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殤魂幽幽

農曆三月初五,高山寺最後一天唱戲,這天終於放晴了,趁著大好的天氣,人們陸續趕來湊熱鬧。

畢竟是最後一天了,這一天結束後,意味著再要等兩個月,到端午節才會有新的一場戲。

雖說時間相隔並不久,但這時候也不忙,呆在家裏無聊,關鍵天晴了,不如外麵走走透透氣。

高山寺,依然熱鬧非凡,甚至比前兩天都熱鬧,因為天晴的緣故,人自然多了起來。

喇叭朝著四麵八方賣力地吼著,炮仗此起彼伏,跟過年沒什麽兩樣。

趙同亮走了,隻有哥哥趙同陽是難過傷心的。

對新河村人來說,他的死似乎並沒有引起多少波瀾,隻留給人們茶餘飯後或是在看戲的時候,人們聚在一起增添了一些新的聊天話題。

無非是評論一下曹蓮花的蛇蠍心腸,哀歎一聲趙同亮的悲戚人生,除了這,他們從不反省反省一下自己?

那個可憐的人在臨終之前,遺書裏寫得明明白白,他期盼著什麽?又恐懼著什麽?

他們根本不會去細細分析,也沒人總結出這樣一個道理:我們活著,應該多多關照一下他人的生活,每個人都不是一座孤島,人世間多一些關懷少一些冷漠,再惡的死神也會被人間真情感化,甚至望而卻步。

上午,剛子去了趙月江家,他問他去看戲嗎?村長說不去,沒心思去。剛子笑了:“是因為亮亮嗎?”

“有一點點吧!你瞧,這都幾天了,我姐一直呆在家裏不去看戲,把自己封閉起來,我看著心裏難受。這不,我把兵兵放在家裏陪著他姑姑,娃也挺懂事。”趙月江歎了口氣。

剛子清楚,這個話題不能聊太多,說多了村長心裏肯定難受,他隻得安慰說:“走吧,出去散散心,今天太陽很好,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不去了剛子,你去吧,今天最後一天,好好逛逛,機會難得。”

“走,把你姐叫上,咱一起去?”

趙月江搖搖頭,苦笑一下:“算了,我都催了幾天了,哪次聽過我的話?沒猜錯的話,這些年來,她除了怨恨母親外,心裏也對我有意見吧,要不是為了我……”

趙月江鼻子一酸,莫名有陣想哭的衝動,但見剛子在,他隻好歎一聲氣,清了清嗓子說:“你快去吧,戲應該開唱了。”

“好吧,既然這樣,那,我也不去了,等端午節吧!”剛子點了根煙,給趙月江遞上一根,“出去走走嗎?太陽很好。”

“哪兒去?”

“羊圈。”

“去哪兒幹啥?亮亮不是在羊圈背後的大柳樹下走的……”趙月江有些忌諱。

“你瞧你,迷信!人死如燈滅,啥也沒有,怕啥!以前亮亮活著的時候,咱幾個不經常坐在那裏聊天吹牛嗎?走吧,去陪陪他,人剛走不久,他的靈魂應該還守在那裏,他是孤單的。”

剛子本是個粗人,但提起趙同亮,他眼裏泛著同情的淚花。

趙月江看了一眼兒子兵兵,囑咐說,你哪裏都別去,好好陪著姑姑和奶奶,我出去轉一趟就回來,要聽話啊!

兵兵點點頭看了一眼姑姑說:“好的爸爸,我會好好陪著姑姑的。”

兒子稚嫩的聲音,懂事得讓人有些心疼。

他轉過身出門了,腦海裏又閃現出妻子李燕飛的身影,這個狠心的女人啊,這麽乖的孩子,她怎能忍心放下不管呢?

出了門,剛子說,月霞好像大不如前了,感覺神經兮兮的,像是受了嚴重的刺激,要不要以後看看醫生去?

“知道了。”趙月江輕描淡寫隻說了這一句,剛子聽出了村長內心的苦楚,為了不讓他傷心難過,他隻得就此打住,不再多說什麽。

沒幾步就到了羊圈。那裏,曾經是人們紮堆聊天、打牌下棋的好地方,閑暇時候,那裏總是聚滿了閑轉的人,人們說說笑笑,吼聲震天,整個村子都能聽見。

過年時候,人們還會在那裏敲鑼打鼓,因為地勢高,聲音自然傳得遠,新河村被一陣鼓聲和炮聲炸得鬧哄哄的,年味一大半是從那裏傳開來的。

如今,趙同亮沒了,他走在了這個人們最愛去的地方,往後,這裏自然成了人們最忌諱的禁地,從此,這裏安靜下來了,即便大白天,也不見有一個人從那裏路過,更別說三五成群的坐在一起說話聊天、打牌下棋。

這片熱鬧的地方,人們說,最終還是被亮亮帶走了。

他似乎是在報複那些擁有歡樂的人,曾經,他們聚在一起有說有笑,就是沒有一個人稍微多走兩步就到他的房裏坐坐,可惜很少有人這麽做。

一個人呆在屋子裏,疾病纏身,想轉悠也無能為力,即便混跡在人群裏,也沒人把他當個活物,他的存在,似乎是新河村的一絲空氣,無足輕重,甚至是一隻蒼蠅,令人生厭。

他恨上天對他的不公,恨,這冷漠得沒有一點人情味兒的人間,羊圈,是你們狂歡的舞台,那好,我將帶走這一切,你們該是好好安靜一下了。

羊圈,是以前農業合作社時期圈羊的地方,如今早成了一片廢墟,房子早塌了,四周隻剩下一些殘垣斷壁,最高的地方隻有半人高。

牆本來很高的,以前,人們養牲口打掃圈舍,把它一點點鏟去做了幹燥劑,現在就剩下這麽點兒了。

牆內,早已不見一點空地,全被野草霸占了,夏夜的晚上,人們坐在天然草坪上喝酒打牌,地麵平坦,真是一塊絕佳的休憩地。

往後,注定要荒廢了,人們再也不會光顧於此了,這一塊寶地啊,最終屬於趙同亮一個人了。

那棵帶走他的大柳樹,在三月初四的早晨,就被人拿著鋸子放倒了,似乎它是一棵凶樹,是一個名副其實的幫凶,人們把它也弄死了。

現在,隻剩下不到一紮長的一截樹樁,像一個被砍了頭的罪人,朝天露著布滿年輪的傷口。

人給它判了刑,往後餘生,要麽徹底死去,要麽在風裏雨裏懺悔祈禱,若是罪孽消除,看能否再生出一點嫩芽來。

一旁堆著淩亂的樹枝,過不了多久它們就要發芽了,那是樹的孩子,那是樹的血肉啊,就這樣在風中絕望地搖來搖去,像一個個垂死掙紮的冤魂,在向人間控訴他們濫殺無辜的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