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她回來了
青草,黃花,一朵白色的蝴蝶在飛舞,它搖擺著,跳躍著,到花上,到草上,自由自在。
“春娥,和我一起去過我們想過的日子吧。”
他身著白色襯衫,肩膀上掛著吉他的帶子,伸出手,笑的燦爛。
“你不後悔,我就不會後悔。”
動人的情話裏,滿是情誼。
有風吹過,白色蝴蝶輕輕落在吉他上,輕輕點動弦,沒有發出聲音。
紅色的玫瑰忽然從遠方開起來,一直開到了吉他旁,這條紅色的玫瑰路上,香氣撲鼻。
吉他旁,已經沒有熟悉的青年身影。
蝴蝶從吉他上飛起,在玫瑰上飛舞,一隻大手落下來,輕輕撫摸著玫瑰,小心翼翼的觸碰白色蝴蝶。
他琥珀色的眼睛裏,是珍重。
“你都不嫌棄我窮,我很願意的。”
“我們總能奮鬥出來一套房子.......”
夢在青年的臉上戛然而止,鄭春娥猛地睜開眼睛,鼻尖是聞了許久的消毒水味道。
她是那隻白色的蝴蝶嗎?
鄭春娥看到旁邊**躺著已經睡著的於玉林,歎了口氣。
她坐起來,住了這麽久,似乎養的差不多了.......
但她卻看到一張張的網,就在她的身邊,就在她的眼前,把她捆住,用力的捆住。
無法逃離,無法掙脫。
她想讓那隻白色的蝴蝶能自由自在的飛翔,可白色的蝴蝶最終選擇了一個合適的牢籠.......
她從病**走下去,躡手躡腳。
不知道為什麽,她就一步一步走到了天台。
看著黑夜中稀缺的星星點點和半塊月亮,她抬起手,想摸一摸月亮,似乎也想觸碰月光。
可是太遠了。
她向前幾步,再向前幾步.......
“春娥!!!”
身後忽然傳來驚恐的一道聲音,鄭春娥回過神,低下頭,卻看到了自己踩在了天台邊緣。
“回來,那邊不安全。”
於玉林小心翼翼的靠近,鄭春娥歪頭,“我隻是看看風景.......”
她說的很小聲,於玉林沒有聽的太清楚,“好,好。”
他隻是在點頭說好。
鄭春娥忽然笑了下,輕輕的笑了聲。
“玉林,你說我做的好嗎?”
於玉林用力點頭,“你很好,非常好!”
鄭春娥瘦了許多,她單薄的身影在微弱的月光下卻柔美的驚人。
“別怕。”
她回過頭,看著天空,“我隻是來看看風景。”
身後兩個有力的手臂猛地抱住了她的身體,用力的抱起來她,後退到了他認為的安全距離。
他用力的像是要把鄭春娥揉進身體裏。
“春娥,我在,我一直都在。”
鄭春娥忽然鼻子好酸好酸,她抱著於玉林的肩膀,眼淚就止不住了。
於玉林感受到她的抽泣,心中歎了口氣,又哼哼鬆了口氣。
自從鄭小莊和那個傷害鄭春娥的人被判刑入獄,賠付了他們家一些錢,比起來老丈人給大爺花的錢隻能算是個零頭。
但好歹是付出了代價。
可春娥知道之後,依舊不悲不喜。
他清楚的知道,症結並不在這裏。
他輕輕說道,“我們回家吧。”
“回家,和爹娘,好好聊一下。”
於玉林低頭,“這一次,你想要什麽,告訴我,我來說。”
鄭春娥抬頭,抽泣的聲音忽然大了許多,她趴在於玉林的肩頭,想要大聲哭一下,卻還是沒力氣。
於玉林把她抱了回去,沒多久,就出院了。
黑龍村的新村書記已經上任了,就是原本的副村書記。
鄭書予在家中伺候鄭家老爺子最後一段時間。
前些日子老爺子差點沒了,還好最後救了回來,但醫生的意思......
早點做好準備吧。
“廣武,哥哥對不住你,喝酒。”
鄭書予出來了,縈繞在磚廠的灰暗終於消散,雖然生意沒有原來那麽好做,但到底好了些。
但花的那些錢,如今鄭廣武的身上再次背下了許多的債務,接下來什麽都要錢,可錢都花在了別的地方。
隻是不花,也救不出來大哥,救不了磚廠。
鄭廣武和鄭書予喝酒的時候還是沒忍住,痛罵了一頓親哥。
“你糊塗啊!哥!你糊塗啊!”
這句話他來來回回喊了一晚上,睡覺的時候夢話都是這句。
鄭書予去看過鄭春娥,心裏就更不好受了。
侄女好像沒什麽影響,可那雙眼睛總覺得並不像是原來那般充滿靈動。
客客氣氣的,坐在**,禮貌疏離,像是與誰都豎起來了一塊板子。
“春娥回來了!”
鄭春娥才回來,鄭家的人有空沒空的,就想起看看鄭春娥,隻不過,現在站在院子裏的王玲和鄭廣武,卻看到了把一袋子蘋果摔在地上的女兒。
鄭春娥雙目通紅,“我還要,還要生個兒子才好,是嗎,娘?”
回來的時候好好的,王玲一句,“沒事,你們倆年輕,還能生。”
徹底點炸了鄭春娥,所有情緒如同潮水一般湧入了她的腦子,似乎有什麽東西徹底碎裂,崩的,碎的,幹幹淨淨!
“娘,我在你心中是什麽?玉林在你心中又怎麽樣?”
“沒有兒子,我們就過不下去了嗎?”
“為了兒子,我就要丟棄我自己的女兒,我的女兒,沒有上我的戶口,以後也上不了。”
“娘,你告訴我,以後她該是我的誰?”
“你有想過我,想過你的外孫女嗎!?”
鄭春娥怒吼著,她的臉色從充血到蒼白,隻是一瞬間。
鄭廣武趕緊說道,“春娥,你怎麽能這麽說你娘!”
“那你又怎麽好了!”
鄭春娥忽然盯著自己的父親。
“爹,我一直都是聽話的,非常聽話!”
“無論你說什麽,我都聽了,可是我好難受。”
她的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她用力砸著胸口,“爹,娘,我能自己過日子嗎?”
“我能自己做決定嗎?”
“能別再管我了嗎!”
兩個老人如同被雷擊,都通紅著眼睛,卻說不出話。
鄭春娥擦著眼淚,直接跑去了屋子裏,“砰!”的一聲,把門關上了。
“爹,娘.......”
於玉林歎了口氣,“春娥隻是,有些難接受,她不是故意的,這段時間她都不是很......”
王玲和鄭廣武抬手擦著眼淚,接連的問題,已經讓他們二人臉上身上有了些老態。
王玲看著屋子,“春娥......”
也不是小孩子了。
鄭廣武坐在了牆角,垂頭喪氣,心中難受,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隻用粗糙滿是繭子的手擦著眼淚。
他知道,女兒怨他。
就算是那件事情過了這幾年,她還是過不去。
她一直沒有說什麽,直到現在忍不住了,卻因為於玉林在場,到底沒有說幹淨。
如果能重新選擇.......
鄭春娥會選擇誰呢?
於玉林還不太清楚內情,他還是開口說道,“娘,有一件事,我想和你商量。”
王玲回過頭,“玉林你說。”
.......
“春娥怎麽樣了?”
鄭書予和鄭廣文兩家都過來想看看鄭春娥,鄭春娥的狀態不好,於玉林出去了。
郝玉芳此刻陪著鄭春娥,家裏人隻是過來坐坐,很快就走了。
“這孩子看著不太好啊。”
鄭廣文歎了口氣,李玉打了他一下,“別這麽說孩子。”
“孩子就是有些,難受。”
鄭廣文頓了頓,“哎,你多來看看春娥。”
李玉點點頭,“嗯。”
鄭書予和劉繡過來,劉繡雖然依舊不想和鄭廣武家相處,曾經是覺得自己家更好,現在....是心裏發怵。
隻要看到他們一家,就能想到那三十萬。
就能想到,許多。
所有人都指著她的脊梁骨,讓她知道老二家的付出。
她開始是感謝的,可是說的的人多了,她開始厭惡。
對對,可是她們家就是被誣陷的,再說了老二也是為了他們磚廠。
因為她的影響,似乎老大一家都並不覺得,鄭廣武付出了多大的代價。
錢多了之後,似乎隻是個數字。
再說了,磚廠還在,鄭廣武還不能掙回來?
至於還錢?
那說不上。
沒人說的。
劉繡來了全程沒說多少話,鄭書予也不會說,很快就走了。
郝玉芳給鄭春娥削蘋果,“別多想了,你想過以後怎麽辦嗎?”
好朋友定親,嫁人,生子,她都參與了。
對於好朋友能走出來之前的一切,她是開心的。
但是沒想到,其實沒走出來,壓力就再次襲來。
郝玉芳和她愛人都是村裏人,沒有說不能多生的,雖然她現在也隻是一個兒子。
對比起來,好友的女兒被送走,哪個母親心裏好受啊。
“我不知道。”
鄭春娥笑了笑,有些慘淡,“我想,湊合過也好。”
“但是我真的,不想再生孩子了。”
她抬手捂住半張臉,用力揉了下眼睛,“我總做夢,夢到我的肚子被剖開好大一個洞,我想把東西塞回去,都塞不回去了。”
郝玉芳一愣,她手裏的小刀一個沒注意,直接劃在了手上。
“嘶。”
鄭春娥趕緊扭過頭,“怎麽了?”
郝玉芳立刻咬住手指頭,“沒事。”
隨後拿著紙巾包了下,“你家小刀還挺鋒利的。”
鄭春娥一愣,她看著那把小刀,忽然又看向了自己。
“你看什麽呢?”
郝玉芳敏銳察覺到不對。
“對了,小閨女現在怎麽樣了?”
她開口問道閨女,鄭春娥抬頭,“她好著呢,健健康康的。”
鄭春娥的嘴角翹起來,“她很乖,很乖。”
郝玉芳心裏鬆了口氣,“等你身體好些了,我陪你一塊去看看她。”
鄭春娥點點頭,郝玉芳把蘋果遞給鄭春娥,切成一塊一塊的,很好喂。
“對了,你知道孫季峰回來了嗎?”
鄭春娥一愣,而後從記憶中把這個人找了出來。
“他回來了?”
“嗯,前年你結婚的時候他回來過一趟,隻不過沒趕上你這邊的席麵。”
郝玉芳說著,“他現在掙了錢,回來要開個廠子呢。”
“好像是個什麽鞋廠,他在南方學來的,不知道能不能幹好。”
鄭春娥笑了笑,“他敢想敢幹,不會失敗的。”
郝玉芳自己吃了口蘋果,“我家那口子就不行,賺了錢,存不住,人家孫季峰掙一百能存七八百,他可倒好,存三十都不錯了。”
雖然這麽說,但是鄭春娥笑她,“可是人家那錢,不也是都給你花了?”
郝玉芳擺擺手,“可別這麽說啊,他買了,我不吃,不用,不還是浪費,說了不用不用的,總買。”
鄭春娥笑眯眯的,郝玉芳的婚姻也是相親,但是兩個人都是很好的人。
雖然不是很有錢,但是郝玉芳的愛人心裏總放著媳婦和兒子,可能對於郝玉芳來說,是大手大腳了。
但誰都能看出來,人家很用心。
“還是玉林好啊,你倆現在工資雖然不多,但都給你了。”
“這次......他也是直接起訴。”
郝玉芳心裏是很滿意於玉林的,不管哪個方麵,於玉林都做得很好。
鄭春娥點點頭,“是啊,他很好。”
做一個丈夫,是合格的丈夫。
隻是感情這個東西,細水長流。
於玉林很有分寸,他甚至在送走女兒的事情上並沒有說什麽。
因為開口的是鄭春娥的母親,他或許也覺得,這是鄭春娥一家的決定。
“我還是覺得,或者你覺得,有一個孩子,夠嗎?”
郝玉芳問的有些委婉。
鄭春娥捏著被子,“夠了吧。”
郝玉芳點點頭,“村子裏的老人們都這個思想,之前我看電視,人家城市裏的,哪裏有說非要個兒子。”
鄭春娥笑了笑,沒多說話。
“春娥,春娥!”
門外忽然響起來了聲音,鄭春娥仔細聽著,忽然聽出來是姥姥。
“姥姥來了?”
鄭春娥從**下來,郝玉芳趕緊扶著她,走出去,卻看到笑眯眯的姥姥,正抱著一個娃娃在門口等她。
鄭春娥的心髒忽然瘋狂跳動起來。
“姥姥?”
姥姥笑著看她,“看看這是誰呀?”
鄭春娥趕緊伸出手,把女兒抱在懷裏。
她忽然鼻子好酸,眼淚當即掉了下來。
於玉林提著葡萄回來,這是北方還能種活的少見的幾種水果之一,也是鄭春娥很喜歡吃的。
“春娥,我把女兒接回來了。”
他笑著,琥珀色的眼睛和鄭春娥懷裏咯咯笑出聲的女兒眼睛一模一樣。
她的心裏似乎有什麽在融化,那些碎裂割傷的尖銳的一切,似乎在被磨平。
王玲和鄭廣武有些躊躇,但還是走了進來,她們兩個抱著娃娃的東西,看到女兒抱著外孫女,看到她們倆,忽然展顏一笑。
“爹,娘。”
王玲和鄭廣武心中一喜,“哎,春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