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同歸
或許是因為成長環境的緣故，蘇新宸自小就比旁人敏感些。
他在科研所的居民樓裏長大，跟父親陳科欣相依為命，而他的父親隻是一名普通的機械維修工，這難免讓他們顯得和居民樓裏的其他人有些格格不入。
這裏居住的大多是保守派的研究學者，他們要不然在自己的研究領域已經有過傑出貢獻，要不然就是保守派內冉冉升起的新星。
曾經蘇新宸的母親蘇鈺然也是這樣的人，從事病毒醫學研究，發表多篇重要論文，還擁有幸福的家庭，愛自己的丈夫做後盾，可所有的一切都隨著蘇鈺然帶領團隊支援他國戛然而止。
蘇鈺然沒有回來，她永遠留在了自己的27歲。
支援過程中，她遭受感染，遠在異國他鄉的蘇鈺然甚至沒來得及看自己的丈夫和孩子最後一眼便撒手人寰。
那時蘇新宸尚且年幼，他甚至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從他有記憶開始，他懷念母親的方式就隻有看照片、翻過去的新聞報道以及聽父親的講述。
因為蘇鈺然的傑出貢獻，他們父子倆拿到了補償，也就是科研所居民樓的這套房子。
在當時的惡劣環境下，這套基礎設備完善的房子價值高昂，無論外麵的氣溫、汙染如何，這裏每棟樓都有自己的恒溫、過濾、循環係統，在很大程度上，保證了蘇新宸的健康成長。
也是因此，蘇新宸的父親陳科欣即便再怎麽辛苦，也沒有動過賣房子的念頭。
隻是，留下並不意味著融入。
陳科欣是個普通的機械維修工，蘇新宸自小聰穎，偏偏在做專業抉擇的時候，選了與保守派相對立的研究方向，站到了開拓派那邊。
在很多保守派的人眼中，虛擬本就是虛幻，到頭來隻會是一場空，是讓人沉湎其中的“毒藥”。
可偏偏蘇新宸選擇研究的MR技術，就是把現實物體和虛擬物體都進行再次計算，然後加以混合設計，其中涉及到的不僅僅有對現實世界的3D掃描、遠近空間感知等，還有影響虛擬傳輸的運動感知、全息投影等。
蘇新宸越是往深裏學，這種跟其他人格格不入的感覺越是明顯。
好在，還有一個比他更加“異類”的穀俊風存在。
想到師兄，蘇新宸歎了口氣。
如果師兄知道這背後有隱情，他會不會後悔那一槍開得太快？
不！
不會的！
蘇新宸搖了搖頭，對於師兄這樣性格的人來說，他做的每一件事，他都不會後悔。
都說開弓沒有回頭箭，但穀俊風是那種壓根不會想回頭的人。
麵前的施晴雪忙得不可開交，她一邊聯係人重新核查今天車上人員的信息，一邊要求查詢陳牧生這段時間的人際來往記錄，同時還試圖讓專業人員對車上的直播錄像進行二次分析，看看還有沒有什麽遺漏的地方。
蘇新宸眼下沒什麽幫得上忙的，索性先聯係家裏，跟父親陳科欣打了個電話，說明自己目前的情況。
蘇新宸：“最近樊籠測評規則要修改的事情弄得人心惶惶，你不管是工作還是生活都要小心注意些。”
陳科欣：“放心吧，我這裏沒啥事。這可是建設地下城的工作，那些人再瘋也不會瘋到這裏來。”
陳科欣依舊是那副笑嗬嗬的樣子，在他這裏，所有的事情都特別簡單。他從來不會去想，自己這樣沒日沒夜地幹活，建設地下城，能不能換來一個進入地下城的機會？
他的理念中，需要我這樣做，這樣做對人類是有好處的，那我就去做。
如果我進不去地下城，萬一我兒子需要進去呢？萬一其他人的孩子需要進去呢？
總歸是有意義的，有價值的。
蘇新宸曾經也被老爸這套邏輯震驚過，但轉念一想，這樣似乎也沒什麽問題？
世界變得沉重了，自己沒必要也跟著變沉重。
蘇新宸又跟治安管理局的人確認了一遍，在得知沒有什麽需要自己幫忙的之後，才從治安管理局裏走出來。
外麵的天色已經暗了，但在雪霧的籠罩下，入眼之處都被鍍上了一層潔白的光暈。
蘇新宸行走其中，跟著導航回到自己租住的公寓。
這裏是穀俊風介紹的，穀俊風就住在自己隔壁。
這邊蘇新宸的鑰匙剛擰開門鎖，那邊穀俊風的房門就推開了。
“怎麽這麽晚？吃飯了嗎？”穀俊風微微皺眉，“治安管理局那邊的忙，如果你不想幫，跟我說一聲就行，我幫你推掉。”
蘇新宸聞言趕忙搖了搖頭：“不用，我是真的希望自己能在其中發揮作用。不管怎麽說都是人命，就算是對死者，也應該有還他們清白體麵的尊重。”
“大道理一籮筐。”穀俊風頗有幾分無奈地歎了口氣，“來我房間，吃飯！”
蘇新宸有些驚訝，師兄這是一直在等自己？還專門給自己留了飯？
事實證明，他沒有猜錯。
穀俊風會做飯這件事讓蘇新宸著實震驚了一下，在他眼中，穀俊風基本可以算是不食人間煙火那類的，他甚至有的時候懷疑，穀俊風是靠吸收日月精氣活著，頂多喝喝朝露水。
看著麵前的三菜一湯，蘇新宸嘴巴長得老大：“師兄，這些都你做的？”
“不然呢？田螺姑娘？”穀俊風一挑眉，反問道。
蘇新宸立馬乖乖閉嘴，低頭開始吃飯。
第一筷子飯菜入口，蘇新宸再次驚訝道：“好吃！真的好吃！”
穀俊風點點頭，臉上有了些許笑意：“好吃也要慢點吃，你這狼吞虎咽的樣子，不知道還以為這些年叔叔虧待你了。”
回想自己老爸做的飯菜，蘇新宸抹去一把辛酸淚。
男人帶孩子，真是……活著就行！
自己能活到現在，絕對算是生命力頑強。
“耿子昂這個人圓滑隨和，你跟著他不用擔心被欺負，但眼下你去了治安管理局，又是要協助處理這種輿論中心的案件，這並不是什麽好差事。”穀俊風開口勸道。
蘇新宸明白師兄是為了自己好，在那棟家屬樓裏，就他們兩個是開拓派的人，這些年師兄對他的照顧也一直沒有斷過，上學的時候幫他輔導作業，在他選擇進入開拓派後，做他堅強的後盾，如今他工作了，也會為他多番考量。
即便是親兄長，都不一定能做到這種程度。
可蘇新宸也有自己的想法，在這件事上，他難得堅持。
“不知道為什麽，我腦海裏總是浮現出陳牧生的臉，他就那樣看著我，悲戚又決絕。”蘇新宸對著穀俊風的時候總是格外放鬆，自然有什麽說什麽。
“陳牧生？劫車案的犯人？”穀俊風開口問道。
蘇新宸點了點頭：“現在新聞裏應該已經公布他的部分信息了，除此之外，施晴雪又跟我講了一些。”
說完，蘇新宸又補充道：“施晴雪是治安管理局的人，早上的時候師兄也見過她。”
穀俊風靜靜地一邊吃飯，一邊聽蘇新宸訴說。
片刻過後，他放下筷子：“你在怪我？怪我開槍？”
蘇新宸不假思索地搖頭：“沒有，你做了那個情況下你認為正確的選擇，這話我跟施晴雪也說過，你沒有做錯。”
“那是？”穀俊風不解。
“我隻是覺得這案子有隱情，但我簽了保密協議，也不好透漏太多。”蘇新宸有些無奈，“他們為什麽不讓你也參與啊？你比我聰明，肯定能找到更多線索。”
穀俊風啞然失笑：“我對這種事情沒什麽興趣，樊籠要進行版本迭代，工作都忙不過來，也沒工夫去理會別的事情。”
說起樊籠，蘇新宸猛然想起桑夏阿姨的電話，他趕忙問道：“你在發布會上說，即將推出新的規則考量方式，其中不僅包括貢獻，還包括幼兒關懷，身體狀況，研究領域特殊性……我想問下，身體狀況是指什麽？”
“疾病，健康。”穀俊風說完補充道，“當然，這裏麵的情況很複雜，還牽扯到醫學方麵，會有專門的人員進行評估。”
“我的意思是，慢性病呢？”蘇新宸猶豫著問道，“就是那種不致命但卻需要長期療養的。”
穀俊風耐心解釋道：“慢性病的全稱是慢性非傳染性疾病，這種病很難評估，因為它不是特指某種疾病，而是一個總稱。這類病大多起病隱匿，病程長且病情遷延不愈，病因還非常複雜。放在平常還好，眼下處於特殊時期，物質醫療資源都十分緊俏，一旦得了必然是減分項。”
聽著穀俊風的話，蘇新宸的心也沉到了穀底。
他現在甚至不知道應該怎麽跟穀俊風說這件事，桑夏阿姨對他很好，性格溫柔，之前她還開玩笑說自己就是她的小兒子。
“怎麽了？是你認識的人得了慢性病？”穀俊風打量著蘇新宸，試探道，“是叔叔？”
或許是因為今晚的聊天氛圍太好，蘇新宸難得跟冰塊師兄這樣平和的拉家常。思索再三，他還是沒有說出來。
他說出來又有什麽用呢？就像師兄說的，慢性病，並非是一天兩天，甚至一年兩年可以治好的。
再者說，桑夏阿姨會給他打電話，專門避開師兄，肯定也是有一定考量在。
自己就算要說，也應該是在征得桑夏阿姨的同意之後。
麵對師兄疑惑的目光，蘇新宸搖了搖頭：“不是我爸，他每天樂嗬嗬地上班，開開心心的回家，身體素質比我還好。”
聞言，穀俊風也跟著神情緩和了不少：“叔叔心態是真的好，讓人不羨慕都不行。”
“師兄，你知道嗎？我現在真覺得外麵沒有那漫天的雪霧，沒有冰河世紀，沒有迫在眉睫的生死存亡，我們就像一個家裏的普通兄弟倆，有足夠多的時間可以浪費，隨性度日。”蘇新宸沒有忍住開口說道。
他很少這麽任性，可能是因為今天發生的事情太多，也可能是因為現在的氣氛太過於美好，連帶著讓他也跟著徹底放鬆下來。
這種放鬆，甚至還帶著幾絲倦怠。
那天晚上，蘇新宸跟穀俊風聊了很多，帶著對過往的回憶和對未來的期許。
跟穀俊風在一起，蘇新宸總是話多的那個。
沒辦法，自己這位師兄實在是不善於日常交流。如果讓他講個學術論文，他能滔滔不絕講一兩個小時，但如果是拉家常，主力軍必定是蘇新宸。
穀俊風是個很好的傾聽者，他很有分寸，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什麽該問，什麽不該問。
時間緩緩流淌，蘇新宸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被治愈了。
然而，太過放鬆的結果就是，他都回憶不起來自己是怎麽睡著的。
他隻知道，一覺醒來，自己是在穀俊風的**，而師兄早就已經出門去研究院上班了。
蘇新宸揉著雞窩一樣的腦袋起床，打著哈欠走到桌子前。
上麵有穀俊風準備好的早餐，還有他留下的字條。
蘇新宸看著保溫罩裏賣相極佳的早點，咽了咽口水，還是先拿著旁邊的字條讀了起來。
“你不用去研究院打卡，就沒叫你起床。”
“我傳了份資料到你的掌機裏，是有關於車站立體藝術廣告牌的作者及畫作的，希望有幫助。”
“早上樊籠要進行封閉性測試，不方便聯係，有事可以下午溝通。”
讀完，蘇新宸立馬打開自己的掌機，果然在裏麵看到了一套打包好的資料。
他的掌機是一個形狀外觀跟地球一樣的圓球，蘇新宸抬手一點，它便展開並重組，最後變成一個小型放映機，將穀俊風留下的資料整理播放。
蘇新宸坐在桌子前，一邊吃著早餐，一邊看了起來。
不得不說，穀俊風比自己細致多了，他整理的資料不僅僅包含作者的個人信息，甚至還挖掘到了作者的生平，以及社會各界對這幅畫內容的評判。
最讓蘇新宸驚訝的是，穀俊風挖掘業界大拿的鑒賞評語也就罷了，居然還把中學生的觀後感也一並摘抄了出來。
不同時期，看同樣的東西，會有不一樣的感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