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噱頭
施晴雪聽到蘇新宸的疑問，神色有些猶疑：“應該不至於吧，搞了這麽大一圈兒，廢了那麽多功夫……”
“現在外界討論怎麽樣？”蘇新宸開口問道。
“你沒看新聞？”施晴雪反問，“話題量飆升，幾乎大街小巷都在討論這件事，就連這幅畫原作的價值，都被炒高了十倍不止。”
蘇新宸心想，自己昨天經曆了驚心動魄的一天，今天大清早就被施晴雪拉來看錄像，然後又琢磨著臨摹，複現技藝，怎麽可能有時間關注這些？
“警局內部呢？你們不是找了專業人士來協助嗎？”蘇新宸自己也懶得去查詢資料了，直接詢問施晴雪。
那麽多業內人士，不比自己在這裏搜索來得準確細致？
“別提了。”施晴雪揮了揮手，“你是不知道，他們已經從畫作，討論到作者的生平，當時的時代背景，以及更重延伸了。要不怎麽說是名畫呢？可討論的東西太多了，我聽著都頭大。”
蘇新宸低垂著眼眸，靜靜聽著施晴雪的抱怨。
按照這個思路走下去，或許他之前有一點想的是對的——將自己的人生嫁接到他人身上，會有更多可被挖掘的信息，有更多的話題討論度。
一個好的噱頭，是能夠引起他人的興趣，能夠產生廣泛影響的。
如果這真的是一起有意策劃的事件，那策劃者無疑是成功的。
“要我說，其實挺對不上的。”施晴雪站在蘇新宸旁邊，手指敲著桌麵，回憶著那些繪畫領域專業人士的講述，“這個作者本身過得很順遂，絕對算是名利雙收那種。不同於很多搞藝術的人，生前過得十分困窘，死後才作品被世人追捧，他在世的時候就已經出名了，而且也藝術變現，得到了金錢和地位。你自己說，這跟甘靈有什麽對得上的？更別提，人家是個藝術家，甘靈所有的受教育時間加起來不超過三年，也就堪堪滿足日常所需。”
有的時候，人一旦跳出那個思維怪圈，很多事情都會豁然開朗。
可問題是，要跳出思維怪圈本身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更何況，還有輿論引導。
“一個清潔工死了”和“一個清潔工自己走到了一幅世界名畫裏，成為這個世界名畫的一部分，展現在市中心的車站，放任自己生命流逝”，這兩者的話題度對比，自然不用明說。
“你看那些評論了嗎？”施晴雪一邊瀏覽著掌機的內容，一邊對蘇新宸問道，“居然還有人自發成立了偵探小組，各種分析破案，搞得有板有眼，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治安管理局的編外人員呢。”
“那就順著招進來吧，萬一碰到資質好的了，也是個機會。”蘇新宸笑著打趣，但卻沒有跟著使用掌機，查看新聞。
放在以往，就算是本著看熱鬧的態度，他也會問施晴雪要個鏈接，探究一番。
可他現在需要冷靜且獨立的思考，不能再被帶入他人的思維節奏裏。
“你說，如果你想的是對的，這就是一個噱頭，什麽信仰之類的東西，全都是吸引討論的幌子，那治安管理局現在做的努力不是都白費了？”施晴雪忍不住好奇，最後又補了一句，“還浪費時間。”
“我說的想法，隻是我的直覺和我的思考，你們辦案，是要講求證據的，不然拿什麽說服那些等待答案的人。在這種情況下，自然有任何方向，都要去嚐試挖掘。”蘇新宸開口說道。
“也是。”施晴雪點了點頭，隨後又反應過來，在蘇新宸的肩膀上拍了一下，“不對啊，怎麽你開始教育我了？我才是這裏的人，你隻是借調！”
蘇新宸笑了笑：“幹一行愛一行，我這個人適應能力強，邏輯思維方向也轉換得快，可能是被你們治安管理局的氛圍給熏陶了吧。”
施晴雪也是個心大的，當即對著蘇新宸鼓勵道：“那你好好努力，這次的事情完結之後，直接來治安管理局上班吧，到時候當我小師弟，別忘了像崇拜穀俊風那樣崇拜我就行。”
蘇新宸搖了搖頭，沒說話。
除了穀俊風，他這輩子應該不會有第二個那麽崇拜的人了吧。
足夠的自律，絕頂的聰明，極致的冷靜。
關鍵是，對自己也很好。
就在蘇新宸和施晴雪插科打諢的這段時間，一行人從不遠處的會議室裏走出來了，其中有幾個頭發花白的老者仍在低聲說著什麽。
無一例外，他們臉上都是嚴肅的神色。
“這些就是請來的藝術家們，看樣子是沒能挖出個所以然來，不然也不會是這副表情。”施晴雪附在蘇新宸耳邊小聲說道。
“你為什麽不去聽，跑來跟我著撩閑？”蘇新宸有些好奇。
施晴雪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剛才說了那麽多你都沒聽出來？我從小就沒有什麽藝術細胞，對這方麵的東西也沒有興趣。剛才進去聽了沒五分鍾，打了三個哈欠，裏麵都是藝術大拿，這未免顯得也太不尊重人，我就被趕出來了。”
聽到這個答案，蘇新宸的眼睛猛然亮了起來：“你沒有上過藝術鑒賞課？”
施晴雪表情有些尷尬：“不喜歡，所以那節課逃了。”
說完，施晴雪還不忘補充一句：“當然，逃課是絕對不好的行為，我因為這件事被罰了三千字的檢討，還是當眾讀的！丟人丟大了！”
蘇新宸笑道：“那如果讓你看這幅畫，你有什麽樣的感覺？”
“啊？”施晴雪沒反應過來。
“對，就是讓你鑒賞。”蘇新宸直白道。
施晴雪望向蘇新宸屏幕上那幅畫的圖像，歪著腦袋左看看，右看看，最後扔下一句：“就是一個女的坐在那兒沉思唄。”
“還有呢？”蘇新宸追問。
麵對蘇新宸熱切的目光，施晴雪又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然後硬著頭皮說道：“蠟燭快燒完了，但是還有點光，以及……這屋子挺破的。”
蘇新宸被施晴雪這話逗笑了，施晴雪看的是表麵，而且是非常淺薄的表麵。
“挺好的。”蘇新宸望著那幅畫點了點頭。
他現在有點理解穀俊風搜集那些評論的意義了，大佬有大佬的見解，小白也有小白的思考。
思想有廣度和深度之分，但卻沒有高低之分。
“你要不要把你的想法也發出去？”施晴雪用肩膀碰了碰旁邊的蘇新宸，“借著這個話題，多了很多紅人，出了名他們立馬能變現，簡直快形成產業鏈了。”
蘇新宸神色輕鬆：“你都說了是產業鏈，我不善於這方麵的東西，自然掙不了這個錢。更何況，我可是有研究院正編的人，相比於那個，我更希望能老老實實在研究院待著，可不能顧此失彼。”
“我發現了，你對研究院是真的執著。我身邊搞科研的人，好像都是這樣。”施晴雪聳了聳肩，“不理解。”
“很簡單啊，理想的殿堂。”蘇新宸解釋得十分簡單，“人不同於其他生物最大的地方就在於思想的複雜性，人是講究精神追求的。除了生活中的柴米油鹽醬醋茶，我們還有詩和遠方。”
施晴雪拍了蘇新宸的肩膀一下：“詩，我是不懂的。遠方……你就別想了，沒有專業設備，你多走幾步就凍成冰雕了。”
說到這裏，兩個人都沉默了下來。
是啊，甘靈走那幾步的時候到底在想什麽。
她穿著那幅畫裏人物的簡單布衣走在路上，每一步都需要忍受刺骨的寒冷，但是他們在看錄像的時候，並沒有從甘靈的臉上看到絲毫痛苦。
甘靈的神情從始至終都很平和，沒有過分張揚興奮，也沒有痛苦悲傷。
那一刻，蘇新宸甚至覺得她跟自己不是處在同一個時代。
她活在冰河世紀降臨前，外麵的溫度正常，她隻是像個普通人一樣趕往車站。
施晴雪：“你說甘靈是不是也有什麽精神追求？”
蘇新宸：“你說甘靈是不是也有什麽精神寄托？”
兩個人異口同聲地開口，前半句話都一樣，最後卻用了不一樣的詞。
一個是追求，一個是寄托。
蘇新宸：“有追求的人不會求死，所以是寄托。”
施晴雪：“萬一她求死就是為了達成某種追求呢？”
兩個人你看我，我看你，誰也不相讓。
最後還是蘇新宸敗下陣來：“行吧，這種事情，我們兩個光在這裏討論，也很難說出孰是孰非，真正怎麽想的，隻有甘靈知道。”
“不是哦。”施晴雪伸出一根手指搖了搖，“還有那個合作完成這幅作品的人知道，那個技術大神。”
說到這裏，蘇新宸才想起來自己的正事，他推了推施晴雪：“給點空間，我要幹活了。”
施晴雪了然，那邊讓她頭疼的會議開完，她也轉身去忙自己的工作。
耳根子清淨後，蘇新宸凝神專注於技術複現。
他之前有很多想法，也不是沒有琢磨過這幅畫的含義和作者生平，但經過跟施晴雪的討論，現在他完全看開了，整個人再次做這件事的時候沒有多餘的負擔，瞬間輕鬆了不少。
“隻是簡簡單單的一幅畫。”
“我要做的就是最大化的技術複現。”
“內涵什麽的，與我無關，我也參不透。”
有了這樣的心態，蘇新宸的效率高了不少。
時間飛逝，蘇新宸左邊的顯示屏上是那幅畫原著，右邊是他自己的技術複現，這還隻是第一步，是二維的展示，他後期需要完成建模，將二維轉換成三維視圖。
幾個小時過去，蘇新宸感覺自己的脖子完全僵了。他有個老毛病，就是工作的時候沉浸感特別足，
以前他會設個鬧鈴，提醒自己至少兩個小時要站起來活動一下，去上個廁所。
可第一天來治安管理局辦公，情況特殊，再加上施晴雪打岔，他硬是把這回事給忘記了。
再次從座椅前起身，已經是六個小時過去了。
蘇新宸左手揉著脖頸，右手揉著腰背，慢吞吞地往洗手間挪動。
他忘記了午飯，治安管理局也沒有人提醒他這個“外來戶”。
從洗手間出來，蘇新宸感覺自己稍微好一些了，迎麵就碰到了風風火火向著自己跑來的施晴雪。
“你還好嗎？”
“生氣嗎？心理狀態怎麽樣？”
“如果你實在是氣不過，平複不了心情，早點下班也沒問題吧？”
聽著施晴雪連珠炮似的追問，蘇新宸一臉茫然。
他是感覺有點孤獨，突然來到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半隻腳踏入完全陌生的領域，連個一起吃飯的人都沒有，也無人關照一下，仿佛他隻是一個工具人，但他也沒矯情到為此氣不過，直接不幹了，要求早點下班。
施晴雪狐疑地上下打量著蘇新宸。
“你心態這麽好？”
蘇新宸忍了又忍，還是說了出來：“下次吃飯，還是叫我一下吧，我對你們治安管理局不熟悉，不知道飯堂在哪兒。”
說完，蘇新宸又補充道：“而且能告訴我去哪兒接水嗎？我現在真的特別渴。”
“那裏。”施晴雪抬手一指。
蘇新宸順著施晴雪的手指望去，終於在一個隱蔽的拐角處發現了飲水機。
“你們治安管理局是治安不好嗎？怕飲水機被偷還是怎麽的？放的這麽謹慎！”
最後的“謹慎”兩個字，顯然經過蘇新宸的高情商加工。
“隻是單純的放在那裏不礙事，不擋道。”施晴雪解釋道。
看著蘇新宸神色悠然地去接水、喝水。
施晴雪這才反應過來，她小心翼翼地湊近蘇新宸：“你是不是還沒看新聞和輿論？”
“什麽？”蘇新宸咽下一大口水，“無非就是說劫車案、發布會和立體藝術燈牌藏屍案有關聯唄，然後一群人在那裏秀智商，瘋狂推理，還能有什麽？”
施晴雪歎了口氣，糾結片刻，還是告訴了蘇新宸。
“你跟你師兄的個人信息被挖出來了，特別詳細的那種。”
“現在處於敏感時期，有很多人對你們的惡意很大。”
“有些過分的，還上升到了你們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