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這塊玉

黎陽被俾兒這番不著調的話驚出一身冷汗,眼皮跳個不停,他什麽也看不見,可什麽也看得見,他打小就從掌櫃嘴裏聽過很多故事,天上仙人,北原蠻子,西方佛國……

黎陽牽起俾兒的手,打算登橋,即使這是一條妖魔道,他也得走過去。

背著毛筆的白衣青年遠遠望著。

黎陽墊了墊行囊,叫道:“俾兒。”

“有屁放。”俾兒捂著胸口,強行憋笑讓小臉變得通紅,黎陽看見對方的眼睛,有些不一樣了。

他伸出手,放棄了想說的話,隻是很普通的道:“走啊,過了橋,咱們就要到界山了。”

俾兒沒理他,甩開他的手先一步跨了上去,黎陽緊隨其後。

腳步落下時,下意識的,黎陽回了一下頭,頓時看到盤坐在不遠處的陌生青年,他其實很膽小,此刻掌心已經有了汗,想回頭,竟發現無論如何,也邁不動腳了,走在前頭的俾兒突然站在那,用一種很特別的語氣說道:“黎陽,他們好可憐啊。”

“身上全是鐵鏈,咱們,還是給他們點錢吧。”俾兒動了惻隱之心,估計是眼前的畫麵勾起了她不為人知的過往,不等黎陽點頭,她便自顧自解下錢袋子,掏出半數錢財放在欄杆上。

黎陽眼睜睜的看著大部分家當,從欄杆上消失,他渾身汗毛倒豎,隻想快點離開這個奇怪的地方,拽著俾兒的手,也不管她什麽反應,拔腿就往前狂奔,這一次,他用出了十五年來,最大的勁兒。

白衣青年歎了口氣,想著毛筆本就不多的使用次數,心下一橫,還是擺出了一個奇怪的姿勢,下一刻,毛筆淩空而動,在他麵前的虛空中勾勒出一道紫色符籙,然後往前一指,符籙稍微一閃,落在狂奔的黎陽頭頂。

他自己看不見,這座橋在他與俾兒狂奔時,起了大浪,原本兩側靜靜流淌的溪水,居然如龍那般拱了起來,清澈的水內更有一道渾厚黝黑的身影在不斷閃爍,探出的溪水的爪子,每每要落到黎陽身上時,便被他頭頂的符籙彈開。

見著這一幕,白衣青年百感交集,估計想起了什麽不開心的回憶,又操控著符籙遠離了黎陽,而此時,距離到橋的盡頭,也不過百十來步,黎陽不敢停下來,哪怕終點近在眼前,越是到最後,越是用勁。

於是,他突然摔倒了,俾兒掙開他的手,也不說話,扭頭跑回橋中心,衝膽戰心驚的黎陽扮了個鬼臉,亮晶晶的眸子裏全是笑意,對著已經平靜下來的溪水道:“不用謝我哦,這錢也不是我一個人的,他也有份兒呢。”說著,目光落在黎陽身上。

明明什麽也看不見,但黎陽卻有種直覺,此時此刻,身邊有無數張眼神在打量著自己。

“黎陽,他們說你長得好醜。”俾兒笑得很無辜,表示她也不想這麽說。

黎陽突然就沒那麽害怕了。

俾兒在空中摸了摸,長得太矮,便爬上橋欄杆上,對著空氣道:“我知道了,我會對黎陽說的,謝謝啦。”

見此一幕,白衣青年眼神複雜,懸浮半空的符籙靈氣散盡,被他收了回來,想不到那位前國師說的是真的。

他站起身,朝橋上走去,但他剛越過刻有妖魔道三字的界碑,溪水便咆哮起來,晴空也遍布烏雲,就更別提在河內翻滾動**的黑色身影了,白衣青年不無感慨,哪怕隔著兩座天下,也要過來看他們上橋麽?

那位國師,到底對你們許諾了什麽。

白衣青年很好奇,他自是不懼這些異象的,走在橋上,如同走在自家的後院,閑庭漫步,這份自信和從容,讓橋上剛才流了一身冷汗的黎陽生出些許羨慕,自己以後也會這樣嗎?在讀萬卷書,行萬裏路之後,可掌櫃從來就不許他去天下,問題是,我也不想去啊,黎陽心裏這麽想著。

說到底,還是他不聽話了。

可惜這羨慕隻持續了不到幾個呼吸,因為,在他眼裏比上次見到的那五個人還要牛逼的對方,居然摔了個狗啃泥,白衣浸染汙垢,起身後,滿臉也盡是灰泥,一時間,驚得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了。

不該的,真是不該的,白衣青年麵不改色,實在是難以啟齒,隻能狠狠的拍了下橋身,這鬼地方。

“路過,嘿嘿,路過,別介意,你們繼續,我就是個路人。”白衣青年拍了拍灰塵,還真就從黎陽和俾兒的身邊過去了,但這一次,他走得格外小心。

俾兒憋著笑,悄悄對黎陽道:“剛才老豬說他踩到了王八殼摔倒的。”

俾兒又指了指眼睛,低聲道:“眼瞎呢。”

黎陽很無奈,就這聲音,白衣青年想不聽到都難,黎陽也很無奈啊,抓著俾兒的手道:“還是快些過橋吧,天黑了,不好進山。”

“急什麽呀,老豬說了,晚上進山才好嘞,有老狐和老牛他們,他讓我們不著急,等晚上廟會結束後,就帶我們去掌櫃所在的地方。”

黎陽吃了一驚,連教書的雷老頭都隻勉強知曉方位,怎麽的,還有人知道?不對,根本就不是人,哪怕直到現在,黎陽也什麽都看不見啊,見他不說話,俾兒便埋怨道:“你聽我的,我比你更想讓老板回家,剛才老豬說了,老板過得可好了,隻是欠下不少酒錢需要我們去贖身。”

剛過了橋的白衣青年看向那座看不到頭的界山,從大夏都跨越無數仙府大山而來的人,除卻當年的酈靖侯,也就那位前朝國師和酒聖了,自從北原淪陷給那邊兒的蠻子後,怕是就再也沒山上人過來了吧。

他又想起失蹤的五位劍仙,蜀山從來不摻和天下之事,現在也要打算入世了麽。

於是回頭,對著黎陽道:“那個誰,我也知道你掌櫃在哪,我正好順路過去,想快點見著他的話,就跟我一起。”

白衣青年抬手,黎陽看到了掌櫃從不離身的玉牌,上邊有七字:“醉後乃知身是客。”

掌櫃常說:“天下很大,而我,也隻是一個客人啊,黎陽,你想知道這一方的主人,是誰嗎?”

那時的黎陽還很年少,雖然讀書少,也知道有大夏朝的,便回道:“當然是大夏國主了。”可惜掌櫃隻是笑而不語,卻不告訴他這天下的主人到底是誰,黎陽也不會往深了想,誰會吃了閑心去管天下的主人到底是誰,說到底,管得多了,也不會讓自己的糧食多豐收一點,工錢多一點不是?

但黎陽卻很清楚,這塊玉牌對掌櫃來說有多重要,因為他說過:“玉在,我在。”

黎陽便答應了下來。

此時橋上有風,風上有人,除了雷老頭,還有一朵白雲,在緩慢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