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殿下改性子了?

燈火昏黃,蜜餞在柔和的光線下泛著油亮的光。

言語卿跪坐一旁,眸光瑩瑩,唇角微彎,似有期待。

“中藥太苦,殿下受罪了!快試試蜜餞味道如何,當然,用的是你的錢……不必擔心我下毒,要是我想,早在水邊就已經幹了。”

她怕是沈澈不信,自己還率先吃了幾塊,末了嘖嘖歎道,“這是我吃過最好吃的樹上幹杏。”

言語卿本就貌美,此時眉目盈盈,雙眸在晃晃燭光下燦如星辰,落入溶溶月色中,一時之間自有獨特的靈巧風韻。

沈澈長指撚著蜜餞,難得不言不語,目光如有實質,越過燭台凝視她。

經半天休養,沈澈已恢複了些血色,言語卿如果沒有親眼看到他的傷口,壓根看不出來他身上帶著那麽重的刀傷。

沈澈看似是富貴堆裏的王孫公子,千尊萬貴的晉王殿下,但受傷起來雲淡風輕的樣子倒像是個真正頂天立地的將軍。

通過言語卿一陣鬧,方才提到沈澈父母的話題的沉重總算過去了。

老疾醫完成使命,眼觀鼻、鼻觀心地在一旁恭敬跪坐著。到了周縣與丹陽交界,馬夫裝扮的手下將老疾醫請下馬車便疾馳而去,一時間車內隻剩下沈澈和言語卿兩人。

言語卿在有一搭沒一搭地打盹,忽地感覺一道黑影迫近,驚道,“怎麽?”

沈澈靠得近,一股藥香撲麵而來,她心中一跳。

沈澈攫住她的手,握著她的手骨節分明,將言語卿的手腕對準燭火,“深夜孤女,身上帶著火燒燎傷的痕跡,見到官兵比本王都要緊張,想找人作庇佑……你到底是誰,還不打算說麽?”

言語卿直接嚇醒,連忙端坐。

她本以為自己已經逃過一劫,他不再追問,但其實他一直在試探她。

沈澈不做男主真是可惜了,隻言片語便抓住了她所有疑點。

言語卿在迅速心中權衡到底要不要說實話。岑山大火本來目的就是殺她,如今她逃脫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岷王一定會封鎖消息秘密尋找,絕不走漏半點風聲。沈澈是否能查到她就是岷王未婚妻、言相之女?如果貿然告訴沈澈真相,她恐怕會落於被動,被沈澈拿捏。但是她又隱隱覺得沈澈本事通天,岑山大火的事他早晚會知曉。

沈澈此人久居上位,高貴倨傲,這類人物通常痛恨欺騙。如果沈澈知曉她在故意欺瞞他,她下場一定很慘。

現在攤牌也好。

言語卿下定決心,正要開口。突然眼前一花,一道極快的黑影猛地從窗外竄入車內,她驚得本能地往後退,背脊砰地一下抵在堅硬的木板上——

“你、你是誰?!”

男子注意力原本隻在沈澈身上,聽到言語卿的聲音才回身一看。

“女郎?”傅小公爺也嚇了一跳,上下打量言語卿,“我們殿下馬車上居然藏了女郎了?這才離了軍營沒多久,怎麽,咱們殿下改性子了?”

沈澈斜斜靠著軟塌,眼皮都沒抬一下,“你倒是未變,還是如此多舌。”

被說多舌的傅天衡也沒有生氣,笑嘻嘻地打量沈澈,兩人關係似乎極為親近,“殿下在溫柔鄉,難怪快馬加鞭未下鞍,要不是我輕功甚好,都難以趕上你們。”

他夜行衣上帶著霜,看得出是一路疾行。

“再胡言亂語就軍規伺候。”沈澈側躺著,淡淡地落下一句,但非常有效,傅小公爺立刻停止了調侃,但眼神仍然不時地落在言語卿身上。

言語卿被他剛才跳車弄得驚魂未定,隻能勉強衝他一笑。

傅天衡隻覺得她有些熟悉,似乎在哪裏見過。不過燭火昏暗,言語卿坐得又遠,他無法看清,隻能把注意力轉移到沈澈身上,問道,“殿下是受何人所傷?”

“借道岷王藩地時遇到了圖可汗的餘孽。”沈澈並未多說,言簡意賅低聲吩咐,“回商州後查一查這一群人到底是什麽來曆。圖可汗大部隊已退守嘉應關,一小群餘孽為何會在國境內遊**,又偏偏能遇上我。”

他借道岷王藩地之事極為隱秘,背後布局之人不是手眼通天,就是早就盯上了他。

傅天衡說是,又衝沈澈咧嘴曖昧笑了笑,“得虧殿下你沒事,否則寧夕絕對不饒了我們。”

言語卿聽到寧夕兩個字,抬眼看去。

沈澈當然沒有看她,隻目露一絲複雜的冷意,沉默片刻,“別提她了,你知道我和她再無可能。”

言語卿敏銳地覺察到沈澈內心的波動。沈澈此人極為冷靜,心思深沉,就是身受重傷也麵上巋然從容,能讓他麵色有異的人絕不是等閑之輩。

於是言語卿立刻開始了吃瓜模式。

“你兩到底要鬧到什麽地步?”

傅天衡直接把言語卿視作無人,“明明已經互許心意,板上釘釘的事。寧夕在王爺你就藩後,做了莊皇後的什麽勞什子義女,得了莊皇後榮寵,封了個榮壽郡主,近日就要指婚了。殿下若有意,應該盡快去京都才是!她那等盛名,又背靠林國公這棵大樹,多少王孫公子趨之若鶩,誰人不戀慕她?她給我修了許多信,信裏明明暗暗都在問殿下何時去京都……”

沈澈麵色不虞,卻沒有打斷他的話。

“信我都給殿下收著呢,殿下若要看……”

“不必。”沈澈未抬眼,鴉青色的睫在眼尾落下幽深的陰翳,俊美又攝人,“她若有話同我說,可以向我寫信。”

原來時人婚前沒有大防,青年男女別說來信,就是互許心意鑽橋洞都不是什麽大事,貴族男女更加開放,頗有魏晉風流。言語卿後知後覺地想,難怪一開始她衝著沈澈說“你抱也抱了我跟定你了”的時候他一臉震驚,那表情就差說一句哪個朝代來的古人了。聽傅天衡的語氣,沈澈和這位榮壽郡主估計早就已經什麽都做過了。

傅天衡不再勸,因為沈澈說得有道理。沈澈就藩後四年,沈澈寧夕兩人從未通信,原本天作之合的一對就這樣分崩離析,也讓旁觀的旁人一陣唏噓可惜。

他不敢再多言,轉移話題:“殿下,為什麽咱們要那麽快趕回商州?”

沈澈一下一下地把玩著手裏的茶杯,神色清冷,“現下不太平了。父皇突然病倒,大哥向來身子不好,所有人虎視眈眈,四哥、五哥都在想辦法回京。若我此時不在藩地,恐被人捉到空子,為難大哥。”

說到太子,沈澈的眼神終於溫和了些。

言語卿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推斷大概沈澈所說的四哥就是原著中的男主秦王沈端,五哥就是她那位心狠手辣的便宜夫君岷王沈嘉。原著中,沈嘉屬於秦王一黨,唯沈端是從,可見身為黨首的沈端行事隻有更狠辣。

“太子與殿下也有很多年未見了。”傅天衡給沈澈斟茶,似是在回憶往事,笑嘻嘻的模樣也收斂了些,“我至今還記得當年殿下就藩之時。太子身體本就不太好,卻一路送行至京都城外三百裏才離開。時值盛夏,日頭正毒,太子衣衫都打濕一片。如今都過了四個多年頭了。殿下不回去看看?”

原來沈澈就藩已經四年多了。

“藩王無詔不回京,這事還需要我再教你?”沈澈接過茶,沒喝。

傅天衡見沈澈目光沉了些,連忙做了個封嘴動作,不敢再多話。沈澈身居軍中高位,積威多年,隻一個眼神就令傅天衡發怵。

“你若想回京,我可以和傅公打個招呼。如今剛打完仗,是可以給你放個假。”

傅小公爺一聽到自家老爹,連忙擺擺手,“別別別,我就算了。殿下知道我的,我和我爹一見麵就要打起來,我娘一見麵又要給我張羅娶親,回京就是惹所有人不痛快,還不如在商州和小娘子們快活。”

相比於晉王殿下天生倨傲矜貴,在外人麵前拒人於千裏之外,右將軍傅天衡葷素不忌,是秦樓楚館的常客,人盡皆知。再說下去就是商州風流秘辛了,有言語卿那麽大個人在這,再怎麽視作無人,傅天衡也有忌諱。

言語卿正聽得過癮,沒想到兩人突然停了下來,眼神同時看向了她。

“怎麽?”言語卿疑惑,“怎麽不說了?放心,我嘴最嚴實,誰也不說。況且,現在我和殿下現在都是一條船上的人,定是唯殿下馬首是瞻的。”

女郎模樣是美的,更難得地帶著一種勃勃的生氣,如同夜霧下野蠻生長的霜雪藤蔓。

傅天衡突然打斷了她,遲疑道:“說到寧夕……我好像見過你。”

言語卿心中咯噔一下,轉眼看向沈澈,果然看到他神色沉了下來,目光如瀚海流星劃過。

傅天衡靠近她,打量片刻,用確信的語氣道:

“我在京都見過你。你是言府的嫡女,岷王妃,言語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