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窺見曆史

蘇新宸看著施晴雪的眼神,心下瞬間了然。

他知道施晴雪在懷疑什麽,同時也理解施晴雪出於職業習慣發出的問訊。

“其實經過了之前的事情,我對於‘畫’這種東西,是內心存在一種陰影,或者說恐懼的。這次是師兄提出來想去美術館放鬆一下,然後帶我去吃大餐。最近發生的事情太多,周末我剛好也想放鬆一下,就同意了這個提議。對於師兄來說,他更期待美術館之行,對於我來說,我更期待後麵的大餐。”蘇新宸老老實實地交代道,目光誠摯。

施晴雪點了點頭,神色也不像之前那般銳利了。

沒一會兒,施晴雪接到電話通知,看樣子是屍檢結果出來了。

施晴雪簡單跟蘇新宸打了一聲招呼,然後便起身離開。

同時,蘇新宸的心也跟著提了起來。

等施晴雪再次回來,看著施晴雪眉目低沉的樣子,蘇新宸心中也有了幾分預感。

“服用藥物,大概率是自殺。”施晴雪一向喜歡先說答案,這次也不例外。

果然,是那個最不希望的答案。

“自殺?”蘇新宸蹙眉。

眼下話題又回到了施晴雪之前說的那個問題上——江夢歌這樣的人,自殺的概率大嗎?

如果是無牽無掛,好像也沒有人愛的甘靈,蘇新宸雖然不讚同這種做法,但勉強還可以理解幾分,可江夢歌……

一個能跟冒犯者對抗到底的人,一個不懲戒對方誓不罷休的人……

換句話說,鬥爭者會放棄生命嗎?

在蘇新宸的眼中,沒有人是應該放棄生命的,因為他不止一次地對他人、對自己強調過生命的珍貴,他會這麽想,並非因為江夢歌比甘靈高貴,他同樣也不認為江夢歌比甘靈高貴。

生命,沒有高低貴賤。

可性格和境況是有不同的,不同性格的人看待生命的角度不同,不同境況的人會做的選擇概率性不同。

從現在掌握的信息來看,江夢歌性格剛烈,敢於鬥爭,境況似乎也沒有多麽糟糕,即便她偶爾情商低,但不管是因為什麽原因,至少也是有人願意站在她這邊的。

尤其是在蘇新宸聽了施晴雪講的描述之後,他更加不認為外界給了江夢歌什麽足以摧毀她心智的壓力。

情商低這種事仔細去琢磨,其實也有好有壞。對於周圍的人來說,跟這種人相處肯定是比較痛苦的,因為很多時候情商低的人都會出現一種“傷害他人而不自知”的情況。

一些過分的話在他們看來可能是:

我就這麽想,我直接說出來,沒問題啊?

難道說話必須拐彎抹角就是所謂的高情商嗎?

怎麽這就生氣了?我沒有惡意的。

情商低的人往往都不太善於照顧他人感受,這也是為什麽很多人不喜歡低情商人的原因。

可同樣的,情商低也並非全是壞事,他們自我意識強,不會過分敏感。在當今這個時代,低情商的人大多具有“鈍感性”,他們不會把一點小事反複琢磨,然後讓自己走進死胡同,無論旁人怎麽說,他們能夠邏輯自洽,不會出現人格矛盾。

一般這樣的人,從某些層麵來講,也更加“堅強”。

眼下已經了解完江夢歌的工作環境,蘇新宸突然換了個方向:“是不是江夢歌的家庭給了她什麽壓力?”

“這一點,我們也考慮過,並且對她的家庭背景和家庭成員情況進行了調查。”施晴雪開口說道,“江夢歌家境挺好的,父母雙全且事業順利,他們家就她一個孩子,在培養她的過程中自然也傾注了不少心血。隻是她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迷上了陶藝,是那種發自內心的癡迷,茶不思飯不想的程度。可這跟父母為她規劃的人生相去甚遠,於是兩方爆發了矛盾,江夢歌沒有去父母安排的工作,而是選擇進美術館,雙方鬧得更僵,江夢歌更是直接從家裏搬了出來,開始獨立生活。”

蘇新宸聞言點了點頭,這種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是很多有孩子的家庭都會麵對的問題。人是思維獨立的個體,在成長的過程中會發生許多不可控的事情,尤其是在孩子的人生規劃上麵,家長說的越多,反而越有可能出現反作用,說是自我意識的覺醒也好,說是叛逆心也罷。總而言之,這種問題的發生很難避免,但解決方法卻是可控的。

很顯然,江夢歌和他的家長應該是沒有妥善處理,到最後鬧了個分崩離析。

不過出於謹慎起見,蘇新宸開始對著施晴雪問道:“江夢歌有沒有可能是因為這件事而自殺?”

誰知,施晴雪卻搖了搖頭:“概率不大。”

施晴雪能說出這樣的回答,顯然不是隨便講講。緊接著,她就告訴了蘇新宸自己的判斷依據:“首先,我們調取了江夢歌這段時間的通訊記錄。她跟父母發生矛盾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矛盾最激烈,也就是讓她搬出來住的時候,是她剛開始工作沒多久。她目前在美術館的工作早就十分穩定,而且跟家裏最近的一通電話也是三個月前。也就是說,這件事早就過去許久,而且近三個月內也沒有同類刺激源。對了,補充一點,我們也調取了她的行程記錄,以及對她的家人進行了問訊,確認他們三個月內是沒有見過麵的。”

或許是因為對麵的人是蘇新宸,施晴雪也懶得詳細組織語言,把一堆細碎的信息和分析甩了出去,好在蘇新宸也的確聽得清楚明白。

“排除家裏,還能是什麽?”蘇新宸陷入了茫然,緊接著又問道,“屍檢結果可以詳細說說嗎?怎麽判斷出來是自殺的?”

如果隻是通過屍檢確定對方是由於藥物導致的死亡,這種情況也分很多種。

有沒有可能是誤食?有沒有可能是他人下藥?

為什麽會覺得是自殺呢?

這樣未免有些武斷……

“既然能說出這樣的判斷,自然不可能僅僅是依靠屍檢結果。”施晴雪不介意跟蘇新宸多說幾句,“除了法醫,還有痕跡學專家,包括偵查學專家。你可能還不知道,現在但凡是跟‘畫’有關的案件,全部都被破例提高了重視程度。所以江夢歌這起案子也不例外,是多方結果綜合之後的結論。”

“多方結果綜合之後的結論?”蘇新宸還是沒有聽太明白。他現在隻知道治安管理局方麵做了很多,但具體的……

“對,我們先確定了她服用的是一種類似於‘安樂死’的口服用藥,這種藥物會造成心髒驟停,讓人幾乎沒有痛苦地死去。”

“當然,我說的是幾乎。”

“死亡不可避免會帶來痛苦,即便科技再怎麽發展,我們也隻能減少痛苦的持續時間。”

聽完施晴雪的話,蘇新宸點了點頭,示意施晴雪繼續往下說。

“那個藥物是違禁藥品,也就是市麵上不允許流通的,因此我們還在調查江夢歌這個藥品的來源。”

“但是這個藥品的確是被江夢歌自己帶回家的,她家裏還有藥品包裝。”

“同時我們也調查了江夢歌家中監控,江夢歌家中無人到訪。”

“不是說近期無人到訪,而是一直都沒有。根據鄰居所說,她性子比較孤傲,從來沒見過她家裏來什麽朋友,就連鄰居,她也不會打招呼。”

“另外,我們排查了江夢歌的社交圈子,這人還真是簡單得一查就清。除了日常工作之外,她唯一的愛好就是陶器,,除了同事之外,有來往的也就是選這個圈子內的同好。”

聽著施晴雪的描述,蘇新宸總感覺自己的麵前蒙了一層霧,當初聽甘靈的故事時,他都沒有這種感覺。

如果硬要說為什麽,可能就是江夢歌給他的感覺太單薄了?

美人的皮囊下,蘇新宸好像找不到什麽特點?

當然,或許對於有的人而言,美麗就是最大的特點。

可經過這麽一通了解,蘇新宸對她的印象甚至還不如甘靈……

到底是少了什麽呢?

案情到了這裏已經有了初步進展,再往下就是調查江夢歌的自殺動機,這件事一時半會兒也不會有結果,蘇新宸坐在這裏沒什麽事,索性跟施晴雪說了一聲,起身離開了。

大周末的,事情搞成這個樣子,蘇新宸肯定不可能再去找穀俊風,就算還有時間,估計倆人也沒有吃飯的興致了。

蘇新宸悶悶不樂地回家,敲了敲隔壁的門,發現旁邊沒有人,詢問之下才知道,穀俊風居然又去加班了。

蘇新宸突然覺得,耿子昂每次說自己熱愛工作絕對是沒有考察清楚,真正熱愛工作的明明是穀俊風!

回到房間,蘇新宸覺得格外無趣,索性開始搜索陶器相關的信息。

一開始,他隻知道這東西曆史悠久,可仔細查了之後他才發現,這悠久程度遠超他的想象——早在新石器時代就已經初見簡單粗糙的陶器了。

對於早期的人類而言,陶器隻是一種生活用品,陶器的出現也是為了便捷生活,隻是後來隨著時代的變遷,它逐漸變成工藝品、收藏品。

最早期的陶器大部分都是手製的,說是手製,其實就是用勤勞的雙手捏,然後在篝火燒製。當然,那個時候人們相比於美觀性更加注重實用性,因此雖然製作過程存在困難,但也不算特別離譜。

後來人們開始學習用陶器去捏一些非實用性的小東西,或許從這個時候,它就可以被稱為藝術的一種了。

人們用陶器去捏自己想象中的物品,然後把它當做一個擺件,一個心愛的小東西。

再往後,陶器被賦予了不同的意義,不同的風格,這種陶製藝術所表現的也不再是某個人的心中所想、所念。

就比如,陶俑。

要論起陶俑,最出名的莫過於秦始皇陵中的兵馬俑。

其實陶俑在春秋戰國時期就已經出現了,在秦漢時達到了高峰,那個時候的陶器主要為硬陶,除了陶俑之外,還會有陶瓦、陶磚等,經過古人智慧的提煉,他們不僅方便實用,而且工藝精美,也是因此有了“秦磚漢瓦”隻說。

更不用講,在漢代,還出現了在釉中加鉛的技術,使得陶器的釉麵光滑度和平整度增加了不少,而且還能讓鐵、銅等著色劑呈現更加繽紛的顏色。

蘇新宸靜靜地看著這段跟陶器有關的曆史,仿佛自己也回到了過去,一步步見證著陶器的起源、發展……

同時,也見證了古人的細致與聰慧。

從陶器,到陶瓷,到彩釉……

後期,更是出現了紫砂陶。

蘇新宸看著圖片上製作精美的紫砂陶器,就連他這個自詡不懂藝術的人也不由地感歎,那些題字、書畫、篆刻與陶器相融之後的產物,的確美得令人心神顫動。

怪不得那些文人雅士會小心把玩,為了一把上好的紫砂壺散盡千金。

在此期間,蘇新宸還了解到不同文化的陶器,比如新石器時代希臘的“彩虹陶器”、中國的“唐三彩”等。

小小的陶器,若是真的研究起來,裏麵的門道可一點都不小,且不說塑形、手工和加釉,光是燒製這一條的要求都極為嚴苛。

蘇新宸突然想到穀俊風的“價值論”,麵對這洋洋灑灑數十萬字的資料,如果是穀俊風會說什麽?

他會質疑陶器的價值嗎?畢竟單從實用性上來講,陶器早就已經被替代了,有很多製作比陶器更加簡單,而且使用又比陶器更加方便的存在。

對比之下,是不是就代表著這東西沒有存在的價值了呢?

如果放在過去,蘇新宸可能會這麽想,可看了這麽多,讀了這麽多,他早已改變了看法。

他從這些看似脆弱的陶器中窺見了古文化,窺見了那些過去人的日常生活、心中所念,窺見了他們的世界觀,乃至對宇宙的理解。

他們用自己的方式進行著書寫和記錄,傳承給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