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進了隻貓

院落蕭瑟,殿堂寬廣,半掩入夜霧中,如沉默的巨獸。

竟然是一個沒人居住的殿落,黑漆漆的連燈都未點,也無侍女值夜。言語卿心中有點發怵,連忙上岸,穿行過月門,卻看到所有院落都是黑漆漆的,沒有點燈,也無人居住。

晉王府的後院居然蕭瑟如此,倒是言語卿沒有想到的。

雖說沈澈性格難處,但久負盛名又容貌極勝,言語卿想著沈澈怎麽著也有一些通房侍妾才是。沈家一向好模樣,就連她的便宜夫君這等子垃圾貨色,沒成婚之前都有通房侍妾一打,連庶子都有兩個了,幾房侍妾還為他爭風吃醋,鬧出人命。

或許沈澈是為榮壽郡主寧夕守節?

也算是用情至深了。

言語卿一時之間竟有些羨慕寧夕,又想到沈澈與寧夕未來的命運,不免有些唏噓。

她一邊想著,一邊往燈亮的地方去,正殿點燈的地方應當就是沈澈居住的地方。王府裏麵奴仆侍從極少,晉王府占地又大,未免顯得冷清了些,但也方便了言語卿,她一路過來都暢通無阻,因為連個人影都沒有。

言語卿靠近正殿,看到了屏風後一個剪影,身姿頎長,墨發如瀑,似乎在更衣。

她連忙別開眼,突然又想到她一個現代女子,羞澀什麽??還是辦正事要緊。於是做了一會兒心裏建設,打好了腹稿如何勸說沈澈不要去西山寺。

正要抬步往裏走,突然聽到背後傳來一聲傅天衡的聲音:

“殿下,臣有要事相商。”

沈澈道:“進來吧。”

言語卿被鬼魅一樣出現的傅天衡嚇了一跳,本能地往偏殿內一閃,又怕傅天衡看到自己,急中生智,躲入偏殿柱子的簾子裏不動彈了。

為什麽她每次找沈澈,都有不相幹的人出現?

言語卿在簾子後憤憤,卻沒敢動彈一根手指。連呼吸都放平緩了,靜靜的簾子後似乎隻能聽到自己砰砰砰的心跳聲。

“殿下,‘寐丸’已經給您放在床邊小幾上,今兒是吃‘寐丸’還是飲安魂酒?”

隻聽得一聲徐徐如春風般的女聲從抱廈後的槅扇傳來,“安魂酒和‘寐丸’都是皇上命人八百裏加急從京中送來的,您前腳回的商州,這兩樣跟著恩賜就進了王府。”

“備下‘寐丸’吧。”沈澈的聲音淡淡,“畫屏流螢,你們先退下。”

便聽到一男一女說是,接著是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離開了偏殿。

畫屏流螢是沈澈的貼身侍從侍女,這是言語卿從彈幕裏獲取的信息。

隻聽到撩水聲響,似乎有人踩水下池,言語卿才後知後覺她闖入了沈澈的淨室。

“岷王怕是這兩日就到了,未帶隨軍人馬,隻有扈從十幾人。”傅天衡低聲向沈澈匯報,“按殿下您的指示,在王府周圍及西山寺都加派了人馬。另外,京都那邊來消息,秦王的兵馬有異動,有部分兵力往京都去,但秦王本人還留在藩地未動。”

隻聽到沈澈平平地嗯了一聲,沒有再回。又有水聲靠近,簾子不甚清晰,言語卿能堪堪看到沈澈遊向了她這邊,緊張得言語卿一身冷汗。

“殿下,岷王向來乖戾狠毒,還在朝中便籠絡黨羽與太子作對,如今剛去就藩不久,得知您得勝歸來就參了您‘擁兵自重’、‘剛愎自用’,如今算是和您與太子都撕破臉了。這次來還是否需要給他好臉色?”

沈澈依舊無話,淨室內氣氛沉悶。影影綽綽間,也不知道是不是言語卿錯覺,總覺得沈澈扭頭向簾子這邊凝視了一眼,又若無其事地扭頭開了。

“倒也不必為難他。”沈澈沉默片刻道,“五哥向來狠厲有餘,智謀不足。”

“殿下,說句大不敬的話,如今皇上病倒,太子身體一向羸弱,若有朝一日太子真的……您與秦王就是最佳候選。秦王雖為繼後嫡子,也確實有雄才大略,但殿下手握兵權、偏據一方,不如早做打算,也可不落人後……”

沈澈冷冷地打斷:“再多舌就讓人將它拔掉。”

傅天衡的聲音當即戛然而止。

接著聽到沈澈清冷如瀚海的聲音傳來:“傅天衡,你算是能耐了,竟敢議論些佞臣賊子的口舌之言,你不怕有心人聽了去,連累了你在京都的父母?以後別要讓我再聽到這種話,否則我也保不住你。”

傅天衡哪裏還敢繼續說,瞄著沈澈黑沉的表情,做了一個封嘴的動作。

傅天衡想了想,另開了個話題,“對了殿下,果然如您所料,前幾日查到消息,言語卿確實是從岑山大火中逃出的,岷王為殺言語卿,滅了他們送嫁的五十二口人,隻有言語卿一人逃出。難怪她一副逃難模樣,又急於尋找殿下作為庇護。”

傅天衡奇怪道:“不過,京都中卻全然沒有此時的消息,言府還以為他們家女兒安然嫁給了岷王。岑山一戰,被人毀屍滅跡,無人知曉。”

“五哥想借刀殺人,卻沒曾想最關鍵的言語卿逃脫,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傅天衡說了是的,“岷王這下狗急跳牆,滿世界找言語卿,還不敢聲張。”

“嗯。”沈澈聲音低低的,聲線平淡無波,“五哥向來如此,看不長遠。”

郎君氣質高華,又位高權重,隨意評價人時便有難以忽略的壓迫感。

傅天衡說了句是,“我看言語卿外表柔弱貌美,一副弱柳扶風的嬌氣模樣,又無武功底子,萬萬沒想到她能隻身逃出岑山。隻是岷王和言府素來無冤無仇,此次結成親家也是皇上一手促成,不知道為何要迫害他們一家五十二口人……”

“言府不過是岷王攪亂池水的工具而已。”

傅天衡神色肅穆,背著手不安地來回走動。

沈澈淡淡道:“柔弱貌美是真,但表裏不一、滿口謊言也是真。包藏禍心,不堪大用。那日問她拿的臂釧可有拿到?”

“她似乎對那臂釧寶貝得緊,說了幾次都回我說‘親自給殿下看’,怎麽說都不讓我轉交。”說到這個傅天衡就有些惱,“美是真的美,就是性子太執拗了。”

沈澈沉默了片刻,也沒否認他的話,突然從水池中站了起來。

言語卿本能地閉了眼,心跳如擂鼓,接著又好奇地睜開了眼,說不得這人身姿頎長、容色俊美,氣質高華,透著簾子朦朦朧朧看著,端的是賞心悅目。隻可惜剛才評價她的話“表裏不一、滿口謊言”實在難以入耳,枉費了這一身絕色姿容。

可沒等言語卿腹誹完,便感覺影子向她不緊不慢地移動而來,帶著蒸騰的熱氣,透過簾子灑了她滿頭滿臉。言語卿駭得心底一僵,如石頭沉底,猛一抬頭,沈澈目光如火,正在低頭凝視她。

他低眉斂目,因個子極高,垂眸淡睥著言語卿,眉目間驚魂奪魄般的神采晃得言語卿片刻愣怔。

言語卿:“……”

沈澈居然早就發現她了!

偏殿內為了沈澈安寢,隻點了一盞燭火,燭火昏暗,夜色沉沉,因著沈澈個子極高,把言語卿完全擋住,傅天衡離得遠,竟然沒有看到躲藏著的言語卿。

言語卿瞬間血液逆流,不自覺地後退一步。

傅天衡疑惑:“殿下,什麽聲響?”

沈澈聲音低低,淡漠地道:“無妨,進了隻貓。”

不過晉王殿下顯然沒想過要放了言語卿,他低頭睥睨著她,目光明亮如雪夜的月光,聲音卻是對身後的傅天衡說的:

“我乏了,你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