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甘靈

蘇新宸安逸的晨間時光最後還是被打斷了,並非所有人都像穀俊風一樣從容不迫。

施晴雪打電話來時的緊張模樣讓蘇新宸以為出了什麽大事,但仔細一聽才知道,原來是立體藝術廣告牌中藏著女屍的個人信息以及屍檢結果出來了。

本著幹一行愛一行,在哪裏工作為哪裏效力的原則,蘇新宸拿了兩片麵包就往外走。

以目前的氣溫,他斷然是不敢一邊走一邊吃東西的,而且他們都穿著密不透風的防護服和戴了防護頭盔,想吃也不現實。

這兩片麵包是他準備到治安管理局再拿出來墊肚子的,畢竟他也不確定治安管理局是否會給自己這個編外人員備餐。

蘇新宸抵達治安管理局,就看到施晴雪已經在門口等著了,他還沒來得及問備餐的事情,就被施晴雪一把拉進了放映室。

“不是要先看屍檢結果嗎?”蘇新宸有些懵。

“看完你就懂了,死者生前的行為跟屍檢結果基本吻合。”施晴雪開口說道。

蘇新宸不再多言,靜靜地等待工作人員調好錄像播放。

這是那個路段的監控錄像,起初隻是普普通通的車站,來來往往的車輛和行色匆匆的人群。

這一幕蘇新宸不知道看了多少遍,早已沒有什麽興趣。

不過,他發現一個特別的點——最開始,那個立體藝術廣告牌並沒有人像。

換句話說,廣告牌上隻有一個空曠的房間,一個有些破損的木桌,桌上燃燒的蠟燭,以及一個木頭凳子。

這跟屍體被抬走之後的樣子幾乎一模一樣,單看這樣的圖像,是根本不可能聯想到那幅世界名畫的。

工作人員調快了進度,所有的一切都被加速處理。

隨著進度條往前,工作人員突然按下了“暫停”鍵。

“就是這裏了,死者出現。”

聞言,蘇新宸趕忙聚精會神地看了起來。

可跟他想象中案犯搬運屍體完全不同的是,死者居然是自己走過去,在凳子上坐下的。

然後,嚴寒讓她冰凍,帶走她的生命,形成這幅畫。

“什麽意思?”蘇新宸沒反應過來,他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東西,“這個人是自殺?”

這個結論太過於荒謬,以至於蘇新宸質疑的聲音都變了調。

“從視頻來看,是這樣的。”施晴雪說這句話的時候,聲音也很沉重。

顯然,他們這邊對此也持有懷疑態度。

“我能做些什麽?”蘇新宸明白自己的身份定位,他是來協助辦案的,他能夠協助的方向主要是技術支持,要論起查找線索,治安管理局內部肯定有更多專業人士。

“我們想知道,如果是你,要完成這樣的……作品,容易嗎?”施晴雪猶豫再三,還是用“作品”兩個字來代指。

那不是一幅簡單的畫作,上麵留有生命的痕跡。

蘇新宸反複觀看了幾遍女人入畫前和入畫後的視頻,隨後又找到了原著畫作的圖片進行對比。

“先給我點時間查對一下。”

蘇新宸拿出自己的掌機,分別截取兩邊的圖片,進行信息比對。

數據分析片刻後,給出了最終答案——相似度91.23%。

這是一個極其可怕的數字!

要知道,那幅畫裏可是有一個活人的啊!

要讓一個活人擺出跟畫作裏麵一模一樣的姿勢,就連衣服的褶皺,都完全一樣,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拋開畫作的其他元素不談,單論人物這一塊,即便撇開嚴寒的環境,撇開時長限製,直接拿著畫作給一個人看,他都不一定能擺出如此相似的姿勢,更別提讓衣服那樣柔軟的布料,也聽話地複刻畫作中的褶皺了。

最為震撼的是,這幅畫的特色就在於光影變幻。

稍微懂一點繪畫或者攝影的人都知道,光影是最難捕捉把控的,細小的光影變化也可能給畫作帶來巨大的影響。

慎重思考後,蘇新宸給了施晴雪回複。

“要完成這個作品的重點,一個是技術,一個是入畫的活人。”

“這兩者,缺一不可。”

“在入畫的活人足夠配合的情況下,我要反複臨摹、對比、重現這幅畫,然後等到對方入畫之後,再進行一次微調,以求達到更好的效果。”

“即便如此,要達到這個效果,至少也需要5天左右的時間。”

“當然,如果入畫的活人配合度沒有那麽高,哪怕稍微差一點,這需要的時間都海了去了,根本無法預估。”

施晴雪點點頭,她不太懂這方麵的技術,自然蘇新宸說什麽是什麽。

可她畢竟是做這行的,對於細節的抓取格外敏感:“你說這個人在入畫之後,又有一次微調?”

“當然,調整的就是光線部分。”蘇新宸一邊指著圖像,一邊解釋道,“如果沒有這次微調,單是光線的影響,就能讓這幅作品和真正畫作對比之後的還原度下降至少10%。”

“我怎麽沒看到有微調?”施晴雪不相信,有反複回看那幅畫作。

不得不說,看著一個活人走進畫裏,然後生生被凍死的景象有些瘮人。

隻是施晴雪或許是早已看麻木了,沒有過多反應。

“我可以肯定,有微調。”蘇新宸這點自信還是有的。

出於職業影響,他對於任何動態變化都格外敏銳,尤其擅長圖像分析。

他說有,就一定有!

幾次拖拽進度條之後,施晴雪看得眼睛都酸了,總算是模糊地看出了一些不同,就這還懷疑是不是自己的幻覺或者腦內暗示。

蘇新宸這邊卻已經進行到了下一步:“有調整,就說明有人在配合作案,能查到這個廣告牌連接的設備嗎?”

“查過了,什麽都沒查出來,對方已經把相關痕跡抹幹淨了。”施晴雪歎了口氣,“當然,我也懷疑是我們治安管理局內部的設備配置和人員能力不夠,別人都信息化戰爭了,我們還在那裏蜘蛛紙牌。”

蘇新宸被施晴雪這話逗得一笑:“能知道蜘蛛紙牌,這曆史也是夠久遠的。”

“我爸愛玩,為了玩這老古董,我爸可是花了大價錢呢。”施晴雪歎了口氣,“你又不是不知道,現在各種升級,這種老古董掌機上根本不適配,必須得找人專門處理。”

蘇新宸為施宏逸的堅持點了個讚!

能有這毅力,是真的熱愛。

“你說,如果交給研究院,能查出來嗎?”施晴雪開口問道,“你們那邊人才和設備都是頂級的,應該沒問題吧?”

蘇新宸搖了搖頭:“時間過去這麽久了,都是一套係統,搜查信息的路數也就那些,基本不用指望了。”

“那怎麽辦?難道真的定性為自殺?”施晴雪皺著眉頭,“這也太離譜了。”

施晴雪不理解,蘇新宸也同樣納悶,究竟是發生了什麽,才會有這種行為?

“有沒有可能是被逼迫的?”蘇新宸開口問道。

“這個方向,負責辦案的同事們早就想了,目前還沒有頭緒。”施晴雪垂頭喪氣道,隨後又突然打起精神,“但有了你的分析,我們可以肯定她是有協作者的!如果真的是被逼迫,對方也有重大嫌疑。”

說完,施晴雪又快步向外麵走去:“我得把這個消息告訴科室裏的其他人。”

對於自己能在解決案件中發揮作用,蘇新宸還是比較有成就感的。

看著施晴雪離開,蘇新宸問到了治安管理局給自己預留的工位,去那裏坐下後,開始嚐試利用MR技術臨摹這幅畫。

事實上,他自己也好奇,以自己的水平能達到什麽程度,需要耗時多久?

要臨摹這幅畫,至少也應該先了解畫中的人物——抹大拉。

蘇新宸去查閱了跟這個人物有關的信息,發現對方一直以一個被耶穌拯救的形象出現在傳說裏。

她用懺悔的眼淚為耶穌洗腳,用密軟的黑發來把它們擦幹;在耶穌被釘上十字架行刑的日日夜夜裏哀哭祈禱喂他喝水;耶穌死後她進入停屍的墓穴預備親自為其用油脂淨身,卻意外發現耶穌死而複活……

蘇新宸讀著這些描述,說實話,或許是因為他沒有什麽特殊的信仰,他此刻很難體會到其中的感情。

當他看到有人說這故事很動人,也引人好奇的時候,他的關注卻在於——是否真的有這麽個人出現過?還是這僅僅是神話傳說。

到了最後,還真讓蘇新宸給找到了一些相關內容:有信息說她可能是耶穌在世間最親密的信仰伴侶,或者說她是未被正史記載的最受耶穌教誨最得其神髓的門徒。耶穌曾與她一對一地傳授福音,這是著名的十二門徒所沒有受到過的待遇……

蘇新宸扶額歎息,他尊重任何合理合法的信仰,也在此刻認識到了這些信仰的深奧。

至少,他現在體會不到其中的感情。

可與此同時,他又猜測,對方會選擇這幅畫,一定是有其中的深意的,作為畫麵的主體,這個人物必定至關重要。

耶穌周遊各城各鄉傳道時,與他同行的除了十二個門徒以外,還有他所醫治的幾個婦女,抹大拉的瑪利亞就是其中的一位(路加福音8章:1-2)。

耶穌到處醫治趕鬼,治好了抹大拉的瑪利亞,趕出她身上的鬼(路加福音8章:2-3)。

當耶穌被帶往審判時,門徒都離開他逃走了(馬太福音26章:55-56)。

主釘十字架時,環境極其惡劣,但她跟耶穌到十字架下,看主受苦,斷氣,埋葬(馬可福音15章:40-47)。

蘇新宸認真地讀著,他努力去體會人物的精神世界。

這些內容能說明什麽?抹大拉純正的信仰、堅定的心智,還是勇敢無畏的精神?

在抹大拉的身上,這些都有。

可如果對方真的是想表達這些,為什麽會選擇走向死亡?

蘇新宸有些茫然,他聯係到工作人員,在通過權限審核之後,拿到了死者的相關信息。

死者,女,三十二歲,名叫甘靈,家住在城郊,未婚配,無兒無女,父母先後死於長期低溫帶來的繼發病症,本人受教育程度較低,之前曾從事清掃類工作,患有心腦血管疾病,持續服用降壓藥及調脂藥。

寥寥數語,就將一個人的一生概括了出來。

蘇新宸對比了一下,這些字還沒有關於抹大拉的記載長。

或許,這就是她為什麽走向死亡之前要扮成抹大拉樣子的原因?為了能引起討論,將自己的人生嫁接在他人身上,得到更多可被挖掘的信息?

作為一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蘇新宸對此不太能理解。

他沒有第一時間把甘靈代入抹大拉去看,在他的眼中,甘靈就是甘靈,她有她的人生。

同樣的事情,如果發生在自己的身上,他也一定會選擇用蘇新宸這個身份赴死,而不是代指任何人。

蘇新宸靜靜地看著那幅畫,對比著查詢到的信息,反反複複,仔仔細細。

“你也查了這些資料?”施晴雪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把沉思中的蘇新宸嚇了一大跳。

“我想臨摹這幅畫,就查了相關信息來看看。”蘇新宸坐直身子,回複道。

“你信這個嗎?”施晴雪有些好奇。

“不信,我是一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相信科學,相信律法,相信政策……相信的東西很多,但是不包括這個。”蘇新宸歎了口氣,“所以我也讀不太懂這裏麵的寓意。”

“跟我一樣。”施晴雪點了點頭,“但是沒關係,局裏專門找了人來解讀,他們說的話我根本聽不懂,感覺跟天書似的。你說這個抹大拉,她到底想幹嘛?”

“她叫甘靈。”蘇新宸糾正道。

“啊,對,甘靈。”施晴雪從善如流地改口,“現在大家動不動就抹大拉,開口閉口都是抹大拉,搞得我都忘了她原本的名字了。”

聽到這裏,蘇新宸突然眼睛一亮:“你說……會不會所謂的信仰隻是一個噱頭?是一個讓我們偏移視線的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