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她的夢想

木質小圓桌上擺滿了酒菜,周潮生廚藝好得很,清楚她倆愛吃什麽,一桌子菜都是合胃口的,飯桌上還叫了幾個大家都熟識的朋友,圍成一桌吃飯喝酒,拉扯牛皮,算是這麽久以來少有的輕鬆場麵。

飯飽酒足後,一群人都醉得七七八八,周潮生還算是稍稍有些慶幸,從煙盒裏磕出一支煙,銜在嘴邊點燃,吸了一口,看向祁郡,說:“你倆算是考完了,不用管考成啥樣,過了這個坎就好,以後的路大步往前走就完事。”

其實她心裏清楚得很,周潮生說的不單單是高考這個坎,更多的是今年發生過不好的事情,先是奶奶病逝,再到自己被綁架,最後江昭旭車禍離開,這大半年過得太慌亂太糟糕。

周潮生打心眼裏希望高考不僅是她三年青春的結束,更是人生新的開始。

祁郡眼眶忍不住發酸,胳膊撐在木桌上,手托著下巴順勢抹了抹眼睛,點點頭說好。

她抬頭夜空中剛爬起的那輪月亮,點點星光簇擁白月,皎潔月光灑落庭院,映在石板上斑駁一片,純粹又幹淨。

生活每天都在日落月升,海退潮漲,沒有什麽是過不去的,前方道路寬闊明亮,遠方鮮花驕陽長盛,大步往下走就好。

*

6月23日,查詢高考成績的日子。

祁郡家裏沒有電腦,是在紋身店裏查的成績,她以三大主科接近滿分的成績拿到了海城高考狀元,周潮生看著六百九十多的成績激動得不行,忙著在幾個兄弟群裏傳達喜報,嚷嚷著要放鞭炮響徹海城。

王曉燕也是第一時間給祁郡打電話祝賀,並且詢問她的誌願取向,一直幫她分析全國頂尖高校,給她推薦適合的專業。

祁郡一句話回絕了王曉燕的建議,“老師,我自己已經想好了。”

祁郡瞞著所有人第一誌願填了隔壁省的一所警校,又在填了誌願一個星期後乘火車去參加體檢,她後肩的紋身已經恢複很快,幾乎沒有什麽痕跡,加上早些年檢查並不嚴格,對體檢沒有影響。

自從奶奶去世後,考警校的想法再次在她心中一點點生根發芽,直到江昭旭出事那一刻衝破壓迫爆發出來,考警校這三個字就像是瘋狂生長的藤蔓一樣爬滿她的全身。

她沒有辦法欺騙自己,她一直都是對警校充滿向往的。

學校裏的領導老師知道這件事後,紛紛打電話過來詢問,沒有人能夠理解她這番行為,她這個成績完全可以報更好的國防大學,為什麽要拘泥於一個警校。

“沒有為什麽,隻是因為我想,正好我又有選擇的權利。”

祁郡用這句話回應了所有疑問。

人生短暫多變數,能夠真正順從自己內心的時候並不多,她隻想在這變幻莫測的時間和空間裏,不懼風雨,不畏失敗,做自己想做的。

警校體檢很順利,加上海城狀元的文化成績,簡直就是錦上添花,警校提前批的錄取很快就下來了。

但不是所有人都是這麽幸運,孟微被家裏要求報了北方一所師範大學的免費師範生,這就意味著她沒有選擇工作的權利,必須要回家鄉或偏遠地區服務。

六年服務期不長不短,卻是在一個女孩子最寶貴最年輕的年紀,她一直都想逃離這個爛泥般的家庭,現在卻被一紙合同再次牽製住。

家裏要求她報這個學校的原因很簡單,不需要學費。

“我好羨慕你啊,可以有這麽多選擇的權利。”孟微說。

祁郡吐了口煙霧,看了眼躺在她**的孟微。苦笑道:“不是我有很多選擇的權利,是這個世界上能夠牽絆我的東西太少了,我幾乎什麽都沒有了。”

在乎的東西越多,羈絆就會越多,束縛就會越多,當你什麽都沒有的時候,一種敢所失去所有的勇氣就會油然而生。

她現在隻有她自己了,她又怕什麽呢?

孟微知道她什麽意思,默了好久才出聲:“他們不是付不起學費,隻是不願意罷了,因為他們還有一個小兒子,總得留著點吧。可是我根本就不想當老師,不想去北方。”

“我用盡全力,做盡掙紮才決定和林風一起報一個地方的大學,現在卻一點辦法都沒有,阿郡你知不知道那種感受,就是好像你都看到光亮了,已經有人牽著你的手要把你帶出去了,可深淵底下又多出一股繩把你拖回去,再次拖回那個滿是泥濘的無底洞。”

“不是說高考完就好了嗎?他們不都說熬過就好了嗎?”

祁郡看著孟微,心上說不出的心酸,平時滿腔大道理的她,現在卻說不出一句話。

對很多人來說,並不是高考結束了就好了,人生還有很多坎坷,不同的階段有不同的難處。

孩童時期的你,可能會因為玩具的丟失而放聲大哭;青春時期的你,可能會因為臉上新長的痘,下落的成績難過傷心;長大後的你,也會為房貸車貸,生活瑣事崩潰失眠。

從來都沒有過了什麽階段就好了這種道理,但是我們還是要安慰自己不是嗎?

我們總得對未來有所期待才能更好地活下去。

祁郡撚滅煙頭,蹲下來,幫她擦拭著眼淚,把她的臉蛋抬起來,眼睛直勾勾盯著她,說:“微微,既然這條路已經定了,那就把每一步都走好。”

我們沒有辦法削平高山,更不可能填平大海,但是我們可以努力攀登,山頂相遇,可以勇敢漂流,到達彼岸。

***

錄取通知書很快下來,為了避免出現意外,收貨地址填的是學校的,所有學生都必須回學校領取錄取通知書。

回學校前,祁郡把孟微拉去理發店,給她染了個複古紫,而祁郡直接把頭發一刀切剪了,還順帶染了個紅。

兩人都是膚白貌美那一掛,換上新發色後看起來高級耀眼又漂亮,沒有任何非主流精神小妹的樣子。

回學校那天,她倆把家裏所有複習筆記打包給柳青清送去,順帶在學校門口買了杯茉莉奶綠和一點小吃。

現在是暑假補課時期,高二的學生把教室搬到高三樓,這一紅一紫的頭發出現在高三樓時,引得不少人側目打量,有驚訝,有羨慕,有嫉妒,甚至有幾個調皮的男生明目張膽吹起流氓哨。

畢竟在一個滿是藍白校服的校園裏,大家都是坐不住的熱血青年,她倆的出現無疑不是平靜湖麵投進一個石子,激發起層層漣漪。

兩人倒也是習慣了他人的目光,挑眉笑了笑,毫不在意,提著奶茶往樓上走。

柳青清剛從廁所裏出來就看到兩人,驚訝開口:“學姐!你們怎麽來?”

她倆沒提前和她說過。

孟微揚揚手裏的奶茶:“給你送點吃的。”

這姑娘一看到奶茶,都快笑成花了,拉著兩人的手:“謝謝學姐。”

孟微把書和奶茶放下,跑上樓找之前的老師,走廊陽台上隻剩下祁郡和柳青清兩人,祁郡兩條胳膊搭在圍欄上看日落,柳青清靠在牆上吸奶茶,有一搭沒一搭地翻著筆記。

“學姐。” 柳青清叫了她一聲。

“嗯?” 她回頭。

晚風吹起她落在鎖骨上的發絲,明豔精致臉蛋,狐狸眼上挑嫵媚,性感紅唇誘人,金色耳圈,暗紅短發被夕陽金光映襯得更加奪目。

柳青清怔了怔,太美了,祁郡太美了。

她脫口而出:“你好漂亮。”

祁郡笑了笑:“我知道,謝謝。”

柳青清突然反應過來自己要說什麽,放下奶茶,擺了擺手,問:“你為什麽要報警校?”

柳青清是真想知道她到底是為什麽。

“警校男人多唄。” 祁郡開玩笑。

柳青清沒說話,她不信。

祁郡這種人,到哪都不缺男人。

祁郡看她不信:“ 沒有為什麽,想去就去了。”

“青清,有很多時候做什麽事情不一定要問為什麽?隻要你想而你剛好又可以去做,那就去做,別留遺憾。”

“奧。” 柳青清點點頭,有點猶豫:“那…那你這個決定跟之前出的事有關嗎?”

還有江學長的車禍和離開。

祁郡愣了一下,她知道柳青清說的是之前被綁架後出的事,她沒說話,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隻是轉身過去看向紅透一片的天空,輕輕說了一句:“應該是吧。”

**

暑假時間過得很快,祁郡在八月底的時候過了十九歲生日。

那場生日聚會辦的很大,周潮生順便把她倆升學宴一塊給辦了,幾乎所有祁郡能認得上臉的朋友都被叫過來一塊玩。

大家都是熟識的同齡人,玩得很開,吃飯,飆車,台球,喝酒,唱歌,夜宵一樣不落。

那晚上祁郡喝了很多,白的啤的混著喝,有被別人灌的,有自己喝的,最後站都站不穩,莫名其妙發脾氣不願意上車,最後被周潮生從酒吧背回來。

橘黃路燈照亮悠長的巷子,點點螢火蟲在黑夜裏發光,微涼晚風吹得樹葉搖搖晃晃,不知那戶人家傳來一兩聲狗吠,周潮生像小時候一樣背著喝得爛醉的祁郡,一步一步往家裏走。

祁郡喝醉後和平時不太一樣,完全沒有平日裏的冷清,會大喊大叫,會傻笑撲騰,嘴裏還時不時唱出一兩句歌詞。

周潮生歎了口氣,顛顛了背上的祁郡,出聲交代:“以後沒人在你身邊看著可不能喝這麽多。”

祁郡沒應她的話,突然安靜下來,摟著他脖子上的手緊了緊,在他耳邊說了句: “哥,我想他了。”

我真的好想他,但我不敢說,我隻能放任自己喝醉,趁著發酒瘋說出來。

這樣一點都不酷,但是我就是想他了,控製不住的那種。

她的聲音很輕,但周潮生聽得很清楚,他的腳步頓了頓,心裏發酸,說不出一句話,繼續背著她往前走。

祁郡沒管周潮生有沒有回應,打了個酒嗝,自言自語:“他之前說要…要陪我過生日的,說要帶我去.去蹦極的,他還說他要送給我一個大禮的。”

“哥,他騙人。”

“不!” 她突然打住,像醒過來一樣,說:“我也是騙人,我…我之前還說要一直在他身邊。”

“我們都是騙子。”

祁郡的聲音慢慢變得哽咽。

她哭了。

周潮生感受到肩頭一陣濕潤,明明是大夏天,但她的眼淚就像是涼水一樣,透過淡薄的布料慢慢冰凍著他的身心。

他好久沒見過祁郡這樣了。

祁郡抹了把眼淚,蹬了蹬腿,說:“算了,過了今晚我就不想他了。”

周潮生笑了笑,點點頭說好。

他知道的,祁郡說不想那就是真的不想了。

*

九月初,開學季。

孟微和祁郡把頭發染回黑色,收拾準備著開學行李,各自乘上前往學校的列車。

孟微和林風結束了這麽多年的糾纏不清,海城的陣陣夏風,最終還是吹走了人,也吹散了情。

火車上的孟微拆開祁郡偷偷塞進她包裏的信封,裏麵裝著五千塊錢和一張紙條。

紙條上是祁郡的字跡,龍飛鳳舞,張揚個性。

從此以後,山高路遠,任你走。海闊天空,任你飛。

我們都要向前看,往前走,不留戀,別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