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去者不追

李承遠猶豫了下,“可以。”

孟響去醫院前交待過,這件事後續還需要向暖的協助,讓她知道案情也沒什麽。

周萌萌的男友叫方霖,戴副眼鏡,白白淨淨的,看上去很斯文。

他是真嚇壞了,目光驚恐無助地看著向暖。

“真和我沒關係。”他顫聲說。

向暖語氣平靜:“是嗎?”

如果他懂得如何尊重女性,周萌萌何至於走到這一步。

方霖痛苦地抹了把臉,“早知道會這樣,我絕不會碰她一下……”

他露出受害者的憋屈表情,滿眼後悔。

後悔怎麽會認識周萌萌這樣的女生。

情侶間做那樣的事不是很正常嗎?

又不是未成年!

為什麽別人都能開心接受,就她要死要活?

他想不通,懊惱的恨不能時光倒流。

以為向暖也是警察,方霖很快又急切的道:“這件事不是我發到網上的,事情鬧大了對我有什麽好處?”

“警察會調查。”向暖說。

方霖愣了下,“那你是?”

“萌萌的一個姐姐。”

向暖平靜清明的眼睛裏,不含一絲私人情緒。

她道:“你別緊張,我不指責你。我隻是想告訴你,當一個錯誤發生時,勇於承擔才是避免錯誤繼續發酵的最好辦法。我想,對萌萌來說,外界的壓力,不及你的沉默與旁觀。”

一件事,對錯兩立,發展自然會背道而馳。

可如果對錯和解呢?

從網暴一開始,他能站出來承認錯誤,承認事實,事情必然會是另外一種走向。

起碼周萌萌不會孤立無援到懷疑人生。

“如果僅僅是兩個年輕人對性行為的認知不一致,不丟人。許多人一生都在這件事情上迷茫。不知道什麽時候是應該,什麽時候是不應該。”

“但你在別人明確說不時,選擇了強迫,即便法律無法判定,也是犯罪。這一點,你要銘記。”

“如果你能真的認知到錯誤的根源,並去正視它,我覺得起碼你可以原諒自己。”

方霖眼眸閃爍,膽怯又猶豫。

他不是沒想過站出來,但他更怕引火燒身。

向暖一針見血:“你本來有主動權的,但現在沒有了。”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該怎麽處理,自有法律法規的標準。

……

麥小桃本就在水生火熱的生理期,加上受到驚嚇,做完筆錄就不行了。

向暖將她安頓在家裏,獨自一人來醫院。

就衝那幾聲姐姐,和那份等待,她也得來看看。

周萌萌還沒醒來。

她父母情緒比較激動,民警安排人正在安撫。

向暖猶豫要不要過去時,看到孟響從另一邊走來。

她忙迎上去,看他纏著紗布的手臂,“傷的怎麽樣?嚴重嗎?”

孟響臉色好看了些,咧咧嘴道:“磨掉了起碼有一兩肉,不過沒事兒,過幾天我就能吃回來。”

“你餓嗎?我請你。”向暖馬上說。

她錄完筆錄就直接過來,早飯午飯都沒吃。

想必孟響也一樣。

果然,他爽快又欣喜道:“好呀!我正要去吃。”

醫院附近的中餐廳,孟響不客氣地要了個大肘子。

“你這是吃哪兒補哪兒的意思?”向暖失笑打趣。

孟響嘿嘿地笑:“我姑教的,她老煮腦花兒給我吃,說吃腦補腦。”

“那有用嗎?”向暖一本正經地問。

孟響愣愣,“木有。還是個大山炮。”

見向暖露出迷惑,他忙解釋:“大傻子的意思。”

他說話時,會不自覺的帶著點豪爽特別的口音。

“你北方人?”

“俺東北那旮旯來的,很明顯嗎?”孟響不好意思地擼了把後頸,“我來雅市整整12年了,還是糾正不過來。”

“幹嘛糾正,蠻有趣的。”

“真的?”

“嗯。”

向暖提起小茶壺給他續茶,真誠道:“孟警官辛苦了,先喝點茶吧。”

她散開的長發垂下來,幾縷搭在肩上,白淨的臉被茶水烘出些許暖意,粉粉的,看著安靜又乖巧。

孟響呼吸沒來由的發緊,忙端起茶杯戰術性喝水。

平平無奇的花茶,居然格外好喝,有點甜。

暖到心裏,熱氣又慢慢蒸上來,他臉也跟著熱了。

穩重點啊,孟警官!

單身不丟人,猥瑣就很丟人了。

“咳~”

他收回亂七八糟的想法,似隨意的問道:“怕嗎?”

問的是周萌萌的事。

向暖抿了下唇,“你呢?”

“怕。”

孟響誠實地點頭,心有餘悸,連帶著語氣裏都有了顫音:“我怕抓不住她。”

“就算真沒抓住,也不是你的錯。”

過了飯點,餐廳人不多。

向暖的聲音不大不小,輕緩而平和:“在我們心理谘詢這行裏,有這樣一條原則——來者不拒,去者不追。”

“它的本意是,來訪者必須是出於完全自願,這是確立谘訪關係的先決條件。一旦訪者覺得不適,或想放棄,那是他們的權利,我們不必強求,更不必為此感到失職或是愧疚,從而給自己增加沒必要的心理負擔。”

“對救援來說也是一樣,隻要輕生者還有一點點的求生欲,我們都要想盡一切辦法的去抓住。但如果,對方真的選擇了放棄,這是他們的權利。”

來者不拒。

去者不追。

簡單八個字,像遙遠的梵音,輕輕叩在人心上。

孟響怔怔看著她,內心某個緊緊封鎖的地方,被輕輕拉扯。

他突然淚流滿麵。

向暖眸子一驚,嚇一跳,“我,我是不是說錯什麽了?”

“不是……沒有……”

孟響扯兩張紙胡亂地抹了把臉,不知道如何才能掩飾自己的失態。

索性就不掩飾了。

“我十二歲那年,我媽媽墜樓死亡……當時,就差那麽一點點我就可以抓住她……真的,隻差一點點……這是我這輩子都無法彌補的遺憾……”

半秒時間,便是陰陽兩隔。

怪不得在天台看到他時,他會是那種狀態……

向暖內心顫動,握茶杯的手不由收緊。

她沒有和其他人一樣,告訴他事實——你才12歲,即便抓住,你也不可能堅持到救援趕到。

孟響不原諒自己,不是固執,而是舍不得母親。

他的愧疚和遺憾,就像一根無形的繩索,將母子相連。

隻要他不原諒自己,繩子就不會斷。

緬懷的方式千萬種,他選擇了自我折磨。

“所以,你選擇當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