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遠方來信

半年以後,當許莎在電視裏看到中國科學院院士,新能源專家黃靖梓接受媒體采訪時,再次憶及今天晚上,她有種奇妙的惺惺相惜感,仿佛自己都被院士加持了。

她記得,電視熒幕上的記者留著一頭幹練的短發,滿臉的憂國憂民,咄咄逼人地問道:“我們為什麽要堅持按照人均排放量來設定碳排放總量上限目標呢?我們可是人口大國,這樣一來,我們的碳排放總量豈不是一個天量數字?我們的地球家園能承受嗎?我們難道不應該有一些大國擔當嗎?”

黃靖梓院士並沒有正麵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冷冷地反問道:“那我問你,中國人是不是人?”

在後續的采訪中,黃院士更是一針見血地指出:排放權就是發展權。

“現在的發達國家是為什麽發達的?因為他們經曆了完整的工業革命,發展了一整套現代工業體係,毫無疑問,包括我們在內,所有的發展中國家都或早或晚要經曆這樣的階段......在現有科技水平下,發展工業就意味著要增加排放,如果限製排放,就限製了工業發展,就永遠隻能做發展中國家......”

“打著環保和控製碳排放的幌子,限製發展中國家的工業發展,讓發展中國家永遠成為廉價勞動力的提供者和工業產品的傾銷地,這才是發達國家提交給IPCC減排方案背後所隱藏的真正目的。”

當然,在半年前的這個晚上,許莎也好,拉傑和蘇菲也罷,又或者那幾個來自英法美名校的同學,都沒有這樣的認知與思想深度,更缺乏足夠的社會閱曆。

盡管觀點不同,從某種意義上來看,他們的相似點更多。

他們都是各自國家頂尖學府的天之驕子,也都有幸被選中參加這次的高規格會議,每個人無論立場如何,動機無疑都是好的。

畢竟都是20出頭的年輕人,過去取得的成績已經遠超同齡人,又擁有這樣頂級的開拓視野的機會。

他們就如同朝陽初升時站在山巔,一邊俯視腳下的萬千美景,一邊眺望遠方的無限可能。

放眼望去,這片土地,這個星球便是他們的家園,是他們未來大施身手,大展宏圖的應許之地,他們沒有理由不去保護她。

他們能有什麽壞心眼呢?

所以,你來我往了幾句之後,許莎和幾人都沒有讓這麵紅耳赤的爭辯往更加不可控的方向發展下去。

就好像兩個在湖上相遇的船隊,一言不合開始爭論起來,可最終也就用船槳在湖麵上向對方打了打水了事。

飛濺的浪花視覺效果十足,攻擊力卻很弱。

更何況,會議室裏還有不少來自其它國家的學生,大家也知道紛紛上來當和事佬。幾大常任理事國和最大的發展中國家的代表們發生了爭辯,他們似乎除了勸架,也沒有什麽別的辦法。

短暫的衝突結束之後,許莎重新靠在椅子上,隻聽得身後不遠處一個聲音小聲嘟囔:“求求你們這些大國阻止全球變暖吧,讓海平麵上升得慢一點,我們什麽也沒做,甚至沒有什麽碳排放,為什麽卻要承受所有的後果......不想就這樣在幾十年後消失......”

她微微回了回頭,看見一個皮膚黝黑的男生自顧自地念叨,並沒有看任何人。

她不記得這個同學是來自斯裏蘭卡還是馬爾代夫了。

她甚至忘記他叫什麽名字。

視頻裏的大會辯論依然在進行當中,許莎又仔細聽了聽,盡是一些統計數據的交鋒,感到一絲困意,便打開筆記本電腦,準備查收郵件,找點兒事情做。

大半天沒收郵件,郵箱裏多了二十幾封未讀。

她熟練地刪掉廣告郵件之後,盯著一封無標題郵件的發件人,愣了兩秒。

丁奉為。

她腦海中浮現出一張斯文標致的臉,

丁奉為跟他一樣,都是海洋市人,兩人在中學同學七年,她考上燕華大學,他則留在海洋市本地的長海大學。

可不知道是巧合還是有意為之,丁奉為竟然跟她選了同樣的專業。

她對他並不反感,但也沒有好感。

這些年,兩人平時聯係不多,逢年過節她回到海洋市參加同學聚會時,才跟他有些交流。

“有事發個短信或者QQ信息不就好了麽?什麽年代了,還寫電子郵件......”在許莎的觀念當中,電子郵件的使用場景隻剩下兩個極端:

1注冊各類賬戶和接受垃圾訂閱郵件

2用於正兒八經的學校和學習相關事務

一般朋友之間聯係,誰還發郵件啊?

許莎點開郵件,映入眼簾的首先是一個稱呼。

這個對自己的稱呼用的是英語的“Dear Sha”。

她撇了撇嘴。

她記得錢鍾書還是哪位文學大家曾經詼諧地說過,當時羞澀的人們想向心上人表露心意,卻又怕對方感到唐突時,往往用外語或者英語來表達。

Dear這個詞,放在英語信件的稱呼裏,就是一個很普通的禮儀,但翻譯成漢語便成了“親愛的”,這含義一下子就上檔次了。

從中學到研究生,許莎並不乏追求者,各種套路也略知一二。

而丁奉為,似乎是對她有那麽點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