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上卷(7)往昔
小院子裏,一老一少兩個男人對坐,沉默著,許久都沒有說話。
老江靜靜地磕著自己的煙袋鍋,仰頭看著天空中行過的飛鳥,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又是許久過去,小陳低下頭,低聲開口說道:“對不起,江大叔,我不該提這些的……”
“哎,沒事,都過去了……”老江開口,聲音微微顫抖著,但還是盡量保持著古井無波的情緒,“人活著,總得向前看。日子啊,過的是以後,不是從前,不是麽?”
“其實我那個兒子,活著的時候,做的事情好像和你們差不多了。”
聽到這裏,小陳猛然抬頭,雙眼不受控製地露出驚訝的神色來。
江大叔的兒子,之前做過和自己現在做的誌願者活動相關的事情?
難道這就是江大叔選擇幫助自己還有同學們的原因?
可從江大叔的語氣來看,他和兒子的關係好像並不是太好,那這又是怎麽一回事呢?
心裏思量了許久,小陳終於試探性地開口詢問道:
“那您,支持他嗎?”
老江卻是笑了笑:“年輕人啊,人不大,說話的彎彎繞倒是很多。好奇就直說,也不用這麽拐彎抹角的,那點小心思全藏在眼睛裏了。”
“我隻是有些遺憾……”小陳歎了口氣,眼眸垂了下來,“您可能不是很清楚,其實我們在做的事情,雖然隻是調研取證與宣傳,但本質上是為保護江豚這個物種和這個物種的棲息地做貢獻。”
“雖然我們能做的不多,但這件事放眼全國,是沒有多少人在做的。”
“如果您的兒子還在的話……我們的力量一定會更強大。”
小陳的話,是惋惜,也是心痛。
如今,國人對江豚這個物種的了解就不多,知曉的人更是沒多少,至於談到保護的時候,就更是矮個裏麵拔高個,稀稀疏疏兩三人了。
若是江大叔的兒子還在世,那他們的宣傳力量一定會更上層樓,或許在誌願者保護行動開展的時候,工作就會更輕鬆不少呢?
一切,小陳不得而知。
於是,小陳隻能遺憾。
沉默再次蔓延了整個院子,老江沒說話,反而是再度點起了煙袋鍋,一口又一口地抽了起來。
待到第三口煙霧噴到小陳臉上的時候,老江終於開了口:“其實啊,我那個兒子活著的時候,他做的事情也就隻有不讓我下水打魚而已。”
“可我是個打了一輩子魚的老漁民,不讓我下水打魚了,我活著還能幹什麽呢?”
“確實,他提過江豚之類的東西,但當時我聽不懂,也不想聽。”
“年輕人,你們是同齡人,你了解的肯定比我多。不如,我給你講講他的事,然後你也給我講講,他要做的到底是什麽事吧。”
“對我那個兒子啊,我還是想了解了解的。”
......
就著滿地金黃的落葉,溫暖的陽光下,小陳認真地坐在椅子上,老江不疾不徐地開始了他的講述。
老江是個老漁民,打了一輩子魚,但是命不好,早年時候媳婦就走了,是他自己把小江給拉扯長大。
雖然是自己拉扯著兒子,但老江沒讓兒子吃到一點苦,反而是通過自己的勤奮和努力,成功把兒子送進大學的同時,更為自家掙下了這一棟小院和兩層小樓。
人嘛,尤其是老男人,都是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
老江想著的,是兒子大學畢業後能留在大城市,去好一點的企業打工也好,去考個公務員、教師或者做律師什麽的也罷,總之就是能有出息,能在自己老了的時候把自己接到城裏去享福。
鄉下房子雖然不值錢,但賣了之後給兒子在城裏交個首付,還是能做到的。
要是兒子兒媳婦不願意自己跟著過去,那自己在鄉下養老,每年兒子兒媳能帶著孫子回來看一眼,也就足矣。
老江是這樣想的,他都計劃好了一切,好像都做好了萬全的準備,隻待東風。
可就在兒子畢業的這一年,小江的人生軌跡,卻在老江的預期中開始了完全的偏移。
那是個炎熱的七月,老江前腳剛和兒子打完電話,過了沒幾天,兒子小江就拎著大包小裹的行李回了家。
看著兒子在家裏收拾行李,老江就氣不打一處來。
“你到底是怎麽想的?我辛辛苦苦供你讀大學出人頭地,就是為了讓你回農村繼續受苦受累?大城市有什麽不好?回老家能有什麽出息?你就準備守著這一畝三分地過一輩子?”
“爸,您想多了~”此時的小江仍一副好脾氣,他轉過身輕聲細語地勸慰著父親:“我不是要回老家工作,回村裏是因為我被工作派遣回來啦。”
“哦?”說到這裏,老江態度一變,饒有興趣地問道:“什麽工作?是城裏的公司?待遇怎麽樣?我聽說大城市那些公司有些工作是駐村的,就和當年上山下鄉什麽的差不多,你要多長時間才會被他們調回去?不會回不去城裏了吧?”
聽著父親一連串的盤問,小江隻是笑著搖了搖頭:“我的公司您應該沒聽過,但我們主要是做江豚棲息地生態保護相關工作的。未來一年我可能都不會回到城裏,但如果我的工作能夠順利完成,未來的發展就會變得特別好!”
“真的?”
“真的!我騙您幹嘛!”
“好好好!”老江連說了三個‘好’字,整個人也興奮了起來,“別的不說,在咱們興旺村,你老爹我和村長的關係還是很不錯的。說吧兒子,有沒有什麽能用得著老爹的地方。別看老爹歲數大了,努努力還是能頂得上前線的!”
話說到這裏,看著父親欣慰的臉,小江覺得自己的目的達成了一半。
緊接著,他迅速趁熱打鐵,說出了自己的目的:“別說,還真有一件事需要您幫忙啊。爸,您看,您都打魚幾十年了,也挺累的了對吧?那不如咱們休息休息,不打魚了,找個別的營生,或者就歇了吧,怎麽樣?”
小江的話一出口,老江愣住了。
他萬萬沒想到,兒子回家來的第一個請求,竟然是讓自己放棄那堅持了半輩子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