴我,你的決定嗎?”

溫冉放下筷子,擦了擦嘴:“我的決定,就是你親自跟小婉坦白,今天之內。”

溫冉來找艾薇,艾薇本就有不好的預感。

可此刻依舊慌亂:“你是不是忘了我說要……”

“你去吧。”溫冉臉色波瀾不驚,沒看她,“就按你說的,你看你是能讓我身敗名裂,還是能讓顏望舒身敗名裂。”

“你什麽意思?”

“你不是說顏望舒會棄車保帥嗎?你覺得你是車,還是我是車?”

“……”

溫冉抬眸,眼神不同以往的溫婉:“你真覺得你那些東西能發出去嗎?就算發出去,還不是顏望舒一句話就讓人不敢多說一個字?而你,才是真的無法在這個行業,甚至其他行業立足。”

“你威脅我?”

“或許你可以理解為,我在幫你分析時局,在幫你找最好的出路。”

艾薇一直覺得溫冉好說話,可現在…

她冷哼一聲:“這才是真正的你吧?平時裝得可真好。”

溫冉沒理她的攻擊。

她淡淡的收回視線,話語不帶任何情緒:“你沒有其他出路,也沒有太多思考的時間。”

溫冉收撿了東西,站起身:“你吃吧,我已經結賬了。”

溫冉往包間外走了幾步,微微側頭:“答應過你,要請你在這家飯店吃飯的。”

這是家川菜館,大概兩個月之前開業的。

艾薇當時隨口說了一句,溫冉應了。

溫冉不知道艾薇還記不記得,她走出包間,從走廊的木紋小窗看進去時,看見艾薇像被抽了靈魂似的呆坐在那兒。

溫冉往前走,腦海裏想著顏望舒昨晚在耳邊的指導。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這八個字,她可是教了學費的。

艾薇向李婉坦白後,溫冉有給李婉打電話。

她當然沒有直說。

因為她覺得,任何人都不想讓這樣的事被別人知道,包括朋友。

這也是溫冉執意讓艾薇自己坦白的原由。

兩人稀稀拉拉聊了一會兒,李婉主動:“冉冉,我和…我和那誰分手了。”

溫冉語氣堅定:“你會遇見更好的。”

李婉開始吞吐:“你是不是知道…知道……”

溫冉:“知道什麽?”

“沒事兒,我沒事兒。”李婉最終,還是沒說。

李婉比溫冉想象中堅強很多,果斷很多,瀟灑很多。

這讓溫冉覺得,李婉是不是早就有所察覺。

溫冉定了回M國的機票。

當天,顏望舒沒去上班,在家陪溫冉,完全的陪她,連電話都沒接一個。

飯後,倆人窩在沙發上,看一部家庭喜劇電影。

最後,送溫冉去機場。

不知道為什麽,溫冉覺得今天並沒有想象中難過。

可能是今天的飯菜很可口,也可能是電影笑點十足,也可能是顏望舒那晚的話真的有效。

他們有很長很長的未來呢。

在機場的單間等候室,溫冉還坐在顏望舒腿上,撚他耳垂,摸他眉毛,把他的口罩取下來啄他嘴唇。

顏望舒最後有點控不住臉色,抓著作亂的人箍在懷裏發泄性的一頓啃咬。

**的親吻後,他眸裏泛著冷冽的光澤,和平時一點不一樣。

溫冉隻看了一眼,就撇開視線,他親得太狠了,還不讓反抗。

要是平時,她肯定說他兩句,今天…就算了。

顏望舒把人抱著,用指背碰她臉頰,指腹摩挲她亮澤的唇瓣,捏著她下巴把她小臉轉過來。

唇瓣再次壓過去,溫柔的舔舐,輕啄。

登機時間到,溫冉跟顏望舒道別,趴著他肩膀,踮腳隔著口罩親了他一下。

到此,她都是好的。

飛機準備起飛,空姐提醒關閉手機訊號。

溫冉突然感覺心裏不對勁了,悶得慌。

剛起飛時,飛機有些顛簸,一會兒就平順。

溫冉從窗戶看出去,滬城的標誌性建築物越來越靠後,越來越小,直到躲在雲層之下,一點也看不見。

溫冉清晰的感覺,隨著飛機的起飛,心髒一點點的下沉,再下沉,再下沉…

墜入無邊、無底的深海,變得恐懼。

溫冉下意識摸住脖子上的項鏈,指腹摩挲它的花紋時,腦海裏是顏望舒給她戴項鏈的畫麵。

她感覺臉頰涼涼的,詫異的摸了一下。

這時,溫冉想起在機場等候室時,顏望舒狠狠親吻她之後,那張冷冽的臉。

她後知後覺,他當時的情緒是不是如同她現在?

她又慢了半拍。

連離別的難過,竟也比他慢半拍。

溫冉關了燈,仰倒下去,拉著毛毯蓋住臉,肩膀輕輕聳動,不讓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