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欠我一輩子

樓梯間裏,祁郡和周潮生靠在欄杆上抽煙,幽暗的空間裏煙霧繚繞,看不見一絲光亮,陰沉氣氛和窘迫處境一點一點逼著人妥協。

祁郡吸了口氣,撚滅煙頭,正想開口說什麽,周潮生出聲打斷:錢的事你不用擔心,哥有。你卡裏的錢留著你上大學用,以後花錢的地方還多著。”

“哥——”

“別說了,明叔走得早,我沒能給他盡孝,奶奶這份是我該盡的,我沒什麽花錢的地方,也有兩家店的收益,比你不止豐裕一點。你要是真覺得過意不去,那就以後也給我養老送終。”

“祁家從祖輩上就是好人,上天不會虧待奶奶的。”

會嗎?

祁家做了那麽多好事,但是好像沒落得有多好。

祁郡沒說什麽,忍住不讓眼淚流下來,紅著眼點點頭。

孟微煮好雞湯帶過來的時候,奶奶正好醒了過來,明天就開學補課了,祁郡沒讓孟微留下來,自己進去照顧奶奶。

狹小壓抑病房裏,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消毒水味,奶奶病病懨懨躺在病**,一看見祁郡就忍不住紅了眼,弱弱地開口:“阿郡,對不起啊,奶奶又讓你擔心了。”

祁郡一聽這話心裏就好像被什麽東西扯著,鑽心地疼,選擇性沒聽到奶奶的話,打開保溫盒,朝她扯出一個笑:“陳老師,來嚐嚐你二孫女給你熬的雞湯。”

奶奶知道祁郡不願多說,隻好點頭張口喝湯,奶奶剛剛醒過來,沒什麽胃口,喝了幾口就喝不下了,祁郡也不強求,給她擦完嘴後就收拾東西。

奶奶看著祁郡一言不發低著頭收拾飯盒,看著看著又紅了眼,忍不住開口:“阿郡,奶奶這回要是真熬不過去,你一定要好好活著。”

祁郡一聽她這話就控製不住了,手裏的保溫盒蓋子往桌上一撇,眼眶紅潤,聲音稍稍拔高:“陳惠梅,我不許你說這種話,你必須給我活下來。”

“你還沒看到我和孟微考上大學,還沒看到周潮生娶到媳婦,我們還沒陪你喝酒呢,你怎麽可能熬不過來,你必須熬過來。”

奶奶沒想到祁郡反應會那麽大,心裏一陣無措,張唇唇想說話,卻不知該說些什麽。

祁郡意識到自己說話重了些,趕緊把脾氣軟下來,“奶奶,對不起,我不是想凶你,我隻是害怕。”

她沒有辦法把後麵的話說出來,紅著眼固執地看向別處。

奶奶看著她這個樣子,心裏難受得很,知道祁郡一直忍著眼淚裝作沒有事,但其實心裏怕得要死。

奶奶伸手拉住祁郡的手腕,緩緩出聲,“奶奶知道,你放心,奶奶一定會堅持的,堅持到你和小孟考上大學,堅持到潮生娶到媳婦。”

聽到奶奶的話後,祁郡忍不住,喉嚨一陣發酸,眼淚不停往下流,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最後借口丟垃圾出了病房。

*

高鐵上。

從H市到海城的高鐵每天隻有兩趟,江昭旭很幸運地趕上了最後一趟,沒有收拾任何行李,匆匆從老宅趕到車站,提前回來這件事隻有宋肆然一個人知道。

他上車後一直給祁郡打電話,從一開始的無人接聽,到最後直接成了關機。

四個小時的車程硬是沒閉過一次眼,眉頭微微皺著,手指緊緊攥住手機,隔個十五分鍾給祁郡打電話,但每次都是機械女聲的冷漠回複。

車窗外天色一陣暗沉,雨滴打落在玻璃窗上,他的心也隨著關機提示音慢慢沉落下去。

*

奶奶在病房裏睡下後,周潮生帶祁郡在醫院門口粥鋪吃了點晚飯,又是過年又是大晚上的,粥鋪裏的食物也所剩無幾,祁郡也不挑,隨便點了份肉絲粥和榨菜絲將就了事。

可能是跑來醫院的路上淋了雨,祁郡連著打了好幾個噴嚏,周潮生趁著她吃飯,去藥店買了幾包感冒藥。

藥店就在隔壁,祁郡吃飯也吃得快,周潮生回來的時候,她剛好吃完出了店門。

周潮生把手裏的藥遞給她:“阿郡,你先回去吧,這裏有我守著就行。”

她想都沒想,出聲拒絕:“不用了。”

周潮生就知道她會拒絕,“不用什麽就不用,我能躺走廊座椅你能躺嗎?”

她不是不知道醫院條件困難,但依舊固執地搖搖頭,“我不放心。”

周潮生語氣軟了些,伸手抓著她的肩,低頭看著她,開口說勸:“你自己身體要是出了什麽問題,我又得照顧兩個,算哥求你了,我給小孟打過電話了,她在家裏給你熬了薑湯。”

“你回去喝了睡一覺,明天早上在做好早餐帶過來行嗎?”

外麵風很大,吹得她又打了幾個噴嚏,甚至連著胃部生疼。

周潮生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她糾結了一下,最後還是選擇聽他的話,點點頭,交代著:“要是有什麽事記得給我打電話。”

周潮生看她終於同意了,舒了口氣,伸手拿起她腦後的衛衣帽子,往前蓋在腦袋上,順勢拍拍她後腦勺,帶著安慰開口:“回去吧,不用擔心。”

祁郡點點頭。

或許是兩人太過於認真投入這場對話,或許是馬路上駕駛而過的車輛過於嘈雜,兩人絲毫沒有注意到站在對街的江昭旭。

江昭旭站在對街看了全過程,看著祁郡一點點對周潮生妥協,看著周潮生給她戴上帽子,親昵地拍她的後腦勺低聲說著什麽,她眼裏出現了他從未見過的依賴的信任。

氣嗎?難受嗎?

他握緊雙拳,努力控製好自己的情緒,朝著準備回家的祁郡開口:“祁郡。”

冰冷中帶著點隱忍的聲音。

兩人聞聲回頭,祁郡在看到江昭旭後,心頭毫無征兆地猛跳了一下,“你…怎麽回來了?”

江昭旭什麽都沒說,淡淡地睨了周潮生一眼,牽過她的手,抓得緊緊的,拉著她往回家的方向走:“我和你一塊回去。”

也不知道是說給誰聽的。

江昭旭一直拉著祁郡的手,任她怎麽扯,都沒有用鬆開,也沒有開口說話,像是在較勁一樣。

祁郡也累了,不願多說,便隨著他牽著。

走到巷子口的時候,江昭旭突然問:“為什麽不回我消息?”

祁郡愣了一下,想起沒電的手機,吸了口氣,輕著聲解釋:“沒電了。”

“那你奶奶怎麽樣了?”

祁郡沒什麽好隱瞞的,實話實說:“要動手術,可能要一周後吧。”

“那醫藥費…“

“不用你管。”

祁郡出聲又冷又快,快到江昭旭以為她要和他撇清關係,冷到江昭旭的心發寒。

江昭旭冷笑一聲,停下腳步低頭盯著她,出聲質問:“那誰管?你能有多少錢?”

“我沒有,周潮生墊付了。”

周潮生墊付了這句話被她毫無隱瞞地說出來,明明這是最坦然也是最真實的回答,但卻不知道這六個字對江昭旭傷害有多大。

如果她對他稍有點隱瞞都好,那就證明她還是有點在乎他的感受的,可她就這麽坦坦****地說了出來。

這不就是明擺著告訴他,我不靠你,靠別的男人。

江昭旭心中怒火已經燒毀了他全部理智,麵色陰沉,太陽穴瘋狂跳動,攥住她的手腕甩到牆角,膝蓋抵住她的腿。

“祁郡。” 他冷冷地喊了聲她的名字,“你不是說不花別人的錢嗎?那你現在什麽意思?”

他本就不是什麽好脾氣的人,這會兒更是傷人。

她被江昭旭毫不收斂的話怔住了,頓了幾秒,掙紮地推開他,朝他罵:“你有病?!大晚上發什麽瘋?”

“我就是瘋了,我這個瘋子大晚上冒著冷風從H市趕回來看你,卻看到你和別的男人待在一起,聽到你願意靠別的男人都不願意靠我,你在乎過我嗎?”

“你閉嘴!”祁郡大喊。

江昭旭也不管了,把這麽久心裏積攢的怨氣全都說出來,“我就要說!憑什麽你喊孟微就微微地喊,喊周潮生也是潮生哥,喊我永遠都是冷冰冰的江昭旭,為什麽和我在一起那麽久你給我的備注還是我的微信名,為什麽你永遠都要和我算那麽清,為什麽我給你買的項鏈你從來都不戴,為什麽到現在了你還不願意依靠我?”

“為什麽你從來都不說愛?”

江昭旭從來沒有愛過一個女孩,也不懂得怎麽去愛,他隻知道給她最好的,把她捧在手心裏。

可她呢?她好像是從來沒有喜歡過,就連情敵找上門了,還是他從周倪嘴裏聽到。

他伸出手指點點她的心口,眼尾發紅,哽咽著開口:“你問問你自己,我在你這兒的分量有多少?你對我隨口而出的喜歡又有多少句是真的。”

祁郡聽到了他的質問,聽到了他的哽咽,聽到了他的憤怒,但她不知道如何回應,今天的發生的事耗盡了她所有精力,她不想再去做過多爭吵,也不想解釋太多。

祁郡抬起頭盯著他,吸了口氣,控製情緒,冷靜著開口:“江昭旭,沒回你消息是因為我真的忙暈了,我跟你道歉。醫藥費的事,我會還給他,如果一定要以這個怪罪我,那就當我不想欠你的吧。”

她忍著胃痛吸了口氣,破罐子破摔:“如果你真覺得我對你不真心,那我也沒有辦法,我就是這個德行。”

句句雲淡風輕,詞詞殺人誅心。

江昭旭笑了,手掐住她的下巴,不管她的躲閃,額頭抵住她,“你不就是不想欠我的嗎?那我要你欠我一輩子。”

“我要你欠老子一輩子!”

*

昏暗潮濕的醫院走廊,隻有一盞應急燈還在亮著,周潮生靠坐在冰冷的鐵質座椅上,他還沒有睡熟,江昭旭的腳步聲驚醒了他。

抬起頭看站在他對麵的江昭旭,毫不意外他的出現,“我就知道你會過來,去樓梯間吧,這裏不方便講話。”

隨後起身往走廊盡頭走,江昭旭知道在病房麵前說話確實不方便,便也跟著他一塊過去。

江昭旭沒說話,直接把一張卡放在期滿灰塵的窗台上,窗外的月光從窗子照進來,把銀行卡照得發亮,他開門見山:“她欠你的,我來還。”

周潮生瞬間了然,哼笑一聲,掏出煙盒,點燃,說:“不是她欠我的,是我欠她的,我欠他們家的。”

“我知道祁郡沒找你借錢,你心裏肯定不好受,但你應該知道她不想欠你的,她不想欠你的原因說白了,就是是因為她把你當男朋友,把我當家人”

一聽家人兩個字,江昭旭心裏又緊了一下,卻不知道要說些什麽。

“我說這些不是為了顯擺她和我關係有多好,而是想告訴你,阿郡是真的想和你好好處,她希望你們之前的關係是平平等等的,男女朋友之間要是出現了金錢上的虧欠,無論你怎麽彌補怎麽平衡,都不可能回到原來的樣子。這樣的道理你不會不懂。”

他怎麽可能會不懂祁郡什麽意思,可他心裏還是氣得很,他氣祁郡從來都不會依靠他,氣她什麽都不和他說,氣她從來沒有把他當做男朋友。

周潮生看江昭旭沒說話,吸了口煙,緩緩吐出,看向窗外:“她跟一般姑娘不一樣,父親早逝,媽也跟人走了,家裏還有個老太太,這麽多年了,大家都說是我幫著她,其實不是的,她能活成今天這個樣子跟我沒有半毛錢關係,也絕非幸運,那是因為她骨子裏的傲氣不允許她低頭,不允許她爛在泥潭裏。”

周潮生很聰明,也了解祁郡什麽脾氣,自然猜得到兩人吵架了,兩個脾氣火爆的硬骨頭,怎麽可能服軟於彼此。

“阿郡確實是不會愛人,但她從來沒有對待過那個男孩子像對你一樣好,給你上台唱歌,你手裏拿的打火機是她的吧?我問過好幾回她都沒肯給我,你腳上踩的鞋也是她給你送的,還有巷子裏的貓她也幫你喂著,甚至還有上回李治那次。”

說著說著自己都覺得酸,無奈地笑了一聲,繼續開口: “當然,你們這種被人捧慣的少爺可能覺得這些事情沒什麽,送禮物養貓都女朋友該做的事,但祁郡不是一般女朋友,她這個人從小就自私冷漠到骨子裏,知道知恩圖報的道理,卻不會做好人有好報的事兒,她能為你做這麽多事,就意味著你在她心裏分量不少。”

江昭旭很少會認認真真聽一個人說這麽多話,甚至插不上一句話,不得不說,周潮生把他和祁郡分析得明明白白。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跑出醫院的,隻是聽見周潮生說她感冒了,一天沒吃飯可能會胃疼後,便頭都不回往外跑。

那一刻,江昭旭無比悔恨自己的衝動,恨不得扇死自己,明明看到她手裏的感冒藥還要對她惡言相向,隻顧著自己發脾氣卻忽略了她緊皺的眉頭和緊按胃部的雙手。

他現在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去找祁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