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織夢
申請通過後，蘇新宸搬進了這個甘靈居住了三天的旅店。
從居住的角度來說，這裏著實有些狹窄昏暗，但是從工作的角度來說，這裏足夠安靜，很適合蘇新宸來一場沉浸式辦公。
當然，蘇新宸也的確這麽做了。
這一回，知道沒有人會提醒他。
在開始工作前，蘇新宸就提前上好了三個小時的鬧鈴，提醒自己三個小時後，要記得喝水，起來上廁所，活動一下。
然後，他才開始投入工作。
當他不再在意那幅畫的含義，僅僅隻是把這幅畫當做一個技術複現的目標後，蘇新宸感覺自己反而輕鬆了很多。
完全從技術專業的角度去考慮問題，蘇新宸的每一步操作，都是想著如何達到最好的效果。
三個小時後，鬧鈴響起。
蘇新宸活動了一下手腕，看了眼時間，關閉鬧鈴。
他起身先是給自己接了杯水，“咕咚咕咚”喝下之後，才放下杯子，活動著胳膊往衛生間走。
這房間本來就不大，衛生間的麵積自然也很小。
蘇新宸打開燈和換氣功能，推開門走了進去。
小解之後，蘇新宸站在洗手池前麵，打開水龍頭開始洗手。
對麵鏡子裏的自己，看上去有些疲憊。
也是，最近發生的事情太多的，精神狀態難免會受到影響。
蘇新宸一邊活動筋骨，一邊刻意地在房間內搜尋著什麽。
說實話，他真的懷疑甘靈是怎麽在這種房間裏閉門不出三天的。
他隻待了一個上午，而且是在有工作內容的情況下，他都已經覺得很是壓抑了。
甘靈在這裏能做什麽？難不成是不斷地打掃房間嗎？
更加詭異的是，蘇新宸跟施晴雪確認過，這三天內，甘靈沒有聯係過任何人，而且甘靈的掌機設備也是最老舊的那一種。
治安管理局的人已經把甘靈所有的東西都拿去查驗過了，還調查出來她的掌機是經過N手轉賣，低價交易得來，設備功能少不說，而且反應也很遲鈍。
這是旅店，不是書屋，也沒有什麽讀物。
旅店內有各類設備，但不知道該說這家旅店的老板吝嗇好，還是該說人家有生意頭腦好——這個設備和網絡，都是要另外收費的。
治安管理局的人確認過，甘靈並沒有為這些東西額外繳納費用。
也是這一點，更加讓蘇新宸覺得甘靈不像是最後把所有錢都花了，隻為“瀟灑”一把。
蘇新宸想起自己很久之前見過的無聊話題：給你一個封閉的空房間，然後待夠多久，就能拿到高額的獎勵。
這種話題下麵，大家的回答也是各異：
“給我一個掌機，管吃管喝，別說三天，我能待三個月。”
“掌機加一個全息艙，管吃管喝，我能待三年。”
“你們都太弱了，像我這種本來就居無定所的，相當於給了我一個家啊，我能待一輩子。當然，前提是有的玩。”
……
下麵說什麽的都有，但前提是，要有足夠的精神寄托。
這一點很容易理解，在一個很壓抑狹窄的空間內，身體已經被束縛，那大腦至少要享受到與外界連接的感覺。
隻有這樣，人才不會崩潰。
就連蘇新宸也不例外，他有足夠的精神寄托——工作。
更何況，他可以隨時跟其他人溝通，他有掌機，也可以在累了的時候，多交一些錢，開通旅店裏的附加服務。
對比下來，甘靈如果不是在這裏苦修，蘇新宸簡直不知道她是怎麽度過那三天的。
窗戶打不開，門她也沒打開過，精神和肉體同樣壓抑，她連個透氣的方式都沒有。
趁著休息的時間，蘇新宸仔仔細細地在房間內查找著。
施晴雪說過，治安管理局的人已經排查過很多次，都沒有找到什麽有用的線索。蘇新宸對於自己的查找，不抱有太多的希望，但又忍不住。
就好像你麵前有一個魔盒，你知道裏麵一定有東西，你就會忍不住去探究。
尤其是別人都沒有找到這個魔盒的關鍵點時，你會幻想，如果自己能找到……那該是什麽？
有人說“好奇心是人類進步的動力”，蘇新宸不知道是不是動力，但好奇心的確是他沒有辦法克服的存在。
不同於治安管理局的排查，蘇新宸自認除了技術相關的東西，他不會比治安管理局的人更加專業。因此，他的關注點全部都放在了技術相關。
科技是個很神奇的存在，它可以讓一個巴掌大小的東西包羅萬象，也可以讓你在按下一個“按鈕”的同時，周圍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蘇新宸要找的，就是這樣一個按鈕。
這是一個簡單的一居室，除了擺放著床和桌椅的客廳，然後就是一個衛生間。
蘇新宸花了全部休息的時間，把床底都翻了一遍，還是沒有找到什麽線索。
最終，蘇新宸在下一個工作鬧鈴響的時候，又乖乖坐了回去，開始自己的技術複現。
再加上一個下午的時間，蘇新宸還是沒能徹底完成這幅畫。
這還是在他完全靠技術的情況下，更不用提給裏麵放上一個活人了。
凡是真正參與這起案件的人都知道，除了甘靈之外，至少還有一個人參與了這次的事件。
當然，也有可能會存在更多。
問題就是，這個隱形人到底是誰？他或者他們，在這件事中到底起著什麽樣的作用？
又是五個小時過去，當今天的工作徹底結束的時候，蘇新宸站起身抻了個懶腰。
不知道是不是昨晚沒有休息好的緣故，蘇新宸感覺自己不是很有胃口。中午的用餐時間就被他拿來找線索了，雖然結果是一無所獲。
可晚上，他仍然感覺沒有很餓。
蘇新宸本想聯係穀俊風，琢磨著兩個人一起吃飯說不定能有點胃口。
可剛打開通訊錄，他又想起來穀俊風最近一段時間都要加班。
蘇新宸想象著穀俊風一臉怒氣卻又不得不工作的樣子，頓時有些缺德地笑了。
師兄是個工作狂，但他也很奇怪，如果是自己主動加班，他甚至能享受其中，但如果是被迫加班，他就很崩潰。
同樣的加班，兩種完全不一樣的情緒。
不知道是不是穀俊風平日裏太冷了，蘇新宸格外珍惜他每一次有“煙火氣”的樣子，也會把這些回憶記很久，就像之前的夜談……
不能去打擾“辛勤且快樂”工作的穀俊風，蘇新宸索性也懶得立馬回家了。
琢磨著既然還有時間，就再忙活一會兒吧。
又是兩個小時過去，蘇新宸眼看著再晚就趕不上回去的車了。
這才匆匆收拾東西，準備上個廁所就回家。
結果手忙腳亂，小解完出來的時候還被廁所的門框絆了一下。
也就是這一下，讓蘇新宸進入了另外一個世界。
蘇新宸不知道該怎麽形容自己此刻的感覺，那是一種無法言喻的震撼。
逼仄狹小的空間在一瞬間變成了廣袤無垠的大海。
巨大的鯨魚在他身邊遨遊，屋內的桌子還是桌子，但它此刻卻不是簡陋的木質桌，而是由珊瑚和貝殼搭建組成，那個再普通不過的床榻，也成了鑲滿珍珠的水晶床。
漂亮的水母在觸手可及的地方，蘇新宸輕輕地碰了碰，那水母還會跳著逃開。
小醜魚親了親蘇新宸的臉頰，隨後又搖著尾巴向更遠的地方遊去了。
大海龜遊起來懶洋洋的，看起來也不太聰明的樣子，路過蘇新宸的時候轉過頭瞪了他好久，似乎在好奇他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蘇新宸聽到耳邊傳來了海浪聲，還有鯨魚的鳴叫。
那仿佛是來自遠古的聲音，傳遞著大海深處的孤獨，震撼人心。
蘇新宸沉醉其中，卻也不可置信。
在幾分鍾之前，他仿佛踏碎了一個嚴寒的世界，來到了另一個平行宇宙。
如果說這是一場夢幻，那也絕對是一場極致的美夢。
蘇新宸甚至有種不敢呼吸的感覺，他生怕自己在一呼一吸之間，驚醒了這場美夢。
等到蘇新宸平靜下來，他再次看時間，發現最後一班車早就離開了。
蘇新宸抱著雙臂，蜷縮在“海洋”的一角。
他可以明顯地感受到，自己是坐在地麵上的，他的理智也告訴他——從頭至尾，他都沒有出過那間房屋。
不知道為什麽，蘇新宸突然感覺有點傷心。
他知道，這屋裏的一切都是科技的力量，而且就是MR領域相關的展現。
可是他又不得不承認，自己跟對方的技術差距——這樣的東西，他做不出來。
蘇新宸深吸一口氣，趁著自己還算冷靜，聯係了施晴雪：“我發現線索了，帶人過來看吧。”
施晴雪那邊幾乎是瞬間就傳來了驚叫：“你認真的？線索？”
“廢話，我還能拿這件事開玩笑？”蘇新宸歎了口氣。
“好好好！我現在就帶人過來！我申請調車，把局裏有關的人員都帶上。”施晴雪那邊回複得很利落，結束通話的同樣幹脆。
靜靜地坐在，看著眼前的一切，蘇新宸突然想起穀俊風曾經跟自己說過的話——科技，是對於夢的追求。
蘇新宸起初還覺得驚訝，倒不是對這句話本身感到驚訝，而是對於穀俊風說出這句話感到驚訝。
畢竟，穀俊風不是一個浪漫的人，他甚至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也是非常嚴肅的表情，像是在背誦論文一樣。
“科技，是對於夢的追求。”蘇新宸低聲喃喃。
片刻之後，他又接了一句。
“科技，真的可以給現實鍍上一層‘光’。”
光，是溫暖的，是明亮的。
看著這夢幻的一切，蘇新宸突然有些理解甘靈最後走那幾步路時釋然的表情了。
她見過了這麽美的存在，她沒有遺憾。
不，或許不僅僅如此，或許還有更多……
蘇新宸靜靜地坐著，他必須時刻感受到地麵的存在，必須時刻提醒自己這些東西是假的，才不會被代入進去。
人類對於“美”總是有一種發自本能的向往，尤其當這些“美”向你招手的時候。
蘇新宸不是甘靈，他對現實生活還有留戀，他需要清醒，不可以沉湎其中。
周圍的場景再一次發生變化，從幽蘭的海底，變成了綠色的森林。
金色的陽光透過樹葉的間隙變得斑駁，地麵上是嫩綠的小草，四周是蒼天的古樹。
蘇新宸看到羽毛豔麗的小鳥穿梭其中，偶爾歪著腦袋打量他幾下，然後又撲閃著翅膀飛遠了。
耳邊的鳥鳴和蟲鳴交織，並不顯得嘈雜，反而充滿生機。
蘇新宸想要伸出手去觸摸身旁仰著脖子的小花，但在手指即將觸碰到對方的瞬間，又縮了回來。
“不，這不是真的。”
蘇新宸不斷地提醒著自己，克製著自己。
忽然，蘇新宸感覺肩膀上一沉。
轉頭望去，原來是一個圓滾滾的鬆鼠坐到了自己肩膀上，還用毛茸茸的尾巴蹭了蹭他的臉。
蘇新宸下意識笑了笑，躲避那一抹癢意。
可在笑容收斂的那一刻，蘇新宸又感覺自己被濃烈的悲傷侵襲。
眼淚，成串的眼淚。
蘇新宸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哭，他甚至找不到一個哭的理由。
可眼淚就是這麽流了下來，他一邊罵著矯情，擦著眼淚，一邊又止不住哭泣。
太久了，這個世界被冰封太久了。
人們向往綠色和生機，向往得快瘋了。
是不是真的有那麽一個地方？有溫暖的陽光，有遠古的鯨鳴，有著人與自然的和諧共處……
蘇新宸靜靜地看著眼前的一切，靜靜地感受著身邊的一切。
即便再怎麽提醒自己要理智，要冷靜，他還是無法否認——他貪戀於這一刻。
或者說，處於其中的每時每刻。
然而，或許真的是應了那句詩——世間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
當房門被推開的那一刻，周圍的所有美好都瞬間消散。
狹小逼仄的房屋，簡陋的木質桌椅，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單人床，以及頭頂昏暗的燈光……
又見麵了，現實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