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狡猾

為了照顧師弟的自尊心,穀俊風硬著頭皮說了句:“挺好的

穀俊風麵對億萬觀眾時沒有慌過,麵對那個看起來就不可能完成的軍令狀時沒有慌過,麵對自己師弟做的菜時……有些慌。

因為一會兒這些東西會進到他的嘴巴、他的肚子裏。

“明天還要加班工作,要不然少吃一點?”穀俊風暗自思忖道,但即便明天要加班工作,也隻能是少吃,絕對不能不吃。

畢竟,師弟的麵子,還是要給的。

蘇新宸顯然沒有讀懂師兄表情下的深層含義,他理所當然地被“挺好的”三個字衝昏了頭腦,當即表示:“既然這樣,師兄你就多吃點,我今晚忙活著做飯,折騰到現在已經沒有什麽胃口了。”

聽到這話穀俊風哭笑不得,如果知道忙活下來是這種結果,還不如自己早些回來,或者幹脆打包一些吃食帶回來。

麵對“美酒佳肴”,蘇新宸的話匣子也打開了。

隨著這幾天對那起案件的調查,蘇新宸感悟到了很多。

他對著穀俊風開口問道:“師兄,你覺得科技的終點是什麽?”

穀俊風準備夾菜的手微微一抖——盤子裏的東西顯然是烤糊烤焦了,這麽吃下去,科技的終點是什麽,他可能不太清楚……但生命的終點,顯然距離他不會太遠。

可看著小師弟興致勃勃的樣子,穀俊風終究還是不忍掃他的興,沉思片刻回答道:“是人類欲望的終點。”

聞言,蘇新宸立馬反問道:“可是人類的欲望有終點嗎?”

穀俊風搖了搖頭:“所以科技也沒有終點。”

蘇新宸本以為自己起的這個話題可以讓兩人至少聊上半個小時,沒想到問題結束的實在是有些太過猝不及防。

“怎麽會突然問這個?”穀俊風有些好奇地打量著蘇新宸,“會猛然拋出這樣一個聽上去就很深奧的話題,一點都不像你。”

“什麽意思?難道我看上去很膚淺?”蘇新宸挑眉問道。

穀俊風微笑著搖了搖頭:“不是,在我看來,你很務實。”

聽到這話,蘇新宸沉默了下來。

穀俊風說的沒有錯,他從小就是一個很務實的人。或許是因為在那樣的環境下長大,他一直都立誌於要做一個有用的人。

他跟穀俊風不同,穀俊風是因為興趣愛好,心之所向,這才選擇了開拓派,選擇研究虛擬現實、人工智能。

可他不是,他一開始並沒有想過要“標新立異”,跟居民樓裏的其他人都不一樣。

他也曾希望自己能夠像母親一樣成為一個保守派的學者,用自己的知識去踏踏實實地為這個世界做點什麽?為人類做點什麽?

可結果就是,他明顯偏科,他在自認為不該點亮天賦的地方,屢次被周圍人誇獎,屢次獲獎,而在他努力研究的地方,平平無奇。

命運這個磨人的小妖精,給了蘇新宸一個讓人哭笑不得的安排。

在當初選擇研究方向的時候,他的麵前有兩條路。

一個是選擇保守派,成為一個平平無奇的人;一個是選擇開拓派,有做出成績的可能。

蘇新宸在做這個抉擇的時候,曾把自己關在屋裏三天三夜,最後還是穀俊風來敲響他的房門。

那時蘇新宸本以為穀俊風會對他遊說一番,畢竟穀俊風惜才,也多次說過蘇新宸有這方麵的天賦。

可讓蘇新宸沒有想到的是,那天穀俊風進門後從頭至尾聊的就隻有一個話題——吃飯。

沒有聊人生,沒有聊未來,沒有聊派係選擇,研究方向。

聊的就是現在餓不餓?想吃什麽?能吃下去嗎?

蘇新宸後來也問過穀俊風那天是什麽意思?為什麽不推自己一把?

穀俊風的回答也格外坦誠:“你自己的選擇隻能由你自己去做,因為最後承擔責任的那個人是你。我不能在這個時候推你一把,我怕你後悔。可不管以後怎麽樣,未來會發生什麽,人總是要吃飯的,總是要活著。”

後來蘇新宸還是選擇了跟穀俊風同一陣營,成了他名副其實的小師弟。

隻是穀俊風研究的更多更雜一些,蘇新宸研究的更專更精一些。

窗外的圓月映在酒杯中,煞是好看。

蘇新宸與穀俊風相對而坐,這一刻時間也為他們讓路。

兩個少年無話不說,無話不談。

“師兄,我明天就要回研究院了,你跟我講講樊籠到底是個什麽東西吧。”蘇新宸微醺道,“外麵有把這東西妖魔化的,也有神化的,我一想到要跟它打交道就沒底。”

“它啊。”穀俊風垂眸,不知道在思考什麽,過了許久之後,他才感歎一聲,“它是個狡猾的東西。”

隨後,穀俊風跟蘇新宸講了樊籠的故事。

起初的樊籠不過是一個高級一點的計算機,它能做到的東西也有限,人類對它進行不斷地升級、改進,直到它通過圖靈測試。

所謂的圖靈測試是由艾倫·麥席森·圖靈提出,指測試者與被測試者,也就是一個人和一台機器,在隔開的情況下,通過一些裝置,比如鍵盤活語音裝置,向被測試者隨意提問。進行多次測試後,如果機器讓平均每個參與者做出超過30%的誤判,那麽這台機器就通過了測試,並被認為具有人類智能。

“能通過圖靈測試的人工智能少之又少,樊籠足夠優秀。”蘇新宸肯定道。

穀俊風笑了笑,意味不明地說出另外一個更加讓人震驚的結果:樊籠當時的測試結果是——它讓平均每個參與者做出了超過80%的誤判,

這是一個非常恐怖的數字,其實具體數字是83%,這還隻是樊籠第一次圖靈測試的結果。

“怎麽可能?”蘇新宸完全不可置信。畢竟這就意味著,一百個人裏麵,有八十三個人會把樊籠判定成人類。

或者說,在他們的眼中,相比於另外一個人類,樊籠更像是人類。

“像人類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蘇新宸當然知道其中含義。

要知道,這些測試並非是完全1+1等於幾的計算,而是有很多邏輯問題,甚至會采用一些騙術,看機器是否能夠反應過來。

最重要的是,人類擁有的情感,是機器所不擁有的,這是一種思維模式的變換,很難通過編程達到。

對於其他人工智能來說,能超過30%就已經十分不易,但是樊籠卻達到了如此可怕的數字。

“這難道不會引起恐慌嗎?”蘇新宸順理成章地問出了這個問題。

“這是當然。不僅僅是普通民眾對樊籠產生了恐懼,就連科研所內部也是。”穀俊風歎了口氣,“後來,我們又進行過幾次測試,但……這裏麵的內容涉及保密,你隻需要知道,在最後一次對外公開的測試中,樊籠的圖靈測試數值出現了大幅度下滑——隻有61%”

“還能降低?”蘇新宸瞪圓了眼睛。

都說科技是進步的,怎麽還能退步?

“這是一個全透明的測試,你不應該質疑它。”穀俊風抬眸望向蘇新宸。

蘇新宸不知為何,突然感覺渾身一冷。

看著蘇新宸一副被嚇到的樣子,穀俊風又話鋒一轉:“對此,聯盟的解釋是,因為科技的飛速發展,同類型產品越來越多,人們對於它們的認知也越來越豐富,在這樣的情況下,人們做出誤判的概率也逐漸變小。”

這個答案不無可能,人也是會長記性的生物,你可能被一個東西騙一次,但同樣的套路玩多了,或者說變得常見了,你就不會再次上當受騙。

換言之——不是樊籠退化了,而是人類進步了,科技進步了。

“當然,也有另外的可能。”穀俊風突然壓低了聲音。

“啊?”蘇新宸被穀俊風這神秘兮兮的樣子嚇到了。

“你看,從83%跌到61%,這獲取到的是什麽?”穀俊風循循善誘,“是不是人類的信任?”

蘇新宸點了點頭,沒有否認:“是啊,至少感覺沒那麽誇張。既能證明樊籠比其他的人工智能要強很多,又能證明樊籠是足夠安全的。”

人類的確在不斷追求“好用”,但在此基礎上,人類的疑心也從未消減。

一個東西,再好用也不能威脅到人類的生存。

人類必須要時刻確保自己的主宰地位。

“樊籠真的安全嗎?”穀俊風似笑非笑,“如果第一次的測試數據是真的,它的‘智力’足夠讓他學會偽裝,不是嗎?他了解人類,知道人類想要什麽,知道怎麽讓自己在人類的手裏存活下來。”

蘇新宸皺了皺眉,怎麽感覺話題越來越跑偏了?

另外,他好像嗅到了一絲陰謀的味道。

“如果這是一顆定心丸,你有辦法拒絕和反駁嗎?”穀俊風繼續說道,“難道要用感覺、推測、猜疑……這些詞來表達不信任嗎?這可都是主觀用詞,而且這件事情已經鬧了很久,聯盟也處處都配合處理了,再繼續憑借個人主觀臆想折騰,未免就顯得有些太過不知好歹。”

“不是,樊籠和聯盟……”蘇新宸突然感覺自己腦子有些不夠用。

“聽說一個成語叫飲鴆止渴嗎?”穀俊風緩緩開口。

這個成語蘇新宸當然明白是什麽意思:“你是說,現在聯盟不得不用樊籠,所以即便知道樊籠已經有些不可控,兩害相權取其輕,還是會選擇繼續使用樊籠?”

“不不不,我可沒這麽說。”穀俊風連忙擺手,“所有人都知道,樊籠是人類智慧的結晶,他的創造是為了服務於人類,這是它的基本邏輯。”

“真的假的?”蘇新宸有些糾結,剛才說了一大堆,現在又說這種話。

“這句是真的!”穀俊風正色道,“樊籠的創造就是基於‘服務人類’為準則,在他核心代碼裏就已經編程好了,他將以人類的利益為主,時刻為人類考慮。”

如果沒有之前說的那一大堆,蘇新宸自然不會有任何懷疑,可現在——自己為什麽感覺樊籠這麽危險?

穀俊風突然狡黠一笑:“怕什麽?那些都是我編的!還跟小孩子一樣,一騙你,就上當!什麽故事都相信!”

聞言,蘇新宸立馬放下心來,佯怒道:“不要搞這種陰謀論!很可怕的好嗎?”

穀俊風搖了搖頭:“活躍一下氣氛而已,反正這東西現在是個寶,生殺大權都交給它了,重要性不言而喻。”

蘇新宸點了點頭,還是有些不解:“為什麽要交給機器?”

“因為人類不相信人類。”穀俊風說完又補充了一句,“但其實,說到底還是人創造機器,人控製機器,但人們就是需要這樣一個中間者,而且就像你說的,樊籠的測評標準是經過公示的,如果要改也絕不是一個人就可以下的決定,而是要聯盟上下一致同意,才會做出整體調整。這樣一來,增加了樊籠的信服力,也增加了監管力度,能夠獲得更多人的信服。”

蘇新宸點了點頭:“嗯,公信力這件事很重要。”

可隨後他又立馬反應過來,穀俊風剛才那句話,是自己在列車上對著陳牧生說過的。

“車上的事情,你還記得啊?”蘇新宸小心翼翼地問道。

“當然。”穀俊風回答得雲淡風輕,“第一次親手殺人,我怎麽可能不記得?”

看著麵前的穀俊風,蘇新宸有些愕然。

以當時穀俊風的果決,完全看不出他是第一次殺人。

後麵蘇新宸甚至自己還糾結過,分別的這幾年師兄到底經曆了什麽,為什麽感覺變化好大。他甚至還幼稚地做過夢,夢裏穀俊風變成了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

可現在穀俊風卻說,這是第一次殺人?

思索片刻,蘇新宸沒有再問“如果再給你一次機會,你還會同樣選擇嗎?”這樣愚蠢的問題,他小心翼翼地避開這個話題,又跟穀俊風聊回了樊籠。

作為樊籠的主設計師,穀俊風對樊籠的了解自然要比別人多,講起來自然是滔滔不絕。

蘇新宸也在這邊認真聽著,時不時問一兩個好奇的點。

同時,他也在期待明天的見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