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好人有好報
祁郡推開門進屋,客廳和廚房的燈還是亮著的,桌子上放著一小鍋薑湯,旁邊壓著張字條,把門關上,鞋子一脫,整個人躺進沙發,拉過毯子蒙住頭,腦子裏不斷回放著江昭旭說過的話。
她確實不是個合格的女朋友,沒有情調,不懂浪漫,不喜歡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也不會照顧人,自私自利,冷血無情,可她從來都沒有覺得這有什麽錯,但今晚聽到江昭旭暴怒的控訴,委屈的眼神,突然有一種叫愧疚的情愫在她心頭蔓延。
江昭旭和她不一樣,他遭受過家庭欺騙,心裏本身就是極度敏感,缺乏安全感的,家裏條件又好,但從小眾星捧月,就算沒了父母的寵愛,憑他江家少爺這四個字,也多的是人把他寵上天,卻在她這裏受盡了委屈。
這是這麽多年,祁郡第一次產生了愧疚之心,愧疚的同時又有點害怕,江昭旭對她影響太大了,她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了。
在毯子裏憋太久了,有點呼吸不上來,她拉下毯子,坐正身子,大口大口呼吸,打開桌子上的鍋蓋,紅糖薑湯還冒著熱氣,湯麵漂浮著幾顆紅棗桂圓。
她沒有力氣再去廚房拿碗,直接拿起湯勺,舀了一勺遞進嘴裏,桂圓紅糖的甜香加上生薑的生辣,幾口下去終於感覺身子稍稍有些回神。
江昭旭回到巷子,祁郡家院子大門緊閉,客廳的燈還是亮著的,他沒敲門,院子裏的圍牆和江昭旭熟得都能很稱兄道弟了,三兩下就翻進去。
客廳的門半敞開著,燈已經關了,他深深吸了口氣,輕輕打開那扇門。
吱呀一聲,祁郡回頭,看見江昭旭。
一個渾身帶著寒氣站在門口,一個蓋著毯子坐在沙發上。
兩人都沒有說話,客廳裏很靜,隻有古鍾行走的滴答聲和門外細雨滴落的聲音。
祁郡看他的眼神很平靜,沒有任何他突然出現的驚訝,就這樣淡淡地盯著他。
江昭旭嘴唇輕顫,想說點什麽,卻又什麽都說不出口,明明來的時候心裏是後悔不安,現在看到祁郡這幅雲淡風輕的樣子,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祁郡看著也覺著沒意思,率先出聲打破這場寧靜:“我以為你不會再來找我了。”
接著很快又說了句,“對不起。”
“我……”
兩人的聲音同時響起,祁郡從來不會這麽正經給人道歉,所以這句對不起在江昭旭聽起來並不像是認錯,而是像是在放棄什麽。
他心裏突然慌了,眼色一沉,快步走到她身邊,拉她的手,開口問:“你什麽意思?”
語氣裏是藏不住的慌亂。
“就是這個意思,我不知道你對這種東西這麽敏感,我這個人隨性無情慣了,不太願意花心思去顧及太多,但如果你說出來,我會盡量調節一下。”
可能是因為不舒服,祁郡的語速緩慢,是平時沒有的溫柔
“我不是個喜歡逢場作戲的人,也沒有到三四十歲被逼婚的年紀,所以我是真的喜歡的你啊,昭旭。”
不是江昭旭,不是江少,不是阿旭,而是昭旭。
嘭一聲,一團又一團煙花在他腦子裏綻放開來。
江昭旭清清楚楚地聽見祁郡說的話,一詞一句都觸及他的心窩,無法言語的喜悅在心中蔓延,心髒瘋狂跳動,眼睛死死盯著她,生怕看到一點虛假。
祁郡坐在沙發上,江昭旭居站著,高臨下看她,明明是他是上帝視角,他心裏知道他早就為祁郡折了腰。
祁郡看著江昭旭沒有反應的樣子,伸腿踢踢他,朝他開口:“你都沒有反應嗎?”
怎麽可能沒有?
江昭旭一把拉過祁郡的腳踝,把她整個人圈在他的懷裏,寬大的手掌扣住腦袋,低頭堵住她的嘴。
兩人喘著氣分開,江昭旭捏住祁郡的後頸,拉近兩人的距離,啞著聲開口:“今天這事我也有錯,我不該朝你發脾氣,不該對你說這樣的話。”
他很害怕,害怕兩人因為這件事今晚搞砸了一切。
祁郡歎了口氣,伸手摸摸他的後腦勺,沒有回應他的話,而是問:“喜歡我叫你昭旭嗎?”
她的聲音比往日溫柔太多,不冷不豔,也不是那種故意勾人的妖媚,隻是很單純的溫和細語。
他眼神愣了一下,有點不好意思,撇開眼神,語氣太自然的:“隨便。”
但祁郡能透過微軟的燈光看到他冒紅的耳尖。
她知道他嘴硬,彎唇笑笑,道:“以後我都叫昭旭。”
旭日初升的昭旭。
這是兩人過得最坦然最溫暖的夜晚。
祁郡在冰冷無措地一天難得慰藉,如果沒有江昭旭,真的不知道如何度過這個夜晚。
江昭旭趁祁郡洗澡,燒水衝了一杯感冒藥,祁郡喝藥的時候他在她身後給她吹頭發。
頭發吹得半幹,祁郡喊他:“你先去洗澡吧。”
江昭旭聞聲停手,“好。”
江昭旭洗完澡出來,看見桌子上放著一杯感冒藥。
祁郡從被子裏鑽出來,露出一個頭,朝桌子上的杯子點點下巴,“喝了吧。”
江昭旭心裏微微觸動,點頭說好,一口喝完,放下杯子朝**走去,掀開被子躺上去,把祁郡一把拉過抱在懷裏,把頭埋進頸窩裏。
祁郡覺著特別不舒服,江昭旭意識到她想要掙脫,摟著她腰的手緊了緊,略帶著點哄人的意味:“別動了,早點睡,明天我和你一塊去醫院送早餐。”
“那你不去上學?”
“放假前就請過假,再說了,我回來也不是為了去上學。”
是為了你,我是為了你才回來的。
*
翌日清晨。
江昭旭起床的時候,祁郡已經去醫院送早餐了,樓下客廳桌子上放了著一份雞絲粥和煎蛋,旁邊壓著一張紙條,龍飛鳳舞的幾個字:醒了就吃,我先走了!
他勾唇笑著把紙條捏進口袋,坐在沙發上吃祁郡給他留早餐,祁郡廚藝很好,雞肉的香味和米粥的軟爛融合得極好,煎蛋蛋白酥脆但中間蛋黃卻是流心的。
吃完飯後,給宋肆然打了個電話,讓他幫忙把行李寄回來,應該是林風在旁邊,隻聽見他大嗓門嚷嚷著;“江昭旭,你真行,自己先回去把我丟在這。”
“海城有人稀罕我,我不回來我幹嘛?”
“滾你大爺的。”
“那你去跟老爺子說。”
*
祁郡拿著早餐到醫院,周潮生卷著被子躺在座椅沒醒,她把一份早餐放在他旁邊,轉身推門進病房,剛好奶奶醒過來,一看見她便叫:“阿郡來了。”
“嗯呢,來給你送早餐。”祁郡點點頭,接著出聲詢問道:“先扶你去上廁所再吃行嗎?”
奶奶點頭。
祁郡把保溫盒放在床頭櫃子上,攙扶著奶奶去上廁所,給她接水洗漱,又把她扶著躺在**,喂她喝粥。
奶奶開口問:“什麽時候動手術?”
“正月十六。”
“那你什麽時候去上學?”
祁郡沒應。
奶奶看她沒回話,心裏有點著急:“你趕緊去上學,我這裏不需要有人照顧著,平時潮生來給我送個飯就行。”
“我知道,我過兩天就去上學。”
得到了她承諾的奶奶終於放下心,笑著抬手摸摸她的頭,故作安慰道:“不用擔心奶奶,我好得很。”
奶奶生病後特別嗜睡,吃完早餐後又困了,祁郡也沒有多打擾她,沒講兩句就拿著垃圾出門下樓扔。
推開病房門時,周潮生正好吃完早餐,他看了眼她手裏的垃圾袋,“老太太吃完了?”
“吃完了,又睡下了。”
周潮生伸手拿過她手裏的垃圾袋,“走吧,和你一塊下去透透氣。”
祁郡知道昨晚江昭旭肯定回來找他了,知道他會和她說點什麽,便點點頭,跟著他一塊出去。
海城醫院不大,走來走去就這幾圈,兩人在樓下找個張座椅坐下,周潮生掏點燃一支煙,吸了一口,是江昭旭上次給他帶回來的,當時說了句,“沒想到抽這麽好的煙居然是妹夫給送的。”
“昨晚他來找我,給了我一張銀行卡。”
祁郡聞聲抬頭,踢了他一腳,開口問:“沒收吧?”
周潮生白了她一眼,問:“我可能幹這事嗎?”
祁郡笑了,他確實幹不出這事。
“什麽時候回學校上學?”
又來了。
祁郡想了一下,開口回答:“後天吧。”
一聽見她要回去上學,周潮生整個人鬆下來,“那還行,我店裏有人看著,我來照顧就行,你不用擔心老太太,好人有好報。”
“那你呢?” 祁郡問。
周潮生滿嘴跑火車:“禍害遺千年。”
周潮生把煙頭撚滅,扔進垃圾桶,沒頭沒尾地問了句,“阿郡,想過你倆以後的事嗎?”
祁郡搖搖頭,抬眼看向對麵街熙熙攘攘的人流,回了句:“走好現在的路再說。”
她不敢想,也不知道怎麽想,所以先走好現在的路再說。
兩人沒說幾句,奶奶的電話就打了過來,說是要上廁所,周潮生也趁著祁郡在醫院看著,回家洗了趟澡。
祁郡上去扶著奶奶上完廁所,沒再出病房,而是坐在奶奶旁邊跟奶奶聊天。
隔壁病床一老太太看著兩人聊得歡,開口問:“這老太太真幸福,兩個孫女一個孫子,還個個都這麽孝順。”
祁郡點頭笑笑。
雖然奶奶病著,但也一點不帶謙虛:“是啊,我這三個孫兒特別好。”
祁郡沒插話,撐著下巴看兩個老人家聊天,聊到她的時候就笑著點點頭,江昭旭的電話就在這個時候打過來,祁郡跟奶奶打過招呼後,邊走出病房邊接電話。
她開口問:“怎麽了?我給你留的粥你吃了嗎?”
“吃了,奶奶在那間病房?”
祁郡怔了一下,“你要來醫院?”
“我已經到了,我外婆熬了的豬肚湯。”
江昭旭第一次來海城醫院,祁郡怕他找不到地方,沒告訴他在哪兒,讓他站門口別動,自己下去把人帶上來。
奶奶一看到江昭旭開心得不得了,但身體不允許,不能有大動作,隻能笑著跟他聊天,兩人聊得很好,江昭旭還說外婆過幾天就來看他。
祁郡是沒想到江昭旭回來醫院送東西,還陪奶奶聊天,不過又想想,他一向對老人家有耐心。
隔壁床的老人一看又有年輕人來送東西,嘴裏念叨著這老太太福氣真好。
江昭旭帶過來的湯很多,新鮮的豬肚熬出濃鬱湯水,奶奶吃不了豬肚肉,隻喝點湯,祁郡幫她擦了身子便照顧她睡下。
江昭旭在病房外等著她,他換了一身衣服,坐在鐵製座椅上,雙腿隨意搭放,垂著頭看地板,額前的碎發有點長,手機和不鏽鋼保溫壺放在旁邊,看著有點落寞。
祁郡走過去,伸手揉揉他的頭發,問:“想啥呢?”
他聞聲抬頭看她,眼裏帶著點祁郡看不懂的情緒,搖搖頭:“沒事。”
祁郡不是個愛刨根問底的人,說沒事便就不問了,在他旁邊坐下來,伸手拿過保溫壺,拿起勺子坐,在自顧喝把剩下的湯喝完。
江昭旭也沒說話,在旁邊靜靜看她,看她喝得差不多的時候,起身跑去護士站拿了兩張紙巾。
祁郡坐在椅子上,江昭旭居高臨下看著她,頭頂上的橘黃燈為他鍍上一層淡光,修長手指拿著紙巾,放在她唇邊擦拭湯汁。
動作算不上輕柔卻讓人心動不已。
“你頭發變長了。”祁郡沒頭沒腦地說了句。
江昭旭抬手摸了摸額前的碎發,點點頭,發出一聲嗯。
她伸手拿過他手裏的紙巾,拍拍旁邊的座椅,示意他坐下,他順勢坐在她旁邊,“過了正月十六,我幫你剪頭發吧。”
等過了正月十六,等一切都好起來的時候。
“好。”
*
初八。
祁郡是和江昭旭一塊回學校,班上沒有什麽變化,依舊是你追我趕毫無聲息的戰爭。
孟微知道祁郡回學校,中午放學後,立馬趕來找她。
春雨洗滌過的破天台,地板濕漉漉,角落的雜草冒出一點小綠尖,兩人站在圍欄邊上。
“奶奶什麽時候手術?”孟微問。
“正月十六。”
“幾成把握?”
祁郡不知道怎麽回答,頓了好一會,搖搖頭:“不知道。”
隻能做最好的準備,最壞的打算。
孟微看著祁郡這樣,心裏一陣生疼,伸手抱住她,拍著她的背,帶著哭腔開口:“阿郡,奶奶不會有事的,潮生哥說好人有好報。”
所有人都在說奶奶做了一輩子的好人,這個劫一定會渡過去的。
可是還沒等到正月十六,噩耗就毫無征兆地向祁郡擊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