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我來得不是時候?

晉王府書房。

月明星稀,薄霧冥冥,窗外寒氣濕重。流螢將窗欞關籠了,避免外麵冷風進來。

晉王殿下拿著筆在桌案上畫著什麽,旁邊垂首靜立一名文官,正在接受詢問。文官略有瘦弱,麵皮細白,眼尾有一道淚痣。

侯水鎮地龍翻身,壞了不少莊稼田產,晉地官員這幾日都有些焦頭爛額。

晉王平日裏未過多幹涉晉地日常事務,可侯水鎮畢竟離商州太近,茲事體大,因此此事仍然被晉王拿到了台麵上。

“……殿下,地龍翻身雖說不算太罕見,可建國後二十多年還未見過。”

文臣陸行舟垂目,低聲仔細匯報道。

“臣查閱了晉地的博物誌,上一次地龍翻身,要追溯到三百年前了。”

沈澈嗯了一聲,“侯水鎮地處怒水嶺水交匯處,水流湍急。這幾日多加派人手往侯水鎮觀察水文情況。”

文官立刻了然:“殿下是擔心水患?”

“不錯。”沈澈讚許地看著年輕文官,“今年雨水多,再加上地龍翻身,侯水鎮恐失守。你先下去按之前安排準備,盡快著人提前前往侯水鎮。”

“是。”

文臣應聲告退,沈澈未動,仍在堪輿圖前靜神思考。

書房外有人低聲說話,窸窸窣窣,經久不絕。沈澈不著痕跡地皺眉,問一旁畫屏:“誰在書房外吵嚷?”

畫屏道:“回殿下,是醫女許好好,說是有事要和殿下稟報。”

“現在是幾更了?”

“回殿下,三更了。”

沈澈放下折子,揉了揉眉心,向後一靠。

“讓她進來吧。”

許好好等了半天,終於等到晉王殿下宣召進屋,不免有些受寵若驚。連忙跟著畫屏穿過連廊,往書房中走去。

書房裏明亮如晝,桌案中間,晉王殿下揉著眉心,略有疲累。

見許好好進來福身,沈澈點點頭,淡聲道:

“起吧,不必多禮。棉哥兒那邊怎樣了?”

許好好仍然未從當麵見到晉王殿下的受寵若驚中回神過來,嘴角帶著笑意,隔著桌案偷看他。

王爺隔著書案,眼眸深邃,看著手中折子。眉目如畫,氣質仿若高山白雪般,便是隨意坐在自己家的書房,舉手投足都那樣優雅雍容。

見許好好久久不語,沈澈緩緩抬眼。

郎君姿容甚好,長睫抬起,亦如鴉羽振翅欲飛。燭火在他極黑的瞳仁裏跳躍,眉宇間那驚魂攝魄般勾織出來的明暗光影,令許好好心跳更盛。

她忍不住舉步上前走到桌案一側,盯著沈澈道:“小郎君這幾日用疾醫的藥,高熱退了些下去,不過仍然昏沉……”

“疾醫如何說?”

“疾醫認為小郎君有醒轉的希望。”許好好道,“幾日消毒並處理傷口,傷口已經不再擴大潰爛,傷口也不再紅腫。”

“這倒是個好消息。”沈澈聲音淡淡。

“不過……大家都在溯風閣,隻有言女郎一直在西廂房未出,不知鎮日裏在忙些什麽。”

美人天生對其他美人有敵意,更何況言語卿貌美天生,姿容又好,比旁的女郎都不多讓。再加上來路不明,宿於晉王府中,無人敢問她的身份,許好好對其更加鄙夷。

一看到她,許好好就覺得不適。

心中警鈴大作。

沈澈卻不知她的百轉千回,嗯了一聲,漫不經心地回:“知道了,你退吧。”

許好好的“受寵”來得太快宛如龍卷風。

還沒匯報完兩句就被叫退了,哪裏肯甘心!隻是晉王仿佛又把注意力集中到了折子上,沒有再看她。

“是,殿下。更深露重,您要多添衣裳。”

沈澈未回。

許好好咬牙,心中主意漸漸成型。

她自詡美貌,在晉地眾多女郎中也不多見。又身懷醫技,不若其他貌美女子腦袋空空。晉王這樣年輕,王妃之位至今空懸,晉地許多官員之女都有想法……

她戀慕他,喜歡他,仰望他,也隻有她許好好能夠配得上他!

許好好心中千回百轉,忽地看到桌案上放著一杯安魂酒,色澤鮮紅,飲了半杯,酒液在其中旋轉。

她低頭福身告退,長袖婉轉,裙裾飛揚。

長袖不經意間,擦過桌案邊的酒杯,酒杯傾倒,撒了沈澈一身!

嘩啦啦!

許是看折子過於專心,沈澈避之不及,後退幾步,麵色猛地冷肅陰沉下來。

許好好見狀,含羞帶澀地上前:“殿下、殿下!是臣女未當心,臣女幫你換衣衫……”

手剛碰上沈澈的衣角,便被他拂袖甩開。許好好被力量逼退好幾步,驚愕抬眸,沈澈已轉身往書房後暖閣背身而去。

裏麵常備著晉王日常穿的衣衫,沈澈頭也不回地走了進去。

許好好被沈澈怒氣嚇得雙目含淚,跌倒在地,跪在桌案邊大腦一片空白。

書房門並未關,隔壁候著的流螢匆匆趕來,將許好好從地上拉起,扶到旁邊椅子上坐下。

女郎受了驚嚇,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流螢瞧著她說道:“女郎不必過於難過,我們殿下不喜人貼身伺候,更換衣衫都是自己來的。”

她哪裏知道這個,聲音嗚嗚咽咽的,尤為可憐嬌弱,“殿下是不是生我的氣了?”

流螢聰慧,並沒有直接正麵回答:“殿下在京中,每年狩獵遊玩,總有女郎打翻東西在殿下身上。不是潑酒就是潑茶,潑這潑那潑個沒完,女郎也不是第一個。”

她的暗示已經很明顯了。沈澈在京都中就招惹京都女郎喜愛,女郎們的手段和心思都這樣地花樣百出,總想著要潑郎君衣衫,招惹郎君注意。

沈澈人前極為冷淡,遇到此事更加不喜,於是連每年京中各種狩獵遊玩都少去了。

流螢是沈澈貼身侍女,自然知道此時沈澈心中不快。

“那就是生我的氣了……”許好好又驚又嚇又難過,在椅子上拭淚。

流螢在旁低聲安慰。

沈澈很快換好了衣衫,心情仍然不好,麵色嚴峻,如凝固了的冰雪。

他全然換了一身,一邊挽著袖口,一邊從裏麵走出來。正想著如何處置許好好。

許好好乃是老古板許知州之女,但行事竟這般不著調,跟那些京中貴女沒什麽兩樣,需得好好敲打敲打……

火光映入,沈澈站在書房與後舍之間的竹簾門邊整理袖口。身姿高挺,儀態萬千,襯得整個書房光華流轉。

“嗚嗚,嗚嗚請殿下贖罪!臣女罪該萬死,臣女方才一不小心打翻了殿下的酒,惹殿下不快……”

許好好跌坐一旁的椅子上嚶嚶哭泣,捂著臉,從指縫中抬眸望他。

言語卿從書房外走進來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番景象。

言語卿驚訝了,看了看沈澈正在穿衣服,又看了看旁邊哭泣的許好好。

想象力在此刻產生了質的飛躍。

沈澈:“?”

良久,她艱難啟口:“殿下……我來的不是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