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愛寶

鄭春娥和於玉林的女兒,叫於愛寶。

這是倆人商量著起的名字,大概是兩個人對孩子的歉意,也是對這個孩子的愛。

“愛寶,愛寶,哦喲,爬的好快。”

小孩子一般都是七個月能坐,八個月能爬。

愛寶二月二十七生的,到十月份中旬也就是八個月,結果已經爬的非常快了。

“愛寶,愛寶。”

鄭春娥拿著小鼓在手裏,愛寶被聲音吸引,顛顛的爬過來,抓著小鼓,“啊!啊!”

興奮的叫了幾聲。

鄭春娥滿麵紅光,“叫媽媽,媽!媽!”

愛寶亮晶晶的眼睛好奇的看著媽媽一張一合的嘴,學著,也隻是“啊!啊.....”

大概有了些音調,卻發不準聲音。

於玉林給愛寶衝奶粉回來,就看到鄭春娥和愛寶玩的開心。

“愛寶,愛寶!”

於玉林笑眯眯的把奶瓶在手裏晃悠,“到爸爸這裏來,有奶喝喲!”

愛寶當即放棄手裏的小鼓,屁顛屁顛爬過去,伸手就要奶瓶。

“燙不燙?”

鄭春娥笑著看這個小饞貓,伸手摸了摸於玉林手裏的奶瓶。

“不燙。”

於玉林把奶瓶給了愛寶,愛寶自己就可以乖乖坐好,小手握著奶瓶,用力吸著奶,喝的噴噴香。

於玉林摟著鄭春娥的肩膀,“咱閨女一看就是個聰明的,隨我!”

鄭春娥笑著打他,“聰明就隨你,說起來貪吃好動,就是隨我啦?”

於玉林笑著捏了捏妻子的臉,“最起碼好看還是隨了你的。”

鄭春娥在家中恢複了幾天,就重新去學校上學。

縣城這些天似乎有意要把第四完全小學和第二完全小學合並,變成一個小學,成為公立的學校。

這對春娥和四完小來說,都是個好事。

所以她就忙起來了。

因為鄭春娥和於玉林要忙著工作,所以愛寶平常還是由姥姥來帶,王玲和鄭廣武還要忙著磚廠的事情,也沒時間。

王家兩位老人平常都是在磚廠下廚,除了這些也沒事,愛寶大多數時間都是由姥姥娘背著,圍著鍋爐酣睡。

她是非常好養的娃,到十二月的時候她就已經可以顫顫巍巍的走路了!

於玉林對此驕傲的拍了拍胸脯。

“真是聰明極了!隨我!”

他對此擺出證據,說自己從小就算是十點醒,十一點到學校,他也能考到前十名。

到中考的時候,那時候縣城是隻有全部通過會考的人才能參加中考,他是大劉莊鄉,唯一一個參加中考的學生。

不過這個規則後麵就沒延續了。

本來就沒多少人能參加中考,這個條件上來,其他孩子更別想。

之後他沒有選擇去中專,而是考了縣二中,參加高考,雖然高考發揮失誤,但到底上了個大專。

畢竟當年他所希望的是成為飛行員,結果因為一場煤氣,他恢複過來之後血壓偏高,最終體檢沒有合格。

錯過了這個夢想,真的對他打擊很大。

一月份的時候鄭慶軍回來了,他回來了才知道這半年究竟又發生了多少事情。

知道姐姐的孩子沒了之後,愛寶回來了,他嘴動了動,安慰的話說不出口,隻能拐彎去誇愛寶可愛。

2000年過年,鄭家壓力最大的1999年終於過去了,就在大家最歡歡喜喜要過年的時候。

農曆臘月二十八,鄭老爺子去世了。

他去世的很突然,晚上吃完飯之後,他的背總覺得不舒服,老婆子就給他拍了拍背,誰知道這一下,老爺子就走了。

雪今年下的夜很深,鄭書予在鄭老爺子的床前跪了許久許久,鄭廣武和鄭廣文哭著拉他,他都不起來。

他隻是哭著喊,“都怪我!都怪我!”

“爹啊!爹啊.......”

鄭春娥才抱著女兒到了於家,接到消息趕緊趕回來,爺爺已經放在客廳,大爺家裏到處都是人,她的爺爺沒了。

就算這位老人在她的二十多年生命裏似乎存在感並不高,也因為奶奶和娘的矛盾,她不是很喜歡這兩位老人。

但.....這到底是她的爺爺。

愛寶沒有回來,就在於家和其他的孩子玩。

於玉林的四個哥哥,去年過年的時候四哥也添了個閨女,三哥二哥的兒子和閨女也都兩三歲三四歲的,年紀都不大。

於家這一輩最大的大哥家的兒子,今年都已經十七了,這個年齡差大的很。

“你爺爺啊,這一輩子受了許多苦。”

鄭廣武拉著兒子女兒的手,哭的厲害。

“他年輕的時候吃不飽穿不暖,又累又怕又餓,到老了,日子好過些了,心髒還出了毛病。”

“今年......”

鄭廣武用力吸了口氣,看了眼跪在爹靈前的大哥,抹了眼淚。

“身子也不好了。”

鄭書予的兒子女兒想拉爹起來,可鄭書予不動,他難受啊。

不用問,所有人都知道,爹是被他氣病了,眼看著過年了,他以為爹還能最後過年一次,誰知道,年都不讓過。

這是對他的懲罰吧!

“爹,爹,你起來吧,你都跪了一晚上了。”

鄭全勝紅著眼睛,他的媳婦在旁邊也抹了兩下眼淚。

雖然和這位老人其實不熟,但這孩子共情,丈夫不好受,公公不好受,她也難受。

“爹,聽哥哥的,你起來吧,爺爺不會怪你的。”

鄭書予卻想到爹生前的那些話,哭著搖頭,“你們爺爺肯定怪我的。”

“不是我,你們爺爺還有許多年可以活啊!”

鄭廣文忍不住了,過來拉開侄子侄女們,拉起來大哥,“大哥!你說什麽呢!”

“你現在好好送爹走,就是對爹最好的報答!”

鄭梅在另一側坐在凳子上,拿著毛巾,用力擦著自己的眼睛,“爹啊,爹啊........”

她哭起來,撕心裂肺,所有人都被她這淒厲的哭聲所染,鄭書予再也忍不住,痛苦的大聲哭起來。

鄭廣武和鄭廣文哪裏能忍得住,一個個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屋子裏其他孩子們親戚們,聞者傷心,見者落淚。

一時間,哭聲連綿起伏,院子裏的人都轉身擦了擦眼淚。

白色的喪服被鄭家人穿上,馬上就過年了,喪事隻有兩天能辦,三十的時候就要讓老人入土為安。

因為三十之後,爺爺奶奶被請回家,會衝撞了。

老太太在裏屋抱著自己的姐妹們哭的厲害,“誰能想到他就這麽走了啊!”

“他說背疼,我給他敲敲,幾下就沒氣了。”

身邊的人擦著眼淚,“老哥哥去的快,肯定不會難受的,他心髒本來就有問題。”

“對啊,像是那些死之前有的受老大的苦都沒去呢,老哥哥一下就沒了,肯定不疼。”

老太太聽著哭的更厲害了。

“可他還沒給我留下句話啊!”

“他還沒說,以後,以後我可咋辦啊!”

村子裏不斷有人過來隨禮,來一個,鄭家人一塊跪,來一個跪一下,這兩天,跪的鄭廣武他們的膝蓋都紅腫了。

“爹......”

深夜守靈的時候,三個兒子坐在鋪了被子的地上,眼淚止不住。

“爹,是孩子們不懂事,讓你走之前受這麽多苦。”

鄭書予擦著眼淚,“是我糊塗,給咱們家搞了這麽大的難。”

他吸了口氣,看了看身邊的弟弟們,“廣武,廣文,哥哥以後,肯定好好做事,哥哥.......”

“沒爹了啊。”

長明燈在燃燒,外麵冷風吹的厲害,人冷,心更冷。

眼淚落在臉上,冰涼冰涼。

在院子裏,鄭春娥裹著棉襖,有一口沒一口的喝著啤酒。

於玉林陪著她,“外麵冷,真的不進去?”

鄭春娥搖搖頭,“我在外麵就好了,你去睡覺吧。”

於玉林用力裹緊了棉襖,他開了一罐,喝了口,臉要皺起來了。

“你這個酒量真是厲害。”

“我陪你。”

雖然他和老人也沒什麽感情,尤其結婚了之後,兩位老人確實沒有春娥的姥姥和姥爺存在感強。

於玉林說傷心是假的。

鄭春娥看了看院子裏小小一枝的石榴樹,“什麽時候可以吃到石榴啊?”

於玉林看著,“想吃石榴了?石榴是兩年見花,三年見果,還要再等一年。”

鄭春娥喝了口酒,“我其實對爺爺.....沒有什麽感情。”

“你知道的,我爹娘,其實不受老兩口喜歡,他們更喜歡自己的大兒子。”

“畢竟以後是要養老的。”

“我爺爺他是地主的孩子,在村子裏遭白眼,那個時候吃了許多苦,所以他對自己的兒子寄予厚望。”

“我大爺他當了十年的村書記,我爺爺就開心了十年。”

“我爹當年也是要當老師的,或許那個時候爺爺會覺得他二兒子終於有用了,隻可惜,我娘又生了我弟弟,我爹當不了老師,最後去做生意。”

“這或許是我爺爺最不喜歡的,在他眼裏,我爹還不如做個農民,可我爹不甘心啊。”

鄭春娥笑了笑,抬手擦了擦冰涼的眼淚,“不行,太冷了,還是進去說吧。”

於玉林咳嗽了聲,趕緊把妻子給帶進去了。

倆人坐在沙發上,他抱了床被子,桌子上擺著酒。

鄭春娥裹在被子裏,情緒已經中斷了。

她歎了口氣,“其實,我大爺那個時候被抓起來,我心裏有些暗爽。”

她緊緊握著小手,“我是不是很壞?”

於玉林趕緊搖頭,“不壞。”

鄭春娥喝了口酒,“爺爺奶奶看不起我爹我娘,看得起的大爺被抓了,你看,可笑嗎?”

她哼了聲,“我也隻是痛快了一下,就發現親戚就是砸斷骨頭連著筋,我大爺出事,我爹也不好過。”

“最起碼,爺爺走之前,是知道了我爹在這三個兒子裏,最出息!”

“你看,最近愛寶回來了,爺爺還會讓奶奶過來送些東西,要是過去,他們哪裏想得起來。”

於玉林點點頭,“嗯嗯。”

他作為旁觀者看的最清楚,心裏歎了口氣,雖然他是家裏最小的孩子,但娘更喜歡二哥和三哥。

但也不會如同春娥爺爺奶奶這樣區別對待的如此明顯。

誰的心都是肉長的,說實話,看到老丈人如此不遺餘力的幫助大爺和家裏人,他是佩服的。

如果這樣對待他,他都不一定能做到這個地步。

老丈人是個好人。

很好的人。

“算了,睡覺吧,明天你回去吧,等爺爺埋下去了我就回去。”

於玉林搖搖頭,“我陪著你,再說了我爹娘那邊有四個哥哥呢,到晚上回去就好。”

不過是一個白天,他還不能陪著妻子了?

鄭春娥委屈的縮了縮,“我還是心疼我爹。”

爹這麽多年,這麽努力,花了這麽多錢,看著也不可能要回來,也不知道大爺他們家能不能記得爹的好。

她不敢確保人心。

更不敢說,日後他們兩家的日子可能會越過越不一樣,裏麵又會不會有什麽彎彎繞繞。

大年三十,鄭家老爺子埋在了自己的地裏。

老太太哭的差點暈厥了過去,她不能一塊去,隻能站在裏屋的門口,親眼看著棺木被釘住,她的丈夫,她再也見不到了.......

老太太和老爺子算是青梅竹馬。

那個時候民國,他們兩家算是門當戶對,她小家碧玉,他玉樹臨風,又高又英俊。

才相看了一眼,她果斷點頭。

沒多久建國,土地公有,各種事情襲來,一直到52年才生下來了鄭書予。

兩個人磕磕絆絆的過了一輩子,老爺子總站在她這邊。

護著她,愛她。

所以她才會在過去的那段日子裏站出來,到了丈夫的身前。

她變得牙尖嘴利,變得句句刺血,護著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孩子,不受任何人的謾罵。

她知道抵抗謾罵和欺負,忍讓是沒用的!

她徹底變成了一個潑婦,但她不後悔。

隻是她也沒想到,這樣的嘴,有時候也是傷害家人和孩子的武器。

現在她身後的丈夫沒有了,以後,就算孩子們還在,她也是一個人了。

鄭老爺子沒了之後,農場自然也幹不下去,鄭書予正好不做書記了,老太太就想把大兒子拉過來種地。

這段時間鄭書予也去農場那邊幫忙了,隻不過他有時候會對比自己的弟弟,再看看農場。

知道這些微薄的收入根本比不上弟弟的磚廠。

他這個比較,讓他原本就清楚知道還不起弟弟錢的自己,以後更還不了。

他不想以後自己家都沉浸在這種苦痛之中,隻是還沒想好未來要做什麽,爹就沒了。

大年三十的晚上,鄭家過了個清冷無比的年,而鄭春娥在於家,也沒多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