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冷暖人間

兩人分頭去找人,好在今晚看夜戲的人較多,隨便敲一家門很快就應了,估計他們正在吃夜宵。

不多時,村裏來了六七個年輕人,他們把趙同亮僵硬的屍體從繩子上解下來,他嫂子曹蓮花也在場,一看這副樣子,嚇得“哇”一聲大哭起來。

夜被驚醒了,早就熟睡了的人也陸陸續續趕來了。

亮亮走了,他是親手結束了自己最後的生命,用這樣殘酷的方式告別人世,人們並不理解,他們都在議論:

這個傻子,咋會幹出這樣的傻事來?有啥想不開的,得了病慢慢治嘛,何必要自尋短見?

也有人說:就算死,你不會死在自家的屋裏嗎?起碼是壽終正寢,這麽不抬舉自己!

人群裏,隻有趙月江和剛子心裏明白,亮亮在遺書裏說,他忍受不了病痛的折磨,他一個人孤苦伶仃地苟活在世上沒意思,他要去找爹媽了!

曹蓮花,這個母夜叉,你還有臉哭啊?貓哭耗子假慈悲,活著的時候從不把弟弟當人看,做了好吃的也不記得給他端上一碗,如今死了鬼哭狼嚎個啥?

這村裏的人哪一個不知道你的底細?快收起那假惺惺的表演吧,不嫌丟人!

倒是可憐了亮亮,活著的時候不知道把錢拿去治病,為什麽要選擇走這一步路?

大概,他是知道自己的病情,好不了了,那點錢根本起不了什麽作用,獨身一人,沒人會顧及他的死活,長痛不如短痛,早走為好吧!

他啊,太有骨氣了,知道自己死後會連累哥哥,便早做好準備了,把安葬自己的盤纏留下了,除了這,還給哥哥留下另外五千塊,說拿去給多病的侄子買東西吃!

亮亮啊!你太善良了,曹蓮花生前那麽待你,你還這般留戀他的孩子?

當然,這話並不對,準確說,是他心裏一直惦念著心底善良的哥哥。

亮亮的屍體被抬到了羊圈背後的一個窯洞裏,今晚,他暫時住在這裏。

回到屋裏,關於亮亮的死因,人們從遺書裏知道了。他的骨氣和善良,在場的人無不為之慨歎、流淚。

曹蓮花打開寫字台最中間的抽屜,果然,裏麵有一個牛皮紙裹著的紙包,打開一看是一遝嶄新的鈔票。

就在這一刻,女人崩潰了,唯有這一刻,她哭得撕心裂肺,似乎,隻有這一刻,她的良心終於被喚醒了,被這一遝燙手的鈔票,像一把鋒利的刀子插進了她的心髒,她真的感到了痛楚,痛得無法呼吸。

村裏人站的站著,坐的坐著,他們默不作聲,沒人走過去扶一下她,似乎心裏都清楚,給這個女人一兩分鍾清醒的時間,讓她好好懺悔懺悔吧!

哭聲越來越大,她幾近痛苦到暈厥過去。剛子聽到了,趙月江聽到了,所有人都聽到了,那哭聲裏絕望而難過的情感暴露無遺。

她真的悔悟了,可惜,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亮亮就這樣無助地走了,留給活著的人隻有一陣歎息和滿心的懊悔。

剛子落淚了,趙月江抽噎了,所有人都低下了頭,他們似乎也在懺悔。

亮亮活著的時候,孤零零一個人,很多年前,他的女人懷孕難產,孩子大人雙雙不保……

這多少年過去,新河村人一直沒把這個可憐人當作一個正常人去看待,他活著的日子,大多數在外麵打工掙錢,日子好了,手頭有倆錢了,可他一直沒打算再娶。

後來,他生病了,村裏人也很少去看看他,他不渴求人們拿什麽禮物,隻要空著手能進一下他的家,和他簡單寒暄兩句也好。

可惜,很少有人這麽做,就連最親的嫂子也很少進門,生病以來,要不是哥哥回了一趟家,把他硬拉到醫院裏治療了一陣子,怕是他早死了。

人情冷暖,世態炎涼,他什麽都看透了,加上這無情的病魔日夜折磨著他,他真的受不了了,不得已才選擇了走這一條路。

活著不易,死也需要勇氣,人們很難想象,在漆黑的夜裏,當一個人把繩子懸掛在高高的樹上,然後把脖子伸進那個小小的圈裏,那得需要多大勇氣啊,那得有多絕望啊!

新河的人們啊,你們是不是太過冷漠了?誰都會生病,誰都會老去,誰都需要被人關懷,死去一個趙同亮也許算不得什麽,太陽照常升起,日子照舊平靜地過……

可是,在亮亮最後的生命裏,他一直在期盼著什麽,難道下一個走到同樣死胡同裏的人們,不明白這正是和他一樣因為得不到愛的回應而深感絕望嗎?

屋外,黑夜太黑,伸手不見十指,死神似乎要決心埋葬這冰冷的人間。醒醒吧人們,今夜,不止月亮落在新河了,好多顆冰涼的心也落在新河窒息了。

“起來吧,別哭了!”最後,是趙新林扶起了曹蓮花。

就在這時,剛子給趙月江使了個眼色,趙月江突然想起了那陣子剛子給他說過的那些話:趙新林和曹蓮花有一腿,曾有一次被他親眼撞見,趙新林為什麽突然對他這麽好?就是怕他把這檔子醜事傳出去啊!

當然在這個時候,他不能添油加醋地胡思亂想,人在難處,誰不會出手幫一把?

他明白剛子的意思,無非是讓他看清楚他所說之言真實不虛,並非空穴來風。但他還是瞪了剛子一眼。

次日,他哥哥趙同陽趕來了,看了弟弟的遺書,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哭得撕心裂肺。

這一輩子,再也見不到他至親的弟弟了,蒼天呐,你為什麽要這麽對待一個可憐之人?

孤零零地過了大半輩子,妻子孩子雙雙沒了,難道這還不夠嗎,為什麽還要讓他疾病纏身,不得善終呢?

拿著弟弟留下來的一萬塊錢,他買了一口上好的棺材,一對童男童女,一匹高頭大馬,選了一塊較好的墳地,給弟弟舉辦了一場隆重的葬禮。

那天,他難過的哭聲幾乎蓋過了威力巨大的炮仗,他的老婆曹蓮花,似乎良心發現,也哭得傷心欲絕。

一旁的人說,她是在救贖腐朽了的靈魂,也有人說,她不過是給全村人做做樣子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