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奶奶的信

正月十四。

祁郡早起把飯弄好放在桌子上,她和周潮生商量好了,早午餐做好等他來取,晚餐她自己送順便伺候奶奶擦身子。

自己提著兩份海鮮粥出門,江昭旭眯著眼靠在她家門板上,絲毫沒有大少爺的樣子,祁郡笑出聲,抬手撩了撩他額頭前的碎發。

“這誰家帥哥沒睡醒就擱人門口蹲著啊。”

江昭旭被她這麽一弄徹底清醒了,刷一下站起來,看了她一眼,拿過一旁的雨傘,攬住她的肩往學校的方向走。

“你家的。”他說。

過年以來,海城不停下雨,沒一天是晴天,雖然說下的不大,但濕漉漉的地麵和陰暗昏沉的天氣總會讓人心生煩躁。

兩人到學校學後,把早餐拿到走廊上吃,每個班的走廊都會放著一兩張多餘的桌椅,不少學生趁著下課拿著早餐出來吃,祁郡把保溫餐盒放在稍有些破損的桌子上,打開餐蓋,蝦仁仙貝粥飄香四溢,上麵還蓋著一個煎蛋。

“怎麽才一個蛋?” 江昭旭問。

祁郡:“特地給你煎的。”

上回她煎了兩個,他全給吃,後來問了才知道,他喜歡吃這種外麵焦脆中間蛋黃流心的煎蛋,當時心裏就想著,不愧是少爺,吃個煎蛋還要求這麽高。

江昭旭一聽是特地給他煎的蛋,嘴角忍不住彎了彎,說了句謝謝,埋頭喝粥。

祁郡胃口不是很好,沒吃幾口就吃不下,剩下的粥都到給他碗裏,他抬頭看祁郡一眼,沒說什麽,照單全收。

江昭旭趕在上課前兩分鍾吃完一大份粥,他抽過紙巾擦幹淨手指,伸手撫平祁郡緊皺的眉頭,出聲問:“怎麽了?”

祁郡被他的動作嚇倒了,晃了一下,回過神來,搖搖頭:“沒事,就是有點悶。”

“過了正月就好了。” 他邊收拾餐盒邊說著,“回去上課吧。”

祁郡點點頭跟著他回教室。

*

早上數學老師請假了,給他們丟了兩張卷子,一整個班都是靜悄悄的,大家都在埋頭寫卷子,整個教室隻剩下翻動卷子和筆尖滑動的聲音

卷子難度不大,但祁郡寫得十分費力,一道最簡單的選擇題都要廢好幾分鍾,整個人越寫越燥,幹脆把筆撇下,狠狠舒了好幾口氣,她剛要重新拿起桌子上的筆,抽屜裏的手機就傳來震動音。

明明隻是微弱地震動卻讓她感到腦袋發麻,還沒等她拿出手機接通,震動就結束了,像是意識到這個時候打電話不合適。

她掏出手機,按亮屏幕。

【阿郡,奶奶病情惡化,馬上要進行第一輪手術了。】

嘭一聲,手機跌落地麵發出刺耳的聲音,像一把利刀在她心口狠狠劃過。

不合時宜的響聲引得同學側目,大家都皺著眉,像是在責怪她破壞了這場寧靜,江昭旭注意到了她的反常,剛想他出聲詢問,祁郡推開桌子,起身跑出教室。

江昭旭一看她跑出去,趕緊跟著跑出去,祁郡跑得很著急,連門衛處保安都攔不住,他跟上她後什麽都沒問,隻是握住她發抖的手,叫她別害怕。

兩人到醫院的時候,奶奶還在手術中,周潮生捂住臉蹲在牆角,他聽見腳步聲後抬頭,看見到他倆,扶著身後的牆起身。

“怎麽回事?” 祁郡聲音顫抖得不像話。

還沒等周潮生張口回話,手術室的燈就滅了,醫生從手術室走出來,祁郡趕緊迎上去問詢:“醫生,怎麽樣了?”

醫生把人帶到辦公室,看著眼眶發紅的祁郡,歎了口氣,不忍地開口:“這次手術不算成功,陳老師現在的情況可能撐不過第二場手術了。”

瞬間,祁郡蓄在眼眶的淚水一滴滴砸落下來,衝破了她故作堅強的表麵。

“撐不過”這三個字的衝擊感太大了,若不是江昭旭攙著她,她可能都站不住了。

周潮生花了幾秒時間消化了這個信息,深吸一口氣,啞著聲道:“可是之前不是還好好的?”

“其實陳老師的身體早就撐不過了,不過是這幾天她都在忍著,她甚至告訴過我手術都不想做了,陳老師清高獨立了一輩子,自然是不願意拖累家人的。”

“最後的日子裏好好陪陪陳老師吧。”

這是醫生說的最後一句話。

*

那天過後,祁郡從學校請了假,每天都在醫院裏陪著奶奶,拿出以前的照片給奶奶看,在奶奶旁邊趕作業,給奶奶唱老歌,有時候唱著唱著看見插滿管子的奶奶,忍不住眼眶發紅,但她從沒有在奶奶麵前流過一滴眼淚。

那幾天裏,不少奶奶以前教過的學生帶著鮮花書信和水果補品來拜訪,但祁郡婉拒了一切麵訪,給他們道謝後,隻讓他們留下了鮮花和書信。

病房裏的花瓶每天都是漂亮的鮮花,學生們送來的書信,祁郡每一封都會讀給奶奶聽,她想讓奶奶最後的時光不是病痛,而是盛開的豔麗鮮花,和曾經桃李對她的感謝和熱愛。

正月二十一,奶奶平靜離世。

那是過年以來的第一個晴天,久違的太陽終於衝破了層層陰霾照亮了昏暗許久的海城,但這般難得的陽光卻給不了祁郡任何慰藉。

奶奶的葬禮辦得極其簡單,祁郡沒有過這樣的經驗,大多都是跟著周潮生一塊弄的,依照老人家的意願,沒有火葬,選了一塊風水寶地入土。

葬禮結束後,祁郡拒絕了周潮生送她回家,自己一個人走在東街的小街道上,看著火熱的商鋪,熙熙攘攘的人群,陽光透過冒綠尖的樹枝灑落每個人身上,可她卻感受不到。

當痛苦布滿了整個身體時,無論是陽光還是烈火,都無法將人溫暖。

祁郡剛到巷子口,看見江昭旭低著頭靠在她家門上,突然意識到今天是周天,學校放半天假。

她朝江昭旭走過去,腳步不算重,但沒等她走近,江昭旭猛地抬起頭,眼神不禁閃了閃。

江昭旭見過不同樣子的祁郡,妖豔的,高傲的,嘴毒的,溫柔的,卻沒見過現在這樣的祁郡。

看似毫無異樣的表麵卻散發出一種極度悲哀的冰涼。

祁郡沒有精力去注意江昭旭眼裏的詫異,掏出鑰匙開門,淡淡道:“進來吧。”

祁郡一進客廳,整個人躺在沙發上,眼睛直直盯著天花板,腦袋放空,不知在想著什麽。

江昭旭看著她這樣子,心裏說不出的酸,吸了口氣,走到沙發前蹲下來,拉過她的手,張張唇想說什麽。

“給我煮點吃的吧,好嗎?” 祁郡突然打斷他要說的話,說完又頓了一下,歎了口氣,道:“算了,我自己來吧。”

江昭旭一看她要起身,趕緊抬手摁住她的肩,“你坐著,我去。”

祁郡沒有力氣去和他推脫,點點頭,出聲交代他:“煮粥太麻煩了,櫃子裏有麵條,燒開點熱水,放點……”

“行了。” 江昭旭出聲打斷她,伸手拿過一旁的毯子蓋到她身上,說:“我是少爺,又不是嬰兒。”

祁郡被他這句話逗得勾唇笑了一下,看他進廚房後,吸了口氣,扯下毯子,起身走上二樓。

她好幾天沒回過房間,沒開燈的屋子裏昏天暗日,每個角落都充滿著潮濕黴味,受不了這樣壓抑陰濕的環境,走到窗台一把拉開窗簾,陽光透過玻璃窗灑落進房間裏,終於讓這個陰暗的房間有了一絲光亮。

拉開椅子坐上,伸手拿過放在書桌上的小巷子,裏麵裝的是奶奶去世後周潮生從醫院收拾回來的東西,掀開蓋子,一些雜物上放著一個信封,上麵寫著:孫女祁郡收。

這是奶奶給她留的信。

祁郡眼眶一熱,手控製不住地顫抖。

祁郡:

你還好嗎?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可能奶奶已經不在了。還是得和你道個歉,我還是沒有堅持到你考上大學,但我一定會在天上看著你的,看我們家阿郡考上好大學,掙大錢,戀愛結婚,生孩子……

你要相信無論什麽時候,你生命中的每一個重要的時刻奶奶都不會缺席,畢竟奶奶是天上人,有上帝視角呢。哎,不知道我走後你會不會哭,你常常說生老病死終有時,但我知道你心裏一定特別難受,你千萬不要憋著。

我知道自從我生病以來你一直故作堅強,忍著眼淚,把所有痛苦忍在心裏,可這並不是個好辦法,無論你是小孩還是大人,每個人都有放聲大哭發泄情緒的權利。

所以不要再忍著,今晚好好哭一場,洗個澡,睡一覺,一切就都過去了,淚水不舍留在今天,笑容明媚迎接明天。

阿郡啊,就算以後沒有奶奶的日子,你也要好好生活,好好做自己,你要相信你是這世界最好的姑娘,所以要加油啊,奶奶會在天上保佑你的。

還有哦,高考完就別染銀色頭發,要染就染點喜慶的顏色。好了,奶奶寫不了那麽多字了,要記住奶奶永遠奶奶愛你,永遠愛這個全世界最好的姑娘。

奶奶陳惠梅

祁郡看完這封信後根本站不起來,整個人縮在椅子上咬住自己的手腕,滾燙的淚水不停地從眼眶往下流,喉嚨控製不住發出抽泣聲。

她一直用沉默和無畏來武裝自己,讓自己看上去不那麽難受,可在這一刻,她根本藏不住了,心裏的悲痛就這樣暴露出來。

江昭旭端著麵條上來的時候,看見祁郡淚流滿麵咬著手腕,低聲嗚咽。

這樣的祁郡太讓人心疼,也讓人無措,整個房間都被陽光照耀著,但她身上卻是一層陰霾。

江昭旭顧不上手裏的麵條,隨手一放,快步走過去把她摟在懷裏,寬大手掌不停地安撫著她的後背。

祁郡濕潤的臉埋在他的胸膛裏,不管不顧地放聲大哭,不再強忍著,把心裏憋著的所有話都哭喊出來。

“我好難受啊,昭旭。”

“為什麽.我.我會活到這種地步,我沒有一個親人了。”

“我已經很努力了,我很努力讓我自己看上去很好,但是我真…真的很難受,我誰都沒有了。”

“這樣的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

祁郡像個瘋子一樣抓著他的衣領,平日裏漂亮的臉上布滿淚水,被淚水染濕的碎發黏貼在臉上,帶著哭腔喊出這一句又一句令人心碎的話。

她破破碎碎的話在江昭旭的心上刮了一刀又一刀,他抿著嘴唇,沒有說話,隻是把她緊緊圈進他懷裏,任由她的牙齒咬在他的肩上,伸手撫著她的後腦勺,試圖用身體上的接觸來安撫那個情緒崩潰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