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品嚐苦澀

海城很小,七中也很小,江昭旭出車禍離開的消息不脛而走,李治一夥人最終也是鋃鐺入獄,有了江家人的處理,他們絕對不會落下什麽好結果。

但這種事隻會成為大家茶餘飯後的談資,沒有人會為此停留,大家都在趕路,日子還要照常過。

祁郡回到學校後申請了住宿,結束走讀的生活,她把所有的精力投入到高考複習中去,每天都是食堂,寢室,教室,三點一線,人也恢複到了當初的沉默,成績也越來越耀眼,領到的獎學金也越來越多。

五月初。

四模結束,學校給高三學生放兩天假,放假前一個中午,孟微把祁郡喊上天台。

祁郡手裏提著杯奶茶,打開很久未光顧的天台鐵門,當初角落裏冒芽的綠尖已經長成半米高的雜草,在夏日熱風中搖曳擺**。

孟微撐在圍欄上,搖著蒲公扇,回頭朝祁郡說:“阿郡,夏天來了。”

祁郡抬頭看向蔚藍的天,把手裏奶茶遞給她,笑:“嗯,真的來了。”

孟微伸手接過奶茶,吸管捅破封膜,吸了一口,問:“你出去買奶茶了?”

祁郡點著煙,搖搖頭:“不是我買的,高二那姑娘買的。”

孟微想了想,問:“柳青清?”

祁郡點點頭。

那姑娘是走讀的,不知道那裏打聽到祁郡住宿的消息,經常會給她從外麵帶點奶茶小吃,她有時候也會趁著有空給小姑娘講點題目,祁郡還挺喜歡柳青清,她也算是這麽多年來,除孟微以外,祁郡唯一一個女生朋友。

孟微放下手裏的奶茶,哼了一聲,酸溜溜:“聽說她老愛纏著你了。”

祁郡看孟微一臉酸樣,睨了她一眼,道:“你可別酸成這樣,你剛剛吞下去的奶茶,昨天吃的醬香餅,消化完的酸奶,李子,楊梅,全都是纏著我的姑娘送的。”

“你有種就給我吐出來。”

孟微一聽祁郡的話,心想著算了吧,自己和祁郡也算是在用水彩筆塗指甲的年紀就認識的,再加上都吃喝人家那麽多了,也不差這杯奶茶,拿起欄杆上的奶茶,默默地吸了幾口,撇了撇嘴:“幫我給人說聲謝謝啊。”

祁郡:“用得著你說。”

“阿郡,明天放假去普度寺吧。” 孟微突然沒頭沒腦地說一句。

祁郡還怔了一下,過了很久才點點頭說好。

突然想到之前和江昭旭說過高考前去一趟普度寺,現在高考臨近,他們卻永遠沒了機會。

祁郡很少會想起江昭旭,她不是一個喜歡回憶過去的人。

放假時路過楊奶奶家,看著房間裏他爬過的窗,或者他留在後座的書本資料,一點一點帶著他身影的細節時不時會提醒她,江昭旭在海城的大半年不是一場夢。

她的生命中真的有出現過這樣一個頹廢脆弱,野蠻狠戾,真誠善良的少年。

普度寺是海城唯一的一個寺廟,落座東山半山腰,一麵靠山,一麵朝海,不少信佛之人都會來吃素祈福。

兩人投了香火錢,祁郡從香燭筒裏抽了十二根香,朝佛像拜了幾下,拿著點燃的香插進香爐沙裏,後退幾步跪在軟墊上,雙手合十抵在額頭處,心裏默念祈福。

佛祖在上,信女祁郡祈願。

一願,祁郡,孟微高考順利金榜題名。

二願,家人身體健康平安喜樂。

三願,昭旭無災無害,歲歲平安。

新年之時我許你前途光明,現在我許你無災無害,歲歲平安。

往後的日子裏,她願江昭旭不止前途光明還要無災無害,歲歲平安。

願我替你許,佛我替你拜,剩下的路你要自己好好走。

*

最後一個多月過得很快,漫長又痛苦的高考備考生涯也隨著蟬鳴不止的夏天到來而結束。

高考前兩天晚上,七中為全體高三同學舉辦了喊樓活動,壓抑了一年的高三學子在那個轟轟烈烈的夜晚宣泄嘶吼,拋灑試卷,擊掌打氣,齊聲合唱,合照留影……

大家都在用屬於自己的方式來紀念這個短暫卻又難忘的青春。

盡管不是所有人的青春都是轟轟烈烈,有人迷茫徘徊,有人平淡渡過,有人混沌玩樂,有人拚搏奮鬥,但無論怎麽樣,這一切都在這個夏至未至的日子裏結束了。

學子三年征途,少年短暫青春,最終結束於四張考卷。

喊樓活動第二天,七中作為高考考場需要清場,所有的東西都必須帶回家,每間教室隻留下三十張桌椅。

祁郡和孟微的書太多了,周潮生幹脆來七中給她倆把學校裏的書帶一塊帶回去,他看著後備箱幾大箱書,搖搖頭感歎:“還好當年老子沒讀書。”

孟微切了一聲:“你要是來讀書也不可能會讀到高三?”

周潮生拍了一下孟微後腦勺,不服氣:“嘿,我怎麽就不能?”

祁郡啪一聲關上車門,隨口道:“沒開學兩天就因為勾搭小姑娘被開除。”

孟微撞了一下祁郡肩膀,笑:“哈哈哈哈哈哈哈還是阿郡懂我。”

周潮生沒繼續和她倆嗆嘴,隻是無奈笑笑,從車窗伸手進駕駛位上撈出兩個紅包,紅包看著還不薄,給她倆一人遞了一個。

孟微沒敢接,訕訕把眼神拋給祁郡。

周潮生不耐煩嘖了一聲,紅包在孟微腦袋上一拍:“看啥看,我給你倆的就收著。”

“哎呀,你別拍了,一腦袋知識都給你拍沒了。”孟微嘟囔著,但也還是接過來紅包,笑嗬嗬:“謝謝哥啊,等我考上大學一定好好孝敬你,給你買酒買煙買車買房找對象。”

這句話可給周潮生捧樂嗬了,嘴裏煙都叼不住了。

祁郡也不含糊,接過紅包塞進兜裏,朝他說:“謝謝周老板。”

“你倆就可勁考吧,衝個狀元啥的,哥臉也上有光。”

“好。”

*

高考那天,海城沒遵守這麽多年以來高考下雨的規矩,破天荒地出了大太陽,那兩天的海城驕陽明媚,夏風吹拂,大家都說這是個好兆頭。

第一場考語文,祁郡看到古詩詞默寫那欄的《念奴嬌赤壁懷古》時怔了一下,突然想到去年的二模前的某個夜晚,她還因為這道默寫和江昭旭紅了臉。

停下了筆,側頭看了一眼窗外的一片蔚藍,揉揉眉心,吸了口氣,把那句“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完完整整地寫了上去。

二模沒出的題高考出了,遠在異國的你也不會有機會答卷了。

6月8號,高考結束。

沒有想象中的緊張無措,就像平日裏一場再普通不過的考試一樣平平淡淡。

發試卷,填塗信息,答題卡,爭分奪秒計算,檢查錯漏,兩天時間,四場考試,安然渡過。

六月八號下午,陽光依舊燦爛明媚,微風吹拂青春臉龐,七中大門人聲鼎沸,有人歡聲笑語地慶祝高考結束,有人為不舍分離而落淚,也有人因錯題失利而崩潰痛苦。

無論是什麽情緒,這場熱烈的青春盛宴終將要結束於這蟬鳴不止的夏天。

祁郡隨著人潮走出校門,看見大榕樹底下的周潮生笑著朝她招手,越過人群往周潮生的方向走去,接過他手裏的奶茶,吸管插破封膜,大吸幾口帶冰的奶茶,嘴裏嘬嘬地嚼著珍珠。

周潮生看她這樣子,出聲調侃:“看樣子你考得不錯啊。”

祁郡不謙虛,實話實說:“還行。”

周潮生笑了,一般她的還行就是穩了,“走吧,回去店裏吃飯,小孟待會和林風一塊來。”

祁郡點頭跟在他後麵走,看著周潮生寬闊的肩膀,想到三年前中考結束的時候也是周潮生從外地趕回來接她,那時的周潮生還是一事無成的混混,她也沒有現在這樣心智成熟。

時間流逝,物是人非,他們都在變,但屬於他們的情誼永存。

她時常會慶幸,慶幸生命中能有周潮生這樣一個人,是兄長,是朋友,是家人。

“幹嘛呢?快跟上。” 周潮生發現祁郡沒趕上趟,回頭叫她。

中氣十足的叫喊聲把祁郡的思路扯回來,她趕緊跟上,心裏暗暗說一句,“我什麽時候這麽矯情了?”

*

街頭紋身店裏有個後院和廚房,周潮生早叫店裏小鵬提前買好肉菜放在冰箱裏,回到店後,他沒讓祁郡進廚房摻和,切了一大半西瓜讓她出去外麵等著吃飯。

他態度強硬,祁郡也不好說什麽,拎著板凳捧著西瓜出門口吹風。

下午六點多,正好是太陽落山之時,街道上都是川流不息的電驢人流,剛放學的小學生咽著口水看她手裏的冰西瓜,金黃的夕陽透過層層綠葉灑落在柏油路上,形成一點點光斑。

祁郡坐在矮板凳上,雙腿隨意擺放,後背靠著灰白的房牆,不鏽鋼勺子挖起一大塊瓜瓤送進嘴裏,冰過的西瓜爽脆甘甜,清甜的汁水在她的嘴裏炸開。

她舒了一口氣:“真爽。”

吃著吃著突然感覺有什麽東西蹭她的腳,低頭一看,一坨白毛在她腳邊蹭來蹭去,喵喵叫,她笑著伸手撓了撓小貓的腦袋,挖了一塊西瓜放在地上,那貓也是機靈,趕緊就湊上嘴吃。

這是江昭旭養的貓,他離開後,祁郡要住宿,沒人打理小貓,她便給送到周潮生店裏讓他幫忙照看。

祁郡記得當時周潮生的表情那叫一個精彩,瞪大眼睛,嘴巴一張一閉的。

祁郡知道周潮生驚訝什麽,說:“他爹走了,沒人就吃能等著餓死。”

周潮生沉默很久,歎了口氣,沒說什麽,接過她手裏的箱子。

其實他是知道的,祁郡就是舍不得江昭旭,舍不得帶有他氣息的任何東西,隻是她習慣欺騙自己罷了。

孟微和林風一塊到紋身店,剛好看見祁郡在逗貓,孟微一驚,出口就是一句:“阿郡,你變柔軟了。”

祁郡是什麽人啊?

最怕麻煩,不喜歡和貓狗寵物接觸,給錢都不樂意碰她家小黃狗一點,就連之前幫幫江昭旭喂貓,都是把貓糧一放就走人,現在居然在逗貓玩兒。

祁郡聞聲抬頭瞥她一眼,淡淡道:“我以前是禽獸嗎?”

孟微切了一聲,撒開林風的手去後院找西瓜。

店門隻剩下林風和祁郡。

林風低頭看了眼祁郡腳邊的貓,給她遞了支煙,祁郡沒拒絕,伸手接過張開唇瓣含住,微微起身接住林風給她點的火。

兩人都沒說話,就這樣靜靜抽煙看著對街。

“阿旭沒參加高考,五月初的時候去美國了。” 林風在煙燃到一半的時候突然開口。

林風的聲音順著風吹進她耳朵,不停縈繞在她的腦子裏,像是有根弦在不停扯著心髒。

有點難受。

這是江昭旭離開後第一次聽到有關他的消息。

從他離開的那一刻起,她就清楚出國是件必然之事,但現在親耳聽到,心裏還是會有些許苦澀和難以接受。

這苦澀中也摻雜著一點無能為力,對自己當初承諾的無能為力。

她微微張唇吐出煙霧,青白色的煙霧在她眼前糊了一片,眼眶稍稍發澀,點點頭,淡淡回了句。

“美國挺好的。”

他去哪裏都挺好的。

山高路遠,海闊天空,他這樣的人,去哪裏都會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