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孤島
事實證明，穀俊風的嘴巴是開過光的——什麽事情，一說一個準。
第二天一大早，蘇新宸就跟著施晴雪去了現場，麵對預料之外的難題。
跟蘇新宸之前的預料一樣，治安管理局的人沒有在現場發現什麽有用的線索。
“這雖然是個旅店，但幹淨得跟沒有人入住過一樣。”施晴雪打量著整潔的屋子，“我們也是反複確認，才敢肯定甘靈在走向車站之前，就是住在這裏，並且從這裏離開的。”
蘇新宸走到窗戶邊看了一眼，
寬10cm，長10cm的窗戶看起來也就兩個成年人手掌那麽大，也因為這糟糕的尺寸導致房間內的透光性很差，如果不是頭頂的吊燈完成了補光，恐怕這房間無論白天黑夜都是昏暗一片。
沒辦法，窗戶的存在本身就是為了透光、通風，可現在外麵的氣溫這麽低，窗戶想要做好密封，造價就不會便宜。
這畢竟是個旅店，以做生意為主，店主也不是慈善家，象征性的有個窗戶存在就好了。
光明和生命，人們選擇生命。
光明和溫暖，人們選擇溫暖。
當然，這不是說光明不重要，隻是在這個嚴寒的世界裏，光明的性價比著實有點低。
透過這狹小的窗戶，蘇新宸可以看到不遠處的車站。
旅店的確離車站非常近，幾乎可以說是就在車站邊上，這也是能夠保證甘靈活著走到車站的基礎。
蘇新宸回過頭，打量著這間甘靈赴死之前曾經居住的房屋，也有些理解施晴雪他們的疑惑從哪裏來了。
施晴雪口中的“幹淨”，不僅僅是指沒有雜物垃圾，而是說就連床單也被撫平到一絲褶皺都不存在，防寒服被整整齊齊地疊放在門口的衣櫃上，旅店自帶的家居鞋也被規矩地擺放好，沒有一絲歪斜。
就連垃圾桶裏，都沒有紙屑。
“你們真的沒有打掃過？”蘇新宸有些不確定地再次詢問。
施晴雪聳了聳肩，“我剛進來的時候，跟你有一樣的疑問。我們隊長甚至還發了火，質問是哪個愣頭青不知道辦案規則，破壞了現場。可後來我們通過監控確認了，這間屋子現在的樣貌，就是甘靈離開之前的樣貌。”
“有監控！”蘇新宸麵色一喜，“這麽說來，你們知道甘靈什麽時候離開的？”
“當然。”施晴雪點了點頭，“距離下班高峰期前半個小時。”
說到這裏，施晴雪就來氣：“那些個不知道情況的，為了渲染氛圍，說什麽甘靈在外麵凍死了幾天幾夜都無人知曉。這些人發言之前都不過腦子的嗎？還是他們根本沒腦子？就算我不懂技術，我也明白，那是一具成年人的屍體，雖然藝術廣告牌一般情況下沒有人去觸碰，但保不齊有孩子好奇，或者有人無意撞上去，本來就存在的東西，又不是虛擬的，幾天幾夜不被發現的概率太低了。更何況，像車站這樣的地方，每天早上八點和晚上十點，都會有專人查看監控。”
算了算時間，蘇新宸隻能感歎——自己的運氣還真是“好”！
不偏不倚，剛好自己那天下班積極，剛好撞到了自己的對口專業。
“旅店的房屋內不允許安裝監控，所以我們也不知道甘靈在這裏的生活狀態，隻知道她住在這裏三天，平時也不需要保潔服務。”施晴雪環顧四周，“我們過來的時候，旅店老板還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說一般情況下，這種連著幾天都不需要保潔服務的，退房的時候他們都特別糟心，因為顧客往往把房子裏弄得是一團糟。結果推開門的時候，那老板真的是啞口無言。”
蘇新宸抬手在狹窄的窗戶邊框上抹了一把，幹幹淨淨，沒有一絲灰塵。
就算是居家的保潔，也很少注意到這種細節，畢竟這窗戶的尺寸本來就小，更不用說窗戶邊框了。
“甘靈是不是有強迫症？”蘇新宸開口問道。
施晴雪眼睛一亮：“小夥子不錯嘛，我們的心理畫像師已經進行過分析了，甘靈有潔癖和強迫症的可能性很大。一般這兩個心理疾病，得一個都很可怕了，甘靈居然兩個都有，也算是清潔工作的天選之子了。”
蘇新宸抬眼望向施晴雪，皺了皺眉。
“你可別誤會，我不是看不起甘靈的意思。”施晴雪立馬解釋道，“在這個世道，人家靠自己的雙手吃飯，活得坦坦****，沒人有資格看不起她，而且別以為清潔工作就是普通的灑掃，我見過那種高級又專業的清潔員，知道什麽髒汙怎麽處理，辦事細致利落，收入也不比我們這些人少。”
“可惜甘靈沒有這種門道，是嗎？”蘇新宸猜測道。
對此，施晴雪也沒有否認：“她一共就讀了那麽幾年書，周圍的人也都是跟她差不多的，說不定還沒她勤勞，有的事情她可以幹，但不一定有人拉她入門。”
“我想知道，這間旅店的收費標準，以及甘靈之前的薪資。”蘇新宸開口道。
“這地界，怎麽可能便宜？別看這屋子小，我們都確認過了，住三天，就是她一個月的薪水。”在信息分享這塊，施晴雪倒是沒有絲毫吝嗇，畢竟蘇新宸現在也算是她的半個同事了。
蘇新宸低下頭思考著，沒有繼續說話。
三天。
甘靈花了一個月的薪水，在這裏住了三天……
這三天甘靈在做什麽？隻是簡簡單單地為赴死做準備？
一個人如果平日裏省吃儉用，決定放棄生命的那一刻報複性消費也說得過去。
可住在一個市中心不算寬敞的旅店裏，也算是報複性消費嗎？這性價比也太低了吧？
沒錯，按照常規思維來看，就算是生命的最後一刻打算“瀟灑”一把，也沒有辦法規避長久以來追求“性價比”的習慣，隻是這次的性價比對象發生了改變，變成了“怎麽大把花錢，花得最爽”？把有限的錢，花出最大的爽感來。
難道說，甘靈對這家店有什麽特殊情懷？
“屋子裏沒有錄像，旅店內的走廊，門口，這些地方肯定有吧？有看到甘靈什麽怪異的行為嗎？”蘇新宸對著施晴雪問道。
“三天！整整三天！”施晴雪豎起手指，“甘靈除了最後走向車站，就沒出過門！當然，這房子也沒有除了甘靈之外的人進來過！我們甚至還排查了這段時間這裏的所有租客，連訪客都沒放過。”
“結果？”蘇新宸好奇道。
“結果就是沒有結果！這些人跟甘靈沒有任何交集，不僅在旅店內沒有任何交集，而且我們細致地排了關係網，也沒有任何交集。”施晴雪說起來就無奈。
“她帶著畫上的衣服走進來，一個人住了三天，然後走向死亡。”蘇新宸怎麽都覺得這件事有蹊蹺，但他又一時說不清楚。
“在這麽下去，難道真的要以‘自殺’結案？”施晴雪表情有些難看，“輿論上說什麽都有，一下子湧現出一堆的大偵探來，結果最後治安管理局公布結果說是自殺，你想想看這個局麵。”
施晴雪的焦慮不無道理，立下軍令狀的是她老爹施宏逸，如果真的在答卷上寫“自殺”這個答案，肯定會被罵得狗血淋頭。
“你說，甘靈會認識那幅畫嗎？”蘇新宸終於還是忍不住問出了這個問題。
其實他在了解甘靈的情況後，就思索過這個問題，本來以為治安管理局的人能夠排查出甘靈更加細致的信息，看看她周圍有沒有人從事藝術相關的工作，但就目前的情況看，信息搜集結果並不樂觀。
“可能是因為我生活在一個還算幸福的家庭裏，在進入治安管理局之前，我從沒想過這個世界上還有這樣生活悲慘的人。”施晴雪說完這句話，還不待蘇新宸反應，就又再次自我糾正道，“不！這不是悲慘！不應該用這個詞形容甘靈。”
“孤島。”蘇新宸適時開口，“甘靈就像是這個偌大世界中的一方小小孤島。”
直到她死去，能夠跟她有牽扯的實在是太少了。
各種各樣的新聞層出不窮，各種各樣的推理接二連三，但絕大多數人都會用“抹大拉”來代指她。
就連治安管理局內部，除了施晴雪這個被蘇新宸刻意糾正過稱呼的人，其餘的還是有很多叫她‘抹大拉’。
人們津津樂道地談論著這起案件，發表著自己的看法。
討論如果它是一起凶殺案，那麽作案手法有多麽精妙，討論最後的藝術價值，討論技術的高超，討論帶來的影響……
唯獨，沒有討論甘靈。
或許因為，她實在沒有什麽好討論的，她沒有那些噱頭有吸引力，有討論價值。
一幅人物畫，人物是核心。
甘靈走進了這幅畫，她成了畫裏的人物，但她卻不是核心。
蘇新宸不知道該怎麽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他靜靜地注視著這間房屋，仿佛看見了曾經在房屋中走動、發呆、思考的甘靈……
她是一座孤島。
更可怕的是，她認識到了自己是一座孤島。
“甘靈有信仰嗎？”蘇新宸望向施晴雪，“一個人如果有願意為此獻出生命的信仰，那必然是很虔誠的，在日常生活中也應該有體現，如果能找到甘靈以前共事過的人……”
“沒有。”施晴雪回答得格外利落，“你想到的，治安管理局的人已經查過了。不管那幅畫的價值有多高，反正我們問遍了認識她，或者說對她還有印象的人，沒有人說過她有信仰。相反，都說她是一個很溫和很包容的人，別說信仰了，就連生活中的小講究，比如不能吃什麽，她都沒有。”
很多時候，信仰是體現在方方麵麵的，包括飲食起居。
這些人既然能這麽說，無一例外證明著——甘靈是個無信仰者，至少絕對沒有對什麽虔誠到願意獻出生命。
“或許，對於甘靈來說，那就是一幅畫。”蘇新宸歎了口氣，“她甚至不知道抹大拉是誰，在她眼中，那就是一個有著豐富故事，被很多人所熟知的女人。就這麽簡單，也這麽純粹。”
“如果真相是這個，你覺得有人會相信嗎？”施晴雪望向蘇新宸，“是不是你們理工科男生的思維都是往簡單的方向思考？”
“你這是學科歧視。”蘇新宸開玩笑道，“再說了，你看看那些‘推理大師們’，他們中也有好多理工科的。這隻是我個人的思考方式而已，你們從複雜的角度出發也沒問題，畢竟甘靈也不會說話了。”
說到這裏，兩個人又再次沉默下來。
“如果能找到甘靈在這間屋子裏的行動軌跡，哪怕隻有一點點，都算是甘靈說話了。”施晴雪有些沮喪，“可惜，我們幾次找人排查，都沒找到。”
“我試試吧。”蘇新宸開口說道，“既然你們已經三番五次地來排查過了，也沒找到什麽有用線索，那這間屋子後麵可以拿給我作為辦公地點嗎？反正我的工作，有設備，在哪裏做都行，我長時間待在這裏，說不定會有新發現。”
聽到這個請求，施晴雪沉默片刻，最後還是點了點頭：“行，我幫你申請一下。反正這地方如果治安管理局的人不封鎖控製，沒兩天就能變成今年最紅的打卡景點，你信不？”
“我信。”蘇新宸笑道。
湊熱鬧的人哪裏都有，這個世界仿佛已經沉寂了太久，人們被最近發生的事情喚醒了全部精力，活躍地使用著他們的大腦，樂此不疲。
施晴雪在那邊打申請報告，蘇新宸就站在一邊安靜地等待著。
雖然種種調查結果都指向甘靈是自殺，但是仔細思考，其中的漏洞也太多了。
死亡的方式有很多種，為什麽要選擇這一種？
一個生前是孤島的人，為什麽會突然用這種方式，向全世界宣告自己的死亡？
結合甘靈生前的經曆，要說沒有任何外力作用，蘇新宸是不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