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上卷（6）探望
當小陳帶著一整包他專門去了趟縣城買來的桃酥，走入老江的院子的時候，這院子依舊是滿地金黃。
金黃色的落葉依舊在一片片地飄落在地麵上，夕陽西下，院子裏佝僂的身影仍不緊不慢地掃著落葉。
歲月已經在他的臉上留下了斧刻刀削般的痕跡，可他依舊不慌張、不匆忙，自如地應對著，仿佛這就是生命應有的樣子。
獨自上門拜訪老江，是小陳自己的想法，也是誌願者服務隊的同學們一致認同的。
昨天，江邊的事情已經狠狠地給這些年輕人們上了一堂深刻的教育課，他們在溫室裏長大、培養出的那些經驗，當麵對大自然的時候，依舊顯得軟弱無力、不堪一擊。
若不是老江出麵，他們不但要灰溜溜地回到城裏去，更是連早就預定要完成的課題都無法結案。
這課題的稀有性，也是促進這些年輕人來到興旺村的原因之一。
稀有性和公益性相結合，更可以由此衍生出許多篇論文來。正因為能給他們未來的道路上增光添彩，所以這些年輕人們在出門前都對著自己的師長、父母拍著胸脯打了包票，不功成，誓不回。
若不是老江，他們仍然能回去，隻不過是必須要灰溜溜、灰頭土臉地回去了。
更何況，老江還救下了他們中的一個人呢？
所以，小陳覺得，於情於理，自己都應該來拜訪一下，代表自己的同學們充分地表達謝意。
畢竟，同學們中間還有些社恐的人，還有些臉皮薄的人，還有些抹不開麵子的人，最後就隻能由小陳來代表了。
“愣在那裏做什麽呢？進來坐吧！”
院裏，老江隨手把掃葉子的掃帚放下，招呼著小陳進來。
“突然來拜訪，打擾您了，這是我和同學們給您帶的禮物...”
小陳弓著身子走進院內，遞出手裏的東西，老江卻隻是擺了擺手，示意他把東西放在院子裏的桌麵上，自己則轉過身，朝著堂屋走去。
“放在那吧，先等我一下。”
老江的轉身，把小陳弄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他隻能輕手輕腳地把自己手裏的小包裹放在桌麵上，而後抬起頭，順著老江的背影看了過去。
可這一看過去，看到的就是那兩張擺在貢品桌上的黑白人像，小陳愣住了。
老江的神情，恭敬中帶著麻木。他很是熟練地取出三支香，點燃，拜了拜，插入壇中，就轉身走到水槽邊取了兩個杯子和一個水壺向著院裏走來。
那兩個杯子，很明顯是許久沒用了，上麵積了許多灰塵。
或許是老江自己也覺得不妥，走到半路他折身回返，仔仔細細地把杯子清洗好，這才拿到了小陳的麵前。
小陳趕忙伸出手想要接過杯子：“江大叔，您客氣了。我就是代表同學們來探望探望您，不用這麽麻煩。”
“禮數，還是要有的。”老江的聲音中帶著他那固有的疲憊感：“天也不冷，就不燒茶了，太麻煩。”
“好的，好的……”
看著老江倒好一杯水，小陳恭恭敬敬地接過來，自己小口抿著，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剛才那一幕，小陳作為一個外人，實在是覺得有些難以適從。
會有人在外人麵前，給自己逝去的家人上香麽？
倒是老江仍一副沒所謂的表情，他給自己灌下一杯涼水，解了渴，掏出煙袋鍋子敲打了起來：“今天來，找我是有什麽事啊？是你們這幫小娃娃，又捅出什麽窟窿了？”
帶著這麽明顯攻擊性的話語，讓小陳一愣。老江的話是刺骨的，他也是反應了好一陣才想明白，於是連忙接話道：“不不，沒有的事情。江大叔，我今天來，隻是代表同學們向您表示感謝，謝謝您昨天那麽幫我們。如果沒有您，我們的誌願者活動恐怕昨天就要結束了。”
“別想那麽多，好好做你們的就行了。”老江揮了揮手，沒再說話，反而是咂麽起了煙袋鍋子。
院子裏一時間有些靜，隻有風吹動落葉的聲音。一老一少安安靜靜地對坐在那裏，老江咂麽著煙袋鍋子，小陳悄悄地喝水，誰都沒說話。
不是不想說，是小陳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說感謝吧，可自己隻帶了些桃酥來當禮物，幹巴巴的感謝又不好開口；要是說點別的，小陳又突然想起來，自己對老江的了解好像也僅限於老村長說過的那些，又能聊點什麽呢？
難以開口，找不到話題，他的眼神也就隻能直愣愣地盯著前方，發呆。
小陳都沒發現，自己盯著的，一直是堂屋的方向。
“砰砰砰”
煙袋鍋子敲擊鞋底的聲音傳來，這是老陳又抽完了一份煙葉，他的聲音傳了過來：“好奇吧？我這麽一個老鰥夫，怎麽就自己守著一個空落落的院子，堂屋裏還供著兩個人？”
“啊？沒有沒有，真沒有！”被老江的聲音拉回現實，小陳連忙擺手：“我真的隻是發呆而已。”
“腦子一直轉著，一直在琢磨什麽東西吧？”老江笑了笑，“要說當時啊，我那個兒子，也和你一樣一樣的。你們年輕人，就願意這樣。”
“是嗎？”聽到老江聊到兒子，小陳好像抓到了什麽救命稻草一般，順著話題往下聊過去：“現在學校都放假呢，他沒有回來嗎？還是說今年他在做兼職，就沒有回來？”
“回來了，回來了啊...”
“那他是哪個學校的？學什麽專業的？說不定我們的專業還能交流，還有互通性呢。”
同齡人是一個很好的突破口，也很有話題，讓小陳有話聊。他想要順著這個話題一直聊下去，如果能見到老江的兒子，那就更好了。
他們的誌願者協會其實也會發展校外人員，而對小陳來說，多認識一個朋友總是沒有錯的。
可也就是在這個時候，老江的聲音卻又再度低沉了下去：“我那個兒子啊，回來很久了，一直在家裏待著呢。”
老江的頭轉了過去，小陳順著他眼神的方向看過去，看到的卻是堂屋內左邊那張黑白照片上，明媚的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