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有妖氣

天微亮,雞剛鳴,狗還沒叫,黎陽起床了,掌櫃一夜未歸,他一點都不擔心,反正又死不了。

他還記得最長一次有半大年沒回來,正慶幸有了自由身時,卻見到掌櫃騎著馬帶著一灰頭土臉的六七歲小女孩回來,盯著他的眼神似乎在說:小兔崽子,你老板還活蹦亂跳呢,休要以為賣身契無效了。

還不忘送他一句當時年少春衫薄,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黎陽反複咀嚼,終是沒聽懂什麽意思。隻覺得乞丐模樣的小女孩是掌櫃的私生女,估計是對方浪**青樓造出來的,不然什麽春衫薄還滿樓紅的。

他沒見過青樓長什麽模樣,可平日裏,卻沒少在先生的故事中聽,所以格外小心翼翼,如鼠見貓,生怕惹怒這大有來頭的小女孩,隨著時間推移,他漸漸發現,小女孩不僅不是私生女,而且地位比他還要低,連名字都很隨便,就叫俾兒。

黎陽伸了個懶腰,瞥了眼枕頭旁的書,想了想,還是揣到懷裏,想著先生回來,可能會考他問題,在門檻上坐了一陣子,確信早上先生回不來,便絕了等待的念頭,衝後院叫道:“俾兒,我出去一趟,先生要是回來問,就說我去鎮上給他打酒了。”

啪,後院傳來水桶急速落地的聲音,不等那道廋小身影出來說不服,黎陽便破門而出,對一腳跨出院門大半的小女孩視而不見,這半年,早已熟悉對方的脾性,關上門,往鎮上的書院跑去。

聽課,幹活,成了他的日常,酒館有個好習慣,早上不營業,且說書的掌櫃不在,別人也不會來。北鎮人口不多,大部分年輕人,都在掌櫃的蠱惑下,背著自己削的木劍走了,留下的皆是如他這般大的孩子,和上有年邁雙親的普通百姓。

百草屋,是鎮上唯一的私塾,教書先生是個古稀老頭,姓雷,沒什麽親人,好像從界山外來的,就住在私塾裏,經常寫打油詩,為此起了個字,叫什麽來著,醉翁先生,黎陽感覺,對方不如他家掌櫃有學問,不過,雷老頭能一板一眼教書本中的知識,不像掌櫃老口嗨,正事提得少,總癡於癡男怨女的情情愛愛,說個不停,似故意不想告訴黎陽,這一座天下,和這一朝的曆史。

雷老頭對這些交不起學費又渴望知識的白瞟者,從不加以阻攔,反倒在發現以後會大聲念書中的內容,生怕偷聽者聽不見似的。

往常黎陽趕來之時,私塾已經傳來朗朗的讀書聲了,此刻卻萬籟無聲,黎陽琢磨是不是雷老頭挺不過這個冬天,死在初寒的早晨了,下一刻,麵如千刀萬剮過的雷老頭,出現在黎陽身後,一雙布滿老繭的手抬起來便是一爆栗,道:“遲到了。”

黎陽捂著腦袋,有些吃不住痛,也不曉得這老頭哪來這麽大的力氣,連忙陪笑道:“先生說的哪裏話,我又不是私塾學生,遲到與否和我有什麽關係。”

雷老頭歎了口氣,高大挺拔的身影居高臨下,神色失望。

黎陽笑道:“如果說我遲到了,那先生豈不是也遲到了?”

雷老頭瞪著他,道:“隻有遲到的學問,沒有遲到的人。”

黎陽覺得這句話很有深意,卻沒有深思,懵懂的表情讓雷老頭恨鐵不成鋼,眼看又要一記爆栗砸下時,黎陽便立馬神色恭敬的衝對方作揖,道:“給先生拜個早年。”

說完,將早上做好的爆炒青魚遞了出來:“我家掌櫃出門臨行前,交代一定要把這條魚給你,先生重承諾,你得記好了,是我一大早送來的,如果到時候問起來,可別說什麽遲到不遲到的事。”

雷老頭陰轉晴,笑眯眯的從他手裏接過餐盒,打開後卻愣了一下,又將盒子放在一旁,問道:“你家先生呢?又出去浪了?”

黎陽想起晚上先生交代的話,便搖頭道:“我也不知道,可能去打酒了吧。”

雷老頭又變了臉色,道:“休要騙我,這青魚應該是一對,還有一條呢。”

這一刻,黎陽忽然有種驚悚的感覺,這教書先生難道還會未卜先知,他沒去過胡桃夾酒館,怎知青魚有兩條……的確,先生交代他黎陽一條清蒸,一條爆炒,黎陽想著他都多久沒吃過魚了,便偷偷留了一條,就放在俾兒打水的水缸裏。

黎陽不敢隱瞞,汗顏道:“留了一條,養在家呢。”

雷老頭衝酒館的方向看去,看著額頭暴汗的黎陽,道:“就會闖禍,等你掌櫃回來再教訓你,現在,立刻,馬上跟我過去。”

黎陽對這番話深信不疑,掌櫃和雷老頭的交情,就如這杯中酒,他們平日裏可沒少花前月下,對此,私塾的學生還背地裏給他取了個老背山的綽號,想起昨晚先生離去的神色,再看如今雷老頭的忌憚,黎陽突然有些緊張,難道,真的闖禍了?可那,就是一條青魚呀。

“發什麽愣,快點。”雷老頭關上私塾大門,先一步走了出去,明明都古稀的人了,走路還那麽快,黎陽得小跑才能勉強跟上,結果隻能看到對方的背影,等他趕到酒館時,雷老頭已經在後院大罵了。

“妖孽,老夫一眼就看出你不是人,還不快快現出原形。”

這一聲中氣十足,嚇得黎陽膝蓋一軟,差點跪在地上,仰頭看去,後院上空風起雲湧,白雲一朵朵的,像要從天上落下來,黎陽哪見過這種陣仗,小小的心頓時被陰影填滿,心想完蛋了,徹底完蛋了,掌櫃的回來非得打死他不可。

戰戰兢兢的苟進後院,卻被眼下一幕給弄得哭笑不得。

雷老頭拿著書,念念有詞,像條神棍,黑炭一樣的俾兒,在那麵無表情的在刮著魚鱗,那魚,正是他暗地裏留下來的另一條青魚,見黎陽回來,俾兒隻是抬頭斜暼了他一眼,便又垂頭繼續刮魚鱗,或許覺得不解氣,還用棒槌狠狠的敲打青魚腦袋,一麵敲一麵嘀咕:“讓你不帶我,讓你不帶我。”

黎陽苦著臉,這破孩子,脾氣越來越大了,真是欠收拾,雷老頭回頭問道:“她,是誰?”

“俾兒。”黎陽答。

“她是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