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一錘定音

安爍林是庶出子,他跟夫人許氏成親時,安府正是赤貧,全家供著安爍中這一個讀書人。

許氏乃富商之女,帶著金銀之物的嫁妝嫁入安府,解了安府燃眉之急。

若論出身,安府二房無官無爵,嫡長皆不占,安穎玉的確說不上什麽好人家。

前世長女安穎初被出身寒門的新科狀元姚星穀提親,便覺受寵若驚。整個二房連多做查探都未曾,就急匆匆將她嫁了出去。

誰料這一嫁便是將她推入虎狼窩。

二房兩個女兒都年紀輕輕就香消玉殞,導夫妻兩人鬱鬱而終。

二房獨子安穎成自此隻能攥著錢袋子依附大房,任安國公父子二人予取予求。

見安國公入內,安重華冷靜地起身,“良緣自有天定,父親看秦懸天人之姿,可在重華看來,六妹妹性情純真,乃世間少見的瑰寶。

不過父親有句話說對了,秦懸和六妹妹確實不相配。

我方才去四方館與秦懸細聊,他已打消跟六妹和親的念頭。”

安國公麵色一變,對上安威雲驚慌的雙眼。

安重華徐徐開口:“大哥也不必想著再去找秦懸,此人重諾,已然答應我,絕不會娶安國公府的姑娘。”

“你好大的膽子!”

安威雲簡直是勃然大怒,一把將桌中茶盞掃落在地。

在安重華麵前,他一次又一次地感到無力、難堪。

安國公府因安重華而崛起,他忝居安國公世子之位,可臨安世家誰人不知安國公府的來曆。

他無論如何鑽營也入不了他們的眼,拚死拚活掙來的差事,也時常被人排擠輕視。

而此刻,這種難堪,在秦懸這個異國皇子輕視爽約之後,已然達到令他五內俱焚的程度。

“你眼裏還有安家的榮辱嗎?

安國公府雖有爵位在身,可在臨安卻遠比不上傳世的勳貴大族,因為什麽?正是因為沒有有力的姻親!

若非為了家族繁盛,我又豈會費盡心思籌謀。

你們這些後宅女子目光短淺,隻知專注己身蠅頭小利,竟為此毀安國公府百年大計,簡直不可理喻!”

“是何事,竟讓我的孫兒孫女如此大動幹戈,隔著走廊都能聽到爭吵聲。”

安老夫人孫氏由人攙扶著走入正堂。

她年過五旬,卻是個精神矍鑠的老太太,一頭花白的頭發一絲不苟地攏在腦後,帶著一個極為樸素的抹額。

安重華將她扶到正位之上,親手奉上一杯熱茶。

“大哥所說的話,重華不敢苟同。”

“如果一個家族,需要用‘你剝削我,我記恨你’的方法來維持表麵榮光,那麽距離分崩離析就不遠了。

至於大哥說什麽閨閣女子無知愚昧,隻顧一時爽利毫無遠見。

正所謂‘王化出自閨門’,一個家族乃至於一個皇朝的興衰榮辱,有一半係在後在女子身上。

然偌大的安國公府,竟不顧骨肉之情,而要靠犧牲弱女來換取遠大前程,鬧得人心渙散烏煙瘴氣。

如此家風,談何傳世大族!”

茶盞碎落一地,正堂之上滿屋狼藉,二房女眷臉上盡數掛著淚珠,孫氏卻覺得欣慰極了。

“大哥覺得我在毀安國公百年大計,實則在臨安其他勳貴眼中,安國公府為籠絡戰敗皇子,甘願將閨中女兒獻上。

更不用說大莊戰勝,本是誌得意滿之時,大哥卻以尊就卑,丟盡大莊顏麵,陛下會如何看安國公府。

人心盡失之下,大哥還談何振興門楣!”

孫氏伸出手,摸了摸安重華鴉青色的望仙髻,歎道:“你是個好孩子。”

她本是淮陰侯家的庶女,見多了世家大族分崩離析支離破碎的戲碼,就連淮陰侯也是因嫡庶傾軋而落魄。

因此她寧願嫁入清貧的安家,也不願跟家中的姐姐一般擠破頭往勳貴人家去。

在安家的生活,本來跟她所設想的一般,一簞食,一瓢飲,不改其樂。

安府一飛衝天後,日漸呈金玉盛狀。而府中的一切,卻逐漸跟當初淮陰侯府越發相似。

今日安重華這番振聾發聵的話,不但讓二房感激涕零,更是說到了孫氏的心坎上。

笑意連連道:“重華說得很是,這些年你們父子二人總覺百年世家高人一等。

然,北戎曾是依附大莊的邊陲小國,如今卻隱隱有跟大莊一較高下之力。

可見時移世易滄海桑田,連皇朝都不能恒存,枉論世家之勢。”

她看向安威雲,暗歎一口氣,“正所謂英雄不論出處,你總覺得同僚輕視,是因為安國公府不夠尊貴。

可多少世家貴族因後輩無能,隻能售賣祖產為生。

他們守著世家血脈和祖上的牌位,難道你就能看得起他們?”

安威雲除了憋屈地應是,竟無旁話可說。

安國公心中惱怒卻不好發作。孫氏這話明著是教訓安威雲,實則是說給安爍中聽。

自安威雲和安重華的生母離世後,因她壓著安爍中心愛的妾室不許她扶正,母子二人感情大不如昔。

近些年來,除了問安之外,安爍中更是一句話都不願與孫氏多說。

如今聽孫氏這一番話,他滿臉不耐地甩袖站立,將手縛於背後,“此事既已成定局,多說也無益。”

二房眾人聽他揭過此事,才敢真正將心放下,又聽他繼續道:“便是有再多道理,你今日私下去見北戎四皇子,實在有違閨訓。

這幾日你便留在府中,將女戒抄寫十遍。”

不等安重華辯解,他甩袖離去。

安重華並未將這句話放在心上,反而再次看向安爍林:“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

二叔被人以家族大義糊弄了兩句,就甘願將女兒推入火坑。可若連妻女都護不住,安家的榮光於二叔又有何意義。

且二叔往日總因身份而委曲求全,然尊貴與否並不隻源於血脈,更源於自己是否自立。

二叔有三個孩兒,更該以身作則,教他們何為自立自強。”

這話委實有些直白,卻讓混沌之中的安爍林被一道巨雷劈醒。

他本對大房一幹人滿心怨恨,更對自己的無能滿是厭惡,此刻卻將這怨恨和厭惡盡數化為對妻女的愧疚與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