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這封信

邪門,黎陽覺得雷老頭吃錯了藥,青天白日,哪來什麽妖怪,要說俾兒是妖怪,打死他都是不信的,就這丫頭尖酸刻薄的慫樣,是妖?

黎陽還是攔在二者之間,道:“先生該是搞錯了,她叫俾兒,是我家掌櫃帶回來的私生女,在這半年了,隻是往常不去店外幹活,隻在後院做些雜役”

雷老頭抬頭望天,白雲翻滾,但下一刻,便狂風大作,兩道雷電交織的大手撕開天幕,如月盤的眼眸透過雲層,冷冷的注視著下方。

“還說不是妖。”雷老頭看了眼定在原地,早已大汗淋漓的黎陽,隨即朝天上拋出手裏的古書。大如鬥的墨色文字脫離書皮,在空中轉個不停,愣是將滾滾雷雲攔在外邊,黎陽認出了那幾個字。

浩然。

於是,這個人間被正氣填滿。

雷老頭抬頭,道:“誅邪。”

言出,文字閃耀金光,堂皇正大的氣息隨字擴散,嗡的一下,雷雲便消失得毫無蹤跡,隻是正當黎陽以為一切已然結束時,卻又見到雷雲消失的地方,憑空多了一座大無邊際的祭台,隱隱約約,似有一尊如山嶽大小的身影若影若現。

於普通人而言,這,或許便是傳說中的神明了。

黎陽瞪大了眼睛,他,隻是北鎮的普通少年,哪怕從掌櫃口中聽聞過天下事,也僅僅隻是聽過,或許在他的心裏,所謂的天下事,隻是一個故事,而今,於此時,他親眼所見,就在這平凡的日子,走進了令他魂牽夢繞的故事裏。

黎陽佝著身子,直不起腰,在那身影的壓迫下,膝蓋發軟,頭皮發麻,靈魂都在顫栗,眼看就要趴下時,耳邊傳來雷老頭如雷貫耳的冷哼,字字如刀:“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行。下則為河嶽,上則為日星。”

此話過後,又是一陣爆嗬:“浩然天地,妖魔退散。”

文字飛速旋轉,有那麽一瞬間,黎陽看到雷老頭挺拔的身軀好似變大了,變得頂天立地,一隻手,就能托起星辰日月,古字飛回他寬大的袖袍,卻在下一刻甩出之時,金色光芒遮蓋天地。

祭台不複,黎陽眨了眨眼睛,意識回歸時,雷老頭還是那個年至古稀的教書先生,俾兒依舊在刮著魚鱗,剛才發生的一切,如同做了一個短暫的夢,沒有半點真實感,白雲如糖,不斷在天上扭曲成不同的形狀,讓吃貨神往。

黎陽疑惑的看著雷老頭,似在詢問,惋惜的是,對方並不看他,忽然蹲在俾兒身旁,從魚肚子裏掏出一封用油紙包好的信,雷老頭抖了抖,打開,隻是淡淡的看了眼,便將信放回懷中。

“先生,那是我家掌櫃留的信嗎?”黎陽問,掌櫃愛喝酒,也愛玩,像這些令人捉摸不透的小把戲,通常都出自對方之手。

雷老頭沉默半晌,目光始終留在俾兒身上,他沒有回答黎陽的話,而是問了一聲:“俾兒想回家嗎?”

小女孩終於抬起了頭,哪怕,剛才對方說她是妖,都不曾抬一下眼皮,回家,黎陽分明看到,俾兒的眼神有片刻猶豫,而後又瞬間化作堅定,於是,低頭繼續殺魚。

黎陽道:“先生有所不知,她其實是掌櫃撿回來的一個丫鬟。”

雷老頭還是不搭理他。

“俾兒不想家嗎?一點都不想你父母嗎?”雷老頭耐著性子,和顏悅色。

黎陽還是頭一回發現,這個一向嚴厲的教書先生,臉上多了慈祥,看向俾兒的眼睛,就像在看自家孫女。

小女孩吸了吸鼻子,黎陽以為這番話引起了對方傷心的回憶,正欲上前安慰,卻見對方麻利的一唆,嘿,原來是冷的,黎陽扯了扯雷老頭衣角,道:“雷先生還是回去上課吧,青魚你也看到了,就這一條,掌櫃不回來,我和俾兒還得靠這個填肚子呢。”

雷老頭歎了口氣,皺巴巴的臉上露出奇怪的表情,隨後一抖衣袖,剛才放進懷裏的信跟變戲法一樣出現在他手中。

黎陽默不作聲的拉開了與對方的距離,同時緩慢靠近小女孩俾兒,他覺得,這兩天不正常,先是一群疑似大夏都的人來北鎮打酒,然後進了界山,隨後掌櫃騎對方白馬徹夜未歸,更令他不解的是先前發生的那一幕,天塌地陷,宛若世界末日的景象,真是一個夢?

就連教書的老頭子,都變得高大神秘起來,邪門,黎陽心頭嘀咕,悄悄將俾兒放在旁邊的菜刀撇在後腰,不論怎樣,俾兒不能有事兒,不然誰來給他洗衣服做飯?這種聽話的便宜丫鬟,可不是他這種人能隨意買得起的。

“你家掌櫃,不回來了。”雷老頭開口。

黎陽像是聽到天大的笑話,氣呼呼道:“騙人,這胡桃夾酒館是我家掌櫃的**,他不回來會餓死在外邊的。”

雷老頭一臉懶得廢話,將信遞給他,又道:“這青魚可不是普通的魚,在那座城又叫辭魚,原本便是餞別之物,他讓你送我,你卻偷偷留下一條,現在,這因果便平白無故落到了你身上,要怪,也隻能怪你貪心,若不偷偷留下,酒館還能由你繼承,現在啊……”

說到這,雷老頭陰陰的看著黎陽,轉而笑道:“得由你去跑一趟了,若不去,那你掌櫃或許就真如你所言,餓死在外邊。”

黎陽看著信,眼淚不受控製的往下掉落,心湖翻起大浪,再次抬頭時,紅腫一片,泣不成聲道:“請先生給我一個方向,我去。”

他收起信,跪在地上。

掌櫃啊,為什麽要丟下我和俾兒,黎陽磕著頭,隻是幾下,便已有了血漬,然而這位教書先生,依舊無動於衷,像是在看戲,俾兒抽出黎陽後腰的菜刀,仰著腦袋,臉上還掛著魚鱗,第一次,開口了:“老頭子,如果我掌櫃出了事,我第一個砍了你。”

“給他,指路。”俾兒指向不斷磕頭的黎陽,萬年寒冰總算融化了冰山一角,道:“別磕頭了,他又不是你祖宗,丟人不。”

黎陽抬起頭,而雷老頭總算是正眼看了黎陽,也不知是對方的誠心,還是俾兒的威脅,反正這番話後,他的確給出了路和方向,還說了其中可能遇到的危險,黎陽覺得,是因為老頭子怕俾兒真拿刀砍他。

即將除夕,酒館打了烊。

黎陽背著包袱,牽著俾兒,鎖好門,朝門口最大的那條路走去,有人說,這條路一直往前走,可到大夏都,還有人說,這條路的盡頭,可看見天上的仙人。

黎陽抬眼,不論別人怎麽說,在他看來,這路的盡頭不就是橫斷北原和大夏的界山嗎?他忽然想起掌櫃酒後的那番話:界山十萬裏,餘生追夕陽,日暮飲酒一壺一壺,除茶淡飯,歎盡天下事。

我不想去天下,隻想,帶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