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那幾年

周潮生在祁郡大三那年查出了白血病,當時祁郡已經被選去出任務了,沒有任何人聯係得上她,所以她對這件事毫不知情。

周潮生也沒告訴孟微,全是自己一個人扛著。

由於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血源匹配,周潮生的情況一天比一天差,頭發全部掉光,瘦得沒幾兩肉。

他隻能躺在病**等死,看著窗外的藍天白雲,綠葉飛鳥難過,想著往日吃喝玩樂的瀟灑日子不甘。

有時候會也夢到祁郡小時候偷偷從門縫給他塞糖,讓他別怕,夢到祁郡回來看他,淚流滿麵抱著他叫他堅持住,但夢終究是夢,一覺醒來發現枕頭邊已經濕了一片。

這種感覺太痛苦,太煎熬了。

手術和長期住院開銷太大,家底已經全部花費幹淨,兩家店鋪也全都盤了出去。

他最終決定放棄治療。

可就在那時候,江昭旭突然回來了。

當時江家的公司出現變動,老爺子身體也垮掉進了醫院,他姑姑一個人撐不住,迫不得已才把江昭旭召回國。

周潮生出院的前一晚,江昭旭出現在病房,了解了他的情況,也知道他要放棄治療。

江昭旭靜靜地看著他,說了句:“你要是這麽死了,你最對不起的人就祁郡爸爸。”

對不起當初他那麽費心心思把你從深淵裏拉出來。

他這話一出,周潮生眼淚止不住地流,像個孩子一樣抱著江昭旭大哭。

他被祁明從地獄拉出來後,混得風生水起,吃喝玩樂,瀟瀟灑灑這麽多年,最後竟然落得這樣生不如死的下場。

他不想這樣,但沒有辦法。

江昭旭的出現就像神一樣,一切都好起來了。

他用江家的權利在全國範圍內給周潮生找匹配血源,給他付手術費用,找最好的醫生,甚至自己去做了血源匹配。

令人震驚和欣喜的是,江昭旭的血源竟和周潮生匹配,他沒有任何猶豫,當即簽下同意書。

手術前一晚,江昭旭匆匆從H市裏趕回來。

他靠在窗戶旁看護士給周潮生檢查身體,等護士走後,他捏了捏鼻梁,走到病床旁邊。

他說:“我真的找不到她了。”

江昭旭整個身子彎下來,臉埋進寬大的手掌裏,肩膀微微顫動,看起來很脆弱很無助。

“她說她會一直在的。”

周潮生現在都能記得他當時的聲音,很啞也很澀,聽著讓人心疼。

那一刻,周潮生真的明白江昭旭真的愛慘了祁郡。

在這之前,兩人都非常默契,對祁郡這個人閉口不談,這是第一次提到祁郡。

江昭旭回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去警校找祁郡,卻發現祁郡根本就不在學校,沒有任何人知道她的去向。

後來他用盡所有關係去找祁郡,甚至動用了警方的力量,但沒有任何意義。

祁郡這個人就好像真的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他對周潮生說:“等你手術結束了,給我紋個身吧。”

出院後,江昭旭拿著手稿出現在紋身店,遞給周潮生:“就紋這個,紋在後背。”

周潮生低頭看著手裏的畫稿,心裏是說不出的滋味。

蝴蝶玫瑰纏繞著字母J。

J是郡。

蝴蝶玫瑰是祁郡以前後背的圖案。

江昭旭要把祁郡一筆一劃刻進血肉裏。

要是放以前,周潮生根本看不上這種帶著愛情意味的紋身,他覺得這種行為太虛假太俗,都是為了哄人開心。

但現在,他一點都不覺得俗氣,甚至覺得勇敢,熱烈,真誠,執拗,可貴。

祁郡是江昭旭的信仰,是他活下去的欲望。

說實話,他一個大男人都被江昭旭折服了。

周潮生把這幾年的發生的事情說完,窩在沙發上的祁郡已經泣不成聲。

她好久都沒有辦法出聲。眼淚一滴滴砸落綠色沙發,開出一朵朵深色的花,也在她的心上割了一刀又一刀。

她的心很疼。

她從來不知知道自己差點就要失去周潮生,也不知道江昭旭竟然找了自己那麽久。

她和江昭旭重逢後,一切都進展太快,她沒有機會去了解太多。

更或者說,她不敢,不敢去麵對。

今天無意碰見江昭旭後背的紋身,那個鮮活神秘的紋身像根線一樣不斷扯著她神經,逼著她麵對。

祁郡壓了壓喉嚨的酸楚,問:“你為什麽不在我去西北前告訴我?”

“我不想讓你知道這些不好的事。江昭旭也讓我別跟你講,但你今天問了,那我就知道你們肯定遇見了,有些事情還是說出來比較好。”

周潮生知道祁郡脾氣硬,性子也強得很,有些事該說還是得說。

“阿郡,江昭旭對你的感情太深了,當時他們家裏爛事一大堆,他被弄得焦頭爛額,可他還是願意出錢出力去找你,就算到後麵真的一點消息都查不出來,他還是每年都會回海城,經常來店裏找我喝酒,他外婆早就不在海城住了啊,你說他回來是為了什麽?”

“我不瞞你說,我們海城現在旅遊業發展得那麽好,還是得江昭旭這些年的投資,就連我這兩家店都是他注資繼續開下去的。”

周潮生進醫院後沒人打理店麵,他便關門轉讓給別人,他出院後,江昭旭直接給他丟了兩百萬讓他繼續開。

周潮生知道的。

酒吧是祁郡和江昭旭相遇的地方,而紋身店是祁郡心裏最重要的地方。

無論祁郡回不回來,他都要保留下來。

“阿郡,他這幾年過得也不算太好,你看江氏現在如日中天,但他是真的吃了很多苦才有今天。當初也是為了找你,跟家裏長輩吵了一架又一架。我記得有一回,他來找我的時候,後背全是鞭子抽的傷痕,皮肉都被裂開了,全是血,還發了高燒,嘴裏念著的都是你的名字。”

“阿郡,我一個局外人都能看出他有多愛你,更何況你一個當事人。你是一個聰明的孩子,應該能感受到的,你也不用自欺欺人,我想你肯定也沒有忘記他。”

周潮生看著對街人潮湧動,燈火閃爍,吐出灰白煙霧,煙霧在眼前糊成一片,他眼眶發酸,吸了吸鼻子,繼續對電話那頭說。

“你們要是真的遇到了,那就好好在一起,我希望你們都能幸福。”

這是周潮生在這通電話裏說過的最後一句話。

店裏傳來叫喚聲:“潮生哥,趕緊來呀。”

周潮生抹了抹眼角的一點濕潤,應了聲好,轉身回店裏。

*

掛完電話,祁郡抱著膝蓋窩在沙發裏,眼睛通紅,眼神放空看向窗外。

在遇到江昭旭之前,祁郡一直都覺得自己放下了,也認為江昭旭早把她忘了。

她以為自己是因為釋懷,才不害怕遇見。

祁郡從來都不是一個相信愛能長久的人,畢竟八年太長久了,會改變很多人,改變很多事。

她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江昭旭。

祁郡以為自己可以很快忘記江昭旭,以為自己早做好全身而退的準備,但她沒有,隻要一碰見江昭旭,她心裏的所有城牆就會全部崩塌。

江昭旭比她想象中堅持,比想象中愛她,甚至在她無緣無故消失的日子裏一直愛她,在她能不能回來都是一個未知數的時候一直等她。

鑰匙開動門鎖的聲音扯回了祁郡的思路。

江昭旭從門外進來,看見祁郡窩在沙發裏,整個人木木的,也不說話,隻是拿著酒往嘴裏送,眼睛紅紅的,像剛哭過一樣,就連這整個房子的情緒都不太對。

他很少見祁郡這樣,心裏有點發慌,放下鑰匙,鞋都沒換,走過去蹲下來看她:“你怎麽了?”

祁郡看他,說:“江昭旭,我們聊聊吧。”

江昭旭很著急很擔心,雙手捧著她的臉,指腹幫她掉淚水:“你先告訴我你怎麽了,我們再聊,好不好?”

祁郡說:“我剛才給周潮生打電話了。”

江昭旭的手一頓,大概也知道周潮生會跟她說什麽,鬆了口氣,輕攬著她的肩,坐在她旁邊沙發上,看著她:“你想聊什麽。”

“聊聊過去,現在,未來。”她說:“我問你一個問題,你問我一個好嗎?”

“好。” 江昭旭怎麽會拒絕她。

祁郡很直接,開門見山:“你是不是一直在等我?”

江昭旭攬著她肩的手一緊,沒想到祁郡會問這個問題。

“是。”

“那我要是不回來了呢?我要是和別人在一塊了呢?”

“不回也沒關係,但……” 他頓了一下,喝了口酒,慢慢出聲:“你看不上別人,你說過的。”

祁郡眼淚又忍不住流下來,心裏滿是苦澀。

八年前的一個清晨,她親口對江昭旭說過以後誰都看不上了。

她沒想到江昭旭記了這麽久。

“那你之前留在房間裏的盒子——”

“是你的生日禮物。”江昭旭打斷她,拿過紙巾幫她擦眼淚。

大一寒假回海城,江昭旭外婆給她送來一個黑色的盒子,說是搞衛生的時候發現的,裏麵裝著一件裙子,外婆猜應該是江昭旭給她留的,便拿過來給她。

後來她回到房間,打開盒子,裏麵裝的是她在H市商場裏試過的那件黑色裙子。

祁郡顫著聲問:“那裏麵的戒指?”

裙子底下還壓著一個白色的小盒子,看著精致漂亮,祁郡拿出來,輕輕打開,裏麵竟然裝著一枚戒指。

閃爍細鑽石鑲嵌在戒圈上,設計低調卻又不缺奢華,細看還能發現內圈上刻著JZX LOVE QJ。

江昭旭愛祁郡。

看到戒指後的祁郡,一種五味雜陳的情緒瘋狂湧上心頭。

欣喜感動,難以置信,遺憾可惜.

江昭旭沒有任何猶豫地回答:“求婚禮物。”

八年前啊,他們才十八歲啊,滿腔熱血,風華正茂的年紀。

大家都想著考大學,掙大錢,看世界,望未來。

可江昭旭卻早就買好了婚戒,等著給她求婚。

他把她完完全全規劃在未來裏,甚至可以說她就是他的未來。

祁郡的眼淚流得更狠了,江昭旭也不攔著她,讓她使勁哭,隻是給她遞紙巾擦眼淚,幫她順背。

他知道祁郡憋太久,需要釋放。

“你知道我在西北?”祁郡還是繼續問,全然忘記你一問我一問的規則。

他點點頭。

他一直知道,他知道她消失三年後被調任去西北。

知道她解救犯人時差點丟了命。

知道她在醫院裏躺了兩個月才出來。

知道她在參與任務時後背被砍了一刀。

所有的一切,他都知道。

祁郡揪住沙發軟墊,淚眼婆娑,“那我在西北住院的時候,你是不是來看我?”

“是。”

當時她在西北醫院住了兩個月,在重症病房的時候,在她模糊意識間,總有一個高大身影出現在病房,但她看不清摸不著,隻好說服自己那身影隻是一場夢。

她從來都沒有想過會是江昭旭。

祁郡問:“那你為什麽不出現在我麵前?為什麽偷偷看一眼就走?”

江昭旭默了好久才出聲:“因為你自己說過的。十幾歲的愛情就像泡沫一樣,說破就破的。”

江昭旭的話像一陣驚雷,把祁郡腦袋震得發麻,心頭被狠狠揪住,她搖著頭,聲音破碎:“對不起,江昭旭,對不起。”

“是你先放棄我的,我知道你出事後,我很擔心,可以偷偷去看你,但是我絕不會讓你知道,我不想讓你覺得我很廉價。”江昭旭說。

江昭旭回國後像瘋了一樣找祁郡,跟家裏鬧了又鬧,後來他姑姑看不下去了,把祁郡說的話告訴他。

他現在還記得這句話從他姑姑嘴裏說出來的時候,他渾身都在發抖,整個人就像是被扔進冰窖裏,本就搖搖欲墜的心一下子被摔得稀碎,冰冷痛苦遍布全身。

祁郡:“那為什麽現在又來找我?”

江昭旭把她緊緊抱在懷裏,伸手輕輕撫著她的背,說:“因為我慢慢意識到這一切好像都是我的錯,是我一個交代都沒給你,還沒出院就被家人送走,隻留下你自己一個人。這一切是我的錯。”

“因為我發現我愛你比我想得多,我知道你回來了,一看見你站在我麵前,我就忍不住想抱你,想親你,想要你,想把你刻進骨子裏。”

江昭旭眼睛盯著她,聲音啞澀:“我認輸了,也不想再折磨我自己,所以我又來找你了。”

愛恨都好,隻要在一起就好。

更何況,他從來都是愛著祁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