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篩選
對於易爾耳的麵試並沒有這麽快結束，樊籠冷眼望向這個高傲且自信的男人：“我查看了你在治安管理局留下的案底，你怎麽看待那些被你傷害的人？”
易爾耳麵不改色道：“每個人都有自己存在的意義和價值，他們存在的意義和價值就是成為我的工具。或許在部分人眼中，這是一種傷害，可實際上，這就是他們貢獻自我的方式。”
“意義和價值？貢獻自我？”樊籠抬眸，示意對方詳細解釋一下這幾個關鍵詞。
“無論是創作還是創造，都需要精神養料。”易爾耳神色平靜，“如果沒有成為我的精神養料，他們就是浪費資源的廢物，他們讓我感到快樂，我讓他們的生命變得有意義，這不是一件互利互惠的事情嗎？從某些方麵來講，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夠擁有成為我精神養料的機會，這是我嚴格篩選過後的結果，也是對他們的一種肯定，他們理應為此感到榮幸。”
這段話無論聽多少遍，蘇新宸都沒有辦法接受。他真實地感覺到自己的拳頭硬了，即便知道那隻是個虛擬形象，他仍舊想要衝上去揮拳砸扁那張臉。
蘇新宸做采樣的時候就是如此，隔著鐵柵欄的他難得失態，厲聲怒罵對方：“按照你的意思，那些被害者還應該感謝你不成？你算個什麽東西！你有什麽資格說這種話！該死的人渣！”
樊籠不是蘇新宸，它隻是一個沒有靈魂的機器，它所有的表現也是經過學習和模擬之後的結果，更何況現在的它還被耿子昂進行了預處理，變回了那張白紙。
聊到這個話題，易爾耳似乎格外興奮，他滔滔不絕道：“你不應該審判我，那些審判我的都是愚蠢的家夥，他們無知又盲目，帶著可笑的善良和憐憫，他們和那些精神養料沒什麽不同，都不過是浪費資源的廢物罷了。不不不，準確的說，他們或許還不如那些養料，他們根本入不了我的眼。”
“在這些傷害事件中，你覺得自己扮演的是什麽角色？”樊籠開口問道。
易爾耳蹙眉認真思索片刻，隨後才答道：“雖然從表麵上看，我隻是一個中間媒介，但實際上，我是一個成就者。我創造、貢獻，成就自己，成就人類，同樣我也讓那些人的生命變得有意義、有價值，成就他們。當然，我不需要回報，也不需要感恩，因為這就是我的使命。”
“使命？”樊籠挑眉。
在整場對話之中，易爾耳經常會用到一些讓人不太能理解其中深意的詞匯。
並不是說這個詞本身有多麽難以理解，真正讓人困惑的是，這個詞在眼下語境中的用意。
“每個人生下來都有自己的使命，有的人注定成為天才，有的注定成為浮塵，還有一大堆的庸才……總而言之，這是早就設定好的事情，我所做的不過是簡單的分類工作，讓塵歸塵，土歸土。”易爾耳聳了聳肩，整個人都十分放鬆，仿佛在說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情。
“世界上為什麽會存在這種腦癱？上帝創造這個畜生的時候是在他腦子裏裝了大便嗎？”站在一旁的蘇新宸終於還是忍不住罵出聲來。
旁邊的耿子昂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他拍了拍蘇新宸的肩膀，感慨道：“第一次聽到你罵人，小夥子火氣很大嘛。”
蘇新宸很想說，不是他火氣大，而是這些奇葩真的腦回路離譜。
善良和悲憫都是人類美好的品格，在這些玩意的眼中仿佛成了什麽可憐的笑話一般。
如果不是因為這次的工作，蘇新宸或許終其一生都不會遇見這些人，也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存在如此怪異的東西。蘇新宸自認為不是多麽聖母的人，可他在看過這些東西的惡行之後，又麵對他們平靜到沒有絲毫波瀾，甚至偶爾還會露出幾絲興奮的模樣，他怎麽都無法忍耐那種生理性的不適。
自己居然跟這些東西是同一個物種，想想還真是惡心！
做這個場景內人物時，蘇新宸一次又一次感歎自己的技術不到位，現在的易爾耳隻是表現出了其中的四五分就已經足夠讓人憤怒，他麵對那些真人時的戰栗，至今都不能忘卻。
“如果再給你一次機會，你會做同樣的選擇嗎？”樊籠終於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
易爾耳沒有絲毫猶豫：“我做的所有選擇，都是落子無悔。之所以如此肯定，是因為我有自己的內在邏輯支撐，這些都是深思熟慮過後的結果。我不想用那些看起來虛偽的話來欺騙你，因為沒有必要，因為我是對的。”
易爾耳的臉上是不容置疑的自信，很顯然，他已經邏輯自洽了，即使這套邏輯在蘇新宸看來完全是狗屁不通。
屬於易爾耳的麵試結束，周圍的所有一切都回歸平靜，那些混合現實的場景消失，耿子昂也進入了下一步的工作。
離開之前，耿子昂還十分貼心地遞給了蘇新宸一瓶水：“十分抱歉，這麽早就讓你接這個任務。”
按理來說，每個人的成長和適應都是需要時間的，但是眼下情況特殊，蘇新宸又過分主動，耿子昂同樣也表達了自己對蘇新宸的過分信任——把一個本應該屬於自己的高難度工作分配給了蘇新宸，這才有了眼下的狀況發生。
蘇新宸擺了擺手，他並不認為耿子昂做錯了什麽。
錯誤的是這些存在，而不是揭露這些的人。
這個道理，蘇新宸一直都明白。
正如，醜惡的是肮髒思想，而不是那些發現肮髒思想的眼睛。
“下次遇到這些，不能接受的話，可以找我做心理疏導。”穀俊風對著蘇新宸低聲說道。
蘇新宸當然知道這是穀俊風對自己的關心，可跟以往不同，蘇新宸並沒有順著穀俊風的話往下說，也沒有禮貌客氣地答應下來，而是態度堅決地回複道：“的確不能接受，但我會強迫自己去成長，這是我應該走的路。”
穀俊風完全沒有想到蘇新宸會這麽回答，他微微愣了片刻，最終悵然一笑：“小師弟果然還是長大了。”
蘇新宸皺了皺眉，嘟囔道：“一直在成長好嗎？隻是師兄你成長得太快，一般人根本追不上，而且你也不會回頭。”
是的，即便蘇新宸離穀俊風再近，他也不可否認穀俊風身上的那種清冷勁兒。有的時候蘇新宸自己也會思考，或許窮盡自己一生，也隻能看到師兄的背影，他永遠都在追逐師兄的腳步，追逐一個根本不可能追到的幻影。
穀俊風不會回頭，因為穀俊風從始至終都是一個堅定的人，沒有人知道穀俊風的目標是什麽，穀俊風也不需要任何人知道他的目標，他不需要被理解，不需要被同情，更不需要相隨的人，他一直在向著他想抵達的方向走，不會解釋，不會停留。
“易爾耳有句話說的對了一半——每個人生下來都有自己的使命。”穀俊風突然開口說道。
現在聽到這個名字，蘇新宸感覺自己的怒氣立馬上湧，他不知道一個三觀歪到姥姥家的人有什麽值得肯定的，當即對著穀俊風瞪了過去。
蘇新宸難得如此有膽量，因為他覺得自己站在正義的這一麵。
正義，是會帶給人力量的。
正義，就是最大的底氣。
穀俊風被蘇新宸這副樣子給逗笑了，忍不住打趣道：“眼睛很大，挺可愛的，氣鼓鼓的像個包子。”
蘇新宸的臉“騰”的一下紅了，天知道他為什麽會有一種被調戲的感覺。
被一個男的誇可愛，怎麽就那麽怪呢？
隻不過這個人是自己師兄，蘇新宸琢磨了一下，又覺得沒什麽了。
畢竟穀俊風一向不按常理出牌，而且他和穀俊風之間，長期占據上風的那個人必然是穀俊風，偶爾被調侃兩句似乎也沒有什麽。
“不要讚同他，不要被他帶歪了。”蘇新宸義正言辭地對著穀俊風說道，“這種腦殘言論有的時候很具有煽動性，就是那種讓你一眼看過去覺得很對，甚至偶爾還會覺得有點高深，有的思考，但實際上完全經不起推敲，如果這個世界的人都像他這麽像，那這個世界早就完了，我們也不用建造什麽地下城，什麽人類生存的方舟了，直接帶著全人類一起走向滅絕得了。人類是一個整體，是命運共同體，隻有每個人都扮演好自己的角色，才能讓這個整體更好地走下去。全都是精英的世界真的很美好嗎？這個問題需要思考？”
“全都是精英的社會體係如果存在，那必將是人類曆史上最崩壞，最可怕的一段時間。”耿子昂帶著樊籠測評的結果向兩人走來。
穀俊風沒有理會耿子昂，而是麵向試圖給自己講道理，並且對自己露出擔心神情的師弟：“我說易爾耳有句話說對了一半，並不代表我讚同他的看法，而是想說，有的東西的確是注定的，是人力無法改變的。我指的不是高低貴賤，天才或是庸才，而是一些命運本身的程序設定，比如肢體或者心理的健全與殘缺。”
聽到這裏，蘇新宸才徹底明白師兄的意思，也知道是自己剛才情緒激動，誤會了穀俊風。
“稀奇，我居然能從穀俊風的嘴裏聽到這麽多解釋的話。”站在一旁被忽略的背景板耿子昂忍不住感歎道，“要不怎麽說這竹馬發小的情誼不一般呢。”
蘇新宸很想堵住耿子昂的嘴，他很好奇，作為年齡最大的存在，耿子昂是怎麽保持如此年輕的心態的？
長不大嗎？學不會穩重嗎？
嗯，長不大，學不會。
耿子昂有自己的活法，誰都學不來的那種。
換句話說，其實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就像是一棵樹上，不會有兩片相同的樹葉。
“樊籠測評的分值結果對比如何？”蘇新宸岔開話題，對著耿子昂問道，同時忍不住擔憂，“不會真的覺得易爾耳做了什麽利國利民的事情，值得被留下來吧？如果這樣的話，我都要懷疑樊籠了。”
“小同學，懷疑樊籠這句話隻能跟我們說，別說出了這棟樓，就是出了這扇門，也不敢亂說。”耿子昂難得認真地對著蘇新宸警告道。
蘇新宸吐了下舌頭，乖乖點頭。
“放心吧，樊籠還沒有那麽讓人絕望。兩個人之中，被放棄的是易爾耳。”耿子昂先說了最後的結果，“樊籠測評其實有一部分是對已知表現的打分，還有一部分其實是根據已知表現對未知表現的預測。易爾耳這種就是典型的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他有自己的一套歪理邪說，他現在會這樣做，以後進入地下城也會做一樣的事情。都是罪犯，這種高智商的罪犯有的時候更加令人頭疼。”
蘇新宸點點頭應和道：“對，我真覺得他不是什麽好東西。我承認他腦子聰明，有所貢獻，可是這個世界上腦子聰明，有所貢獻的人那麽多，又不是非他不可？相比於他這種，我們更需要三觀正且行為端正的科學家。現在的地麵是一個人類世界，以後的地下城同樣是一個人類的世界，鍾靈計劃是一項篩選，但篩選並不會因為鍾靈計劃的結束就停止，人類的社會永遠在發展，發展就意味著變化，現在強的，以後不一定會強，現在弱的，以後也不一定就沒翻身的機會。我不懂易爾耳那類人的狂妄自大究竟從何而來，他看起來很‘聰明’、很‘自信’。可誰又能說，這種‘聰明’與‘自信’本身不是一種無知的體現呢？”
“你說的對，鍾靈計劃是一項篩選，但篩選並不會因為鍾靈計劃的結束就停止。”耿子昂輕聲重複道，“鍾靈計劃是地麵進入地下的篩選工作，進入地下之後……篩選也不會停止，隻是那個時候，或許不會再使用樊籠測評這樣的方式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