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上卷（8）矛盾
“我沒聽錯吧？”老江的臉上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色，仿佛聽到了什麽不可理喻的人和事一般：“讓我不打魚？以後都不打了？”
聽見這話，老江心底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抵觸。
他大半輩子走過來，唯一擅長，也是唯一做的事情，就是打魚。靠著打魚，他掙下了這副身家；也是靠著打魚，他才能夠把小江給拉扯成人。
不算漫長的歲月過去，打魚這件事已經沁入骨髓中，似乎成為了他生命的一部分，怎麽可能輕易放棄？
而從另一個方麵說，不打魚的人，在興旺村算是一個異類。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多少年來都是這樣。
靠著一片長江水，興旺村的村民們祖祖輩輩幾百年都是漁民。平日裏，大家隻會討論誰家的漁貨多少，而不論到底有誰出人頭地。
多少年來，興旺村一直保持著自己獨有的傳統，那就是真正的能人都是好漁民，不能成事的人才會去另謀出路。所以幾十年來，雖然村裏出了好幾個大學生，可村人們談論的都不算多。
老江算是緊跟時事的人，他覺得兒子要走出去，要成為大學生，要在大城市紮根，才能有更好的未來。但他自己不行啊！他還要在興旺村生活，他不能讓同村的人說，說他老江混了一輩子，最後混成了一個不能成事的人！
老江心裏這樣想著，小江卻不知道父親的想法。
他見到父親的反應有些激烈，甚至身體都微不可察地顫抖起來，便趕忙安撫了起來：“您別多想，隻是請您不要再打魚了而已，但您可以做很多別的事情啊。”
“比如縫補漁網，或者從別人家收了魚貨、製作魚幹售賣什麽的，能做的事情可多了。而且我和您說，這幾年城裏人喜歡的，就是原生態的食物。您如果能製作魚貨讓我拿去城裏賣，肯定也是不愁銷量的！”
“成不了事的人，才會去做那些！”聽了小江的話，老江的臉色不但沒能好起來，反而陰沉了下去：“興旺村裏，有哪家不會修補漁網，有哪家不會曬魚貨的？現在科技這麽發呆，村裏好幾家都買了那種大漁船了，還能請不起幾個工人怎麽著？”
“你爹我，做不來你說的那些事，也做不了。”
老江所說的大漁船，確實很大，比他多少年來一直在用的那漁船不但要大上不少，還裝著功率強大的發動機和自動收發漁網的器械裝置。
老江不懂那些新科技，他隻知道自己買不起那種漁船，而能用上那種漁船的人，都是村裏的能人。
他何嚐不想擁有一輛那種漁船呢？他還想著兒子賺了大錢，給自己也買一艘那樣的漁船，雖然到了那時候自己可能已經老得不能開船了，但隻要站在漁船上，自己也麵上有光啊。
我老江雖然老了，不中用了，還是個老鰥夫，但我有個好兒子！
老江的情懷、展望與希冀，小江自然是不清楚的。但作為保護江豚誌願者協會的一員，作為被協會重視的組織者成員，作為拿到活動經費回鄉進行誌願者活動的人，他還是要把自己的工作做到位、做到底。
知曉自己工作的開展將不會很容易的小江依舊把和煦的笑容掛在臉上，他把父親扶到一旁坐下，而後語重心長、循循善誘地說道：“爸，您別激動，您先聽我說。其實我做的工作，就是保護江豚這一瀕危物種的棲息地，呼籲大家把棲息領域還給江豚……”
“江豚？也是魚？”沒等小江說完話，老江就打斷說道：“為什麽要保護魚？你爹是個漁民，你讓你爹保護魚？”
“江豚其實不是魚，是哺乳動物。”小江耐著心繼續解釋道：“哺乳動物這個詞，一時半會和您解釋不清。這麽說吧，目前我國現存的江豚可能也就一兩千隻了，如果我們再不保護的話，這種生物就要滅絕了！”
“滅絕，就是斷子絕孫，再也沒有了。斷子絕孫，您明白嗎？”
聽到“斷子絕孫”這四個字，老江沉默了。他摩挲著自己的下巴，表情凝重，靜靜思量著。
作為一個相對傳統的、即將步入老年的中年男人，老江自然明白斷子絕孫的含義。作為隻有小江這一獨苗的他，自然不能讓老江家斷子絕孫。
但江豚，要不要斷子絕孫呢？江豚的斷子絕孫，和自己的關係，大不大呢？
老江那個打了一輩子魚的腦袋，一時半會沒有想明白。他似乎能夠感同身受，卻又好像感觸不深。
看著父親凝重的表情，和他陷入思考的狀態，小江覺得時機差不多到了，於是連忙趁熱打鐵地開口繼續說道：“我們人類生存了這麽多年，歸根結底的需求，其實就是傳承。”
“江豚和我們生存在同一片土地上，也要讓江豚這個物種也傳承下去對不對？”
“其實我求您不打魚，也是想起一個保護作用。接下來我還會努力，爭取好好勸大家，讓全村的人也都不打魚……”
“什麽？？？你還要讓全村的人都不打魚？！”老江仿佛是聽見了什麽駭人聽聞的東西一般，猛然抬頭，怒目圓睜地看向小江，滿臉都是難以置信的神情。
他的表情中，憤怒、不解、疑惑等諸多情緒雜糅在一起，一時間竟然把小江給嚇住了。
“是...是啊，我是這麽想的。”小江哆哆嗦嗦的開口，卻有些不敢直視父親的雙眼：“建立生態保護區，保護一個物種的生存，其實是一片水域，甚至是一整片流域的事情，需要大家協同工作、一起努力才能達成。我們興旺村也隻是一個小村子，接下來我還準備……”
小江的話沒說完，老江卻猛然站了起來，用力地對著他擺手，臉上都是不耐煩的神情。
“別想，千萬別想，一個字都別想，這是不可能的事！”
“讓祖祖輩輩都打魚的漁民們不打魚，你想過這代表什麽嗎？”
“斷人財路，這是絕戶計，你找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