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們就不是人嗎？
鵝毛大雪下了一整天，到了接近傍晚的時候，終於停了。
整個哥本哈根在銀裝素裹當中，在五顏六色夜燈的映照下，恍如童話世界。
看上去很美，體驗起來卻未必。
戶外的溫度實在太低了，人們隻能蜷在屋裏，慵懶地享受暖爐或暖氣邊的溫馨夜晚。
但是，有很多人並沒有那樣的奢侈。
許莎就是這些人當中的一個。
現在，她跟來自全世界各地的學生代表們，坐在一間寬敞的會議室中，正盯著會議室裏的大屏幕。
三個月前，當她得知自己有機會來到丹麥首都的時候，一開始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魏老師，這是真的嗎？”
她瞪著美麗的雙眼，眉頭微蹙，看著自己的導師魏哲。
魏哲是燕華大學環境工程係最年輕的碩士生導師，比她大不了幾歲，仍然是單身，很受係裏那些辦公室大姐們的歡迎。
她們紛紛給他介紹對象。
他卻一個都看不上。
許莎的很多女同學們也對魏哲暗許芳心。
但許莎對他卻不感冒。
她不喜歡戴眼鏡的男生，還覺得他的顏值變化趨勢與自己的喜好範圍動如參商。
不過，當魏哲告知她這個機會時，她還是十分上心，又有一絲忐忑。
“許莎，這反應不像你呀......”魏哲似笑非笑，“這些年你怕過什麽事情嗎？”
“可是，這次是聯合國氣候變化峰會，全世界有近百名國家的元首都會去，這麽高規格的會議，我卻隻是一個研二的學生......”
“想什麽呢？又沒讓你代表國家去談判，去大會上發言，去舉手表決，你怕什麽？你隻是學生代表而已。”
“什麽叫學生代表？學生代表需要做什麽呢？”
“顧名思義，就是學生的代表呀。具體需要做什麽嘛......嗯，就是到了那兒也進不去會場，隻能在外麵看現場視頻直播，跟我們在燕華沒什麽區別......不，也有區別，你沒有時差，另外，可能信號延遲小一點。”魏哲扶了扶眼鏡。
“......”
“那去有什麽價值呢？”許莎不甘心地問道。
“你竟然問出這種問題？能夠參加這樣高規格的會議，本身不就是一種認可嗎？你有機會接觸到環境保護和氣候變化領域的頂尖專家、學者和政府官員，很多人一輩子可能都見不到他們。另外，你以為學生代表就你一個嗎？到時候全球各大頂尖大學都會有相關專業的代表過去，這是多好的結交朋友的機會啊！他們每個人以後肯定都是環保領域——或者其它任何領域的翹楚，想想看吧！”
“我們這些學生就在會場周圍自己搞聯誼活動？”
“誰說的！組織方會安排很多交流活動，並且提供近距離觀看會議的機會——當然，是通過視頻，還有不少專業的學術資料分享，這是多麽難得的機會！”
“那......我考慮一下？”許莎眨了眨眼。
“好，”魏哲點了點頭，然後低頭看著手表，估摸著過了三秒鍾，便又抬頭說道：“一下到了。”
“......”
“你去不去？不去還有的是人想去。”
“我去！”
“你是在對我表示不滿嗎？我可是馬上就想到了你。”
“豈敢，豈敢......”
回憶起當時的情形，許莎還是有些忍俊不禁。
不過，她剛微微揚起的嘴角很快便被直播屏幕中的畫麵給抹平了。
雖然已近深夜，視頻裏的會議仍在繼續，而大會現場的氣氛似乎有些緊張。
她的英文水平雖然還不錯，但還沒熟練到可以聽懂各種口音的地步。不過，她並未選擇戴上同聲傳譯耳麥。
聽力這東西，必須要磨，耳朵裏磨出老繭了，聲音自然就順暢了。
在過去的幾天中，她已經充分認識到：承認也好，不甘也罷，英文就是事實上的國際語言，要想與外界溝通，不會英文，肯定是不行的。
比如說現在，大會的緊張氛圍很明顯傳到了她所在的會議室裏，而她隻能用英語去跟那些來自五湖四海的同學們討論。
“Sha，你怎麽看待IPCC剛才發布的方案？”身旁的女孩問道。
她那雙褐色的眼睛十分專注地盯著許莎，眼神裏滿是期待。
看上去，許莎的觀點對她來說很重要。
她有著一頭瀑布般的棕色卷發，五官精致，哪怕不笑，麵容與表情也讓人感到溫暖，小麥色的膚色和豐滿有致的身材蘊藏著無窮的青春活力。
她來自巴西的聖保羅大學，與許莎一樣，也是這次氣候大會的學生代表。
“蘇菲，我的觀點很明確，這個方案對於我們發展中國家是不公平的。”許莎迎著巴西女孩的目光，斬釘截鐵地說道。
“沒錯！”一個脆脆的聲音從她們倆身後傳來，帶著濃厚的口音。
她們扭頭一看，是一個身材修長、麵目白皙的男生。
來自印度理工學院的拉傑。
“嘿，蘇菲，Sha，憑什麽西方國家排放了幾百年二氧化碳，把我們地球搞成現在這個樣子，現在卻要我們一起承擔後果？還給我們那麽多限製？”
拉傑沒有刻意控製自己的音量，聲音在剛才還有些略為沉悶的會議室中回響。
許莎轉過身去，向著拉傑而坐，同時又看了看蘇菲，說道：“是的，這就好比我們都有權利坐公交車，隻不過他們提前我們幾站上車，現在就對我們上車提出各種限製，比如，他們當時上車的時候，每個人可以帶兩件行李，卻要求我們現在四個人才能帶一件行李......”
“Sha，你說得太好了！”蘇菲和拉傑瞬間理解了許莎的意思。
“我們很理解你們的觀點，但是，如果你們也每個人都可以帶兩件行李上車，車就要超載了，大家都得完蛋！”不遠處，走過來三個人。
顯然，拉傑的話引起了他們的注意，而許莎的話進一步引起了他們的不滿。
走在最中間的那個男孩中等個子，留著金色卷發，滿臉雀斑，淺藍色的眼珠閃耀著精明的光。在他身旁，分別是一個清瘦的白人女孩和一個壯實的黑人女孩。
許莎抿了抿嘴，也站起身：“皮特，夏洛特，朱婭，車子如果要超載翻車了，不能隻讓後上車的人做出犧牲對吧？已經在車上的人是不是應該把原來的行李整一整，看看有沒有多餘的物品，可以扔出窗外呢？畢竟，我們都在同一輛車上，不是嗎？”
“憑什麽讓已經上車的人扔行李？它們可是我們的私人財產，私人財產權神聖不可侵犯，這可是基本人權，你們理不理解？”黑人女孩的嗓門略粗，聽上去像是在吵架。
許莎隻覺得一股莫名的火苗從心底竄了上來，瞳孔一縮。
“朱婭，既然你談到人權，我倒想問了：我們就不是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