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玉色的明月
施晴雪帶著一堆人推開房間門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個普普通通的屋子，以及一看就不太正常的蘇新宸。
“你怎麽坐在地下？”作為在場和蘇新宸最熟悉的人，施晴雪下意識便想拉蘇新宸起來。
身高一米八幾的男生到底還是有些分量的，幸好施晴雪也是個練家子，這才沒有鬧出什麽尷尬的場麵來。
看著蘇新宸紅腫的雙眼，其他人不難猜測出發生了什麽，甚至還有人警惕地查看了一遍房間，確定沒有什麽威脅存在。
“到底發生了什麽？”
怕蘇新宸有難言之隱，施晴雪特意把蘇新宸拉到外麵詢問。
蘇新宸搖了搖頭，抬手抹了一把臉。
“沒事，進去吧，真的有發現。”
蘇新宸明白孰輕孰重，施晴雪帶著這麽一大堆人過來，肯定不是看他抒**感的。
再次進入房間，蘇新宸已經完全調整好了自己的狀態。
“按鈕在衛生間，應該就在門框附近。”
說完，蘇新宸也不再管其他人什麽表情，自己走進衛生間，打開燈，俯下身子仔細地搜尋起來。
蘇新宸用手指細細地摸索著，一寸也沒有放過。
終於，在他觸碰到門沿拐角處的時候，他又一次打開了與“另一個世界”的鏈接。
房間內的人全部都沉靜下來，蘇新宸站在角落，看著這些人經曆自己剛才經曆的一切。
他沒有出聲，也沒有打擾。
隻是靜靜地看著，再次感受著。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失去了效力，屋內的人甚至忘記了時間的流逝。
這是一次心靈的洗滌，喚醒的是人類內心最深處的渴望。
許久過後，不知道是誰說了句：“這是真的嗎？”
說完，或許是連問話的人都覺得可笑，自己又低聲回答了一句：“這當然不是真的，外麵那麽冷……”
“沒有。”蘇新宸打斷道，“過去這些都是真的，在很久的以後……也會是真的吧。”
隨著兩人的談話進行，越來越多的人從這場幻夢中清醒過來。
施晴雪紅著眼睛走到蘇新宸旁邊：“這是甘靈最後看到的景象嗎？”
蘇新宸點了點頭：“可能還不僅於此。”
安靜，讓人心悸的安靜。
蘇新宸也不著急，見識了這樣的景象，他今晚估計是睡不著了，屋子裏的其他人也是一樣。
“甘靈，甘靈她……”
說話的人蘇新宸並不熟悉，看對方的表情，顯然他對“甘靈”這個名字也不算熟悉。
就像施晴雪說過的那樣，大家都習慣了稱呼這起案件的主角為“抹大拉”，案件的命名也是以“抹大拉”為主。
然而，到了現在，所有人都心照不宣——案件的主角是甘靈，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女人。
“如果甘靈有信仰，那麽她信仰的應該是美好。”蘇新宸開口說道，“世間萬物的美好，陽光生機的美好……”
施晴雪猶豫了幾分鍾，最後還是沒有忍住：“說句不該說的，代入甘靈的身世和情況，如果在生命最後的時光見識到了這樣的景象，走向死亡似乎也並非是一件痛苦的事情，我有些理解她最後的釋然了。”
“所以，甘靈是自殺？”
這話明顯帶著懷疑的語氣，畢竟公眾不可能接受這樣的結論。
“你們還記得甘靈的信息嗎？”施晴雪望向眾人。
“女，三十二歲，名叫甘靈，家住在城郊，未婚配，無兒無女，父母先後死於長期低溫帶來的繼發病症，本人受教育程度較低，之前曾從事清掃類工作，患有心腦血管疾病，持續服用降壓藥及調脂藥。”蘇新宸沒有絲毫猶豫便回答了出來。
“她的父母就是死於長期低溫帶來的繼發病症，她自己又有心腦血管疾病，想要活下去就必須依賴藥物。”施晴雪頓了頓，“就算這些藥物有聯盟的補貼，但對於甘靈來說仍然是一筆不小的費用，我們查過甘靈的消費記錄，近兩個月，都沒有醫療支出。”
一個慢性病患者，生活在對其病症極其不利的環境中，沒有醫療支持意味著什麽，所有人心中都無比清楚。
“她並不是在這三天下的決定，她在很早之前就做好了放棄生命的準備。”蘇新宸歎了口氣，“她孤身一人，走了很長的路。”
沒錯，甘靈走的不是從旅店到車站的那幾步。
在沒有人關注的地方，她已經默默走了許久。
生與死之間的距離，可以很長，也可以很短。
看著沉思的眾人，蘇新宸鄭重地說道：“那幅畫的主角，是甘靈。”
同樣，在那幅畫裏，沉思的人是甘靈，不是抹大拉。
在這一刻，在所有人的內心裏，甘靈與抹大拉徹底切割開來。
那是一幅屬於甘靈的畫，是甘靈完成的藝術。
她謹慎地用自己的生命進行創作，卑微地將自己的人生嫁接到他人身上，孤獨地走了很久之後，在生命的最後一刻獲得了世人的關注。
甚至蘇新宸覺得，將自己的人生嫁接到他人身上這件事情，也不一定是出於甘靈的本心，這或許隻是一個交易，她跟那個神秘人的交易，或許是神秘人的誘導，也或許甘靈根本不知道那幅畫的含義，畫中人是誰？那對於她來說，僅僅是幅好看的創作。
藝術創作，絕大多數的初學者在最開始的時候都是臨摹。
並非所有人都有天賦且有自信到說自己的第一個作品就是要展示什麽高級的概念，且一定能夠做到驚世駭俗。
像甘靈這樣性格的人，更是不會如此。
也有可能，就像之前猜測的那樣，她隻是嚐試著做了一件她覺得有趣的事情，來結束這無趣的人生。
猜測太多，可能性太多。
除了甘靈和神秘人之外，沒有人知道正確答案。
因為蘇新宸的發現，這間屋子又一次進行排查搜尋，這次是從技術的角度出發。
遺憾的是，“按鈕”隻有一個。
蘇新宸對此倒是毫不意外，畢竟這一個“按鈕”創造的鏈接已經足夠驚世駭俗了。
深夜，蘇新宸被治安管理局的車送回租住的房子。
穀俊風房間的燈早已熄滅了，蘇新宸有些想跟他分享今天的所見所得，但思索片刻，他還是搖了搖頭，僅僅隻是站在穀俊風房間的門口，輕聲說了句：“師兄，晚安。”
這個世界太冷了，誰都不知道這句晚安還能說多久，還能有誰說。
夜晚躺在**，看著窗外玉色的明月，蘇新宸翻來覆去，怎麽也睡不著。
他滿腦子都是在旅店見到的場景，不斷地思考，究竟是什麽樣的人，能夠讓科技變得那樣浪漫夢幻。
隨著一次又一次的工業革命，人們走得太快了，快到沒有時間停下來欣賞路邊的風景。
科技是追求效率的手段，這樣的話被反複提及，即便是對於蘇新宸而言，他研究MR技術一開始的出發點也是功利的。
這個技術能夠實現什麽？能夠給人類帶來什麽切實的好處？我們為什麽需要它？這個技術的前景如何？
所有的問題堆積在一起，每一個問題都有明確的指向。
可從來沒有一項技術的誕生，是單純地為了造夢，為了給現實鍍上一層光。
即便已有技術可以延伸出來這樣的功能，也沒有人願意把時間精力花費在這個上麵。
這東西能提高樊籠測評的分值嗎？能讓創作者擁有進入地下城的機會嗎？
科技越來越發達，人們越來越接近於“神”，可誰能想到，科技發展到最後，人們追求的僅僅是“活下來”這個最基礎的需求。
直到天蒙蒙亮，蘇新宸都沒有睡著，當然也沒有想清楚這個世界的事情。
可就像大多數人那樣，無論你前一晚在為什麽煩惱，第二天你都要麵對具體的今日工作內容。
蘇新宸起身洗了把臉，簡單地收拾了一下便準備出門。
他推開門的時候，旁邊的穀俊風也走了出來。
穀俊風遞給他一個密封好的袋子：“早餐，別忘了吃。”
蘇新宸也不客氣，接過來之後笑著說了一句：“謝謝師兄。”
兩個人上班的方向不同，但都需要乘車。
去往車站的路上，穀俊風跟蘇新宸說，估計要不了幾天，他也會被調回研究院。
沒辦法，現在研究院太缺人手了，他們日夜加班，還是覺得工作內容多到忙不完。
對此，蘇新宸倒是沒什麽意見，技術複現估計也就是這兩三天的事情，忙完這個之後，他對治安管理局的幫助就沒那麽大了。
與其留在那裏閑待著，不如幹點更加有意義的事情。
畢竟，他也要為自己的樊籠測評結果努力。
誰都想活著，蘇新宸也不例外。
想活著，不是什麽丟人的事情。
車輛到站，蘇新宸跟穀俊風揮手道別。
再次進入那個旅店房間，蘇新宸的內心跟昨天完全不一樣。
施晴雪聯係到蘇新宸，問他能不能對昨晚看到的景象也進行一次技術複現。
對此，蘇新宸倒是回答得十分誠實：“這東西，沒個三五年，想都不要想。”
“三五年？”施晴雪有些驚訝。
蘇新宸又補充了一下：“我說的是，對方技術足夠成熟，而且有團隊的情況下。如果是一個人搞，三五年都不一定能弄出來，除非是天才。”
施晴雪徹底沉默了，半天都沒有回話。
蘇新宸歎了口氣，大概也猜到了施晴雪在想什麽：“有的事情，急不得的。更何況，麵對的是這種高智商罪犯，如果他真的是想給大家講故事，那在他故事沒講完之前，想要抓住他的難度不是很大，而是非常大！”
“我謝謝你！你真會安慰人！”施晴雪咬牙切齒地說道。
結束通話，蘇新宸重新坐回桌子前，開始今天的工作。
不得不說，這樣的技術複現是很有作用的。在複現的過程中，蘇新宸發現很多技術點在一些比較小眾的學術社區有過討論，他們從一開始就知道，對方必然是這方麵的人才，但一個領域的人才，處於明麵的，處於暗處的，加起來著實不少，這也給調查工作帶來了困難。
蘇新宸每一次縮小範圍，都能為調查工作提高成倍的效率。
隨著工作的進行，蘇新宸最後把目光放在了兩所高校的畢業生內，其中一所就是自己的母校。
等蘇新宸把最後的結論告訴施晴雪，已經是兩天後了。
完成這項工作的蘇新宸終於放鬆了一些，同時他還不忘跟施晴雪說道：“我們那一屆，我們班的同學，你是不用查了，朝夕相處那幾年，我非常清楚他們的水平，大家都是為了順利通過畢業考玩命的人，根本不可能有閑情逸致研究這些試卷不會考的內容。”
“我替你們班同學謝謝你。”施晴雪感覺跟蘇新宸熟了以後……這個人，真的是很懂怎麽氣人的。
完成這邊的工作，蘇新宸也打算給自己放個假。
晚上的時候，他提前約了穀俊風，說知道穀俊風在加班，今晚就由自己來擔任大廚，完成晚餐的重任。
對此，穀俊風表示很擔心，可龐大的工作量又讓他無可奈何。
最後，穀俊風隻能對蘇新宸叮囑了一句：“做飯的時候，以你的生命安全為第一準則。”
聽著這話，蘇新宸覺得自己還是太嫩了，施晴雪說自己嘴毒，那隻能說是她沒跟穀俊風好好聊過。
當然，在實操做飯的時候，蘇新宸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他可能真的沒有師兄了解自己的廚藝。
簡而言之，就是一塌糊塗。
晚上十一點，穀俊風一路緊趕慢趕，風塵仆仆地歸家，然後麵對桌子上看不出原材料的眾多“菜肴”，難得語塞。
“這……是飯？”穀俊風試探著問道。
他很少有這麽不確定的時候，雖然看著蘇新宸的表情也可以推斷出，這就是蘇新宸準備的晚餐，但穀俊風還是對生活抱有一絲希望。
如果這真的是，那他寧願不是。
“師兄，我做的很糟糕嗎？”蘇新宸試探著開口。
穀俊風突然感覺，白日裏工作中遇到的問題，都不算問題，這才是他今天最大的考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