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上卷(31)北上
說走就走的老江,沒有把自己要去北京找老王這件事告訴任何人。
一個天光明媚的日子裏,他鎖好了自己家的大門,帶上簡單的行囊和換洗衣服,還帶了點自己備下來的幹糧,就邁起腿,向著興旺村的北方走了去。
去北京的路,老江大概是知道的。
他雖然是個老漁民,但也是一個去過城裏的老漁民,至少在送兒子去大連的那一年,他是送著兒子去了火車站,陪著兒子兜兜轉轉去往了那個大學所在的城市。
雖然兒子不是在北京上的大學,可老江知道,隻要去了省城,買了車票,自己就一定能抵達北京。
這麽想著,老江這天出門後先是拔腿走到了村外靠近大集的公交車站,等了半個多小時的公交車後,他終於是上了公交車,很快便在當天中午時候來到了縣城裏。
縣城雖然是個小地方,但麻雀雖小五髒俱全,旅館、娛樂城、遊樂場、高檔餐廳應有盡有,足以讓村人們在這裏好好地玩上幾天。
白天,趕集的、叫賣的、開店的、殺豬的,熙熙攘攘地匯集在縣城裏。
夜晚,擺攤的,逛夜市的,去唱歌的,上網的,到娛樂城玩的,形形色色的人也同時灌滿了這個不大但也不小的縣城。
然而老江沒心思想這些,他的目的是去北京,而到了縣城也隻是完成了他去北京的第二步。
第一步,就是坐上前往縣城的公交車。
苦吃得多了的國人,善於用一把子力氣謀生活的國人,自然是不怕繼續走路的。
花了半個小時的時間,老江找到了縣城的火車站。縣城的火車站有直接通往省城的火車,但一天內的發車頻次不高,大概是過路車比較多的緣故。
老江花了幾十塊錢買了一張硬座票,在候車室裏等了半下午,終於在太陽準備好落山的時間,坐上了前往省城的綠皮火車。
“花生瓜子礦泉水,啤酒飲料和泡麵啊~來來來,這邊的腿讓一讓!”
這是綠皮火車,尤其是硬座綠皮火車車廂裏標配的叫賣聲。
身穿廚師白服、實際上是在餐車賣貨的銷售員,平均每半個小時就會推著零食車在車廂裏來回走一趟。有時候他們一節車廂就能賣出去幾百元的銷售額,有時候則是收獲寥寥。
他們的工作,其實是為那些什麽都沒準備就上了車的人,提供一些非必要的消遣,所以老江很明顯就不是這種工作人員的潛在客戶。
從自己的包裹裏掏出早就準備好的幹糧,就著水胡亂吃了幾口,老江便緊緊地把包裹抱在懷裏,頭一歪,靠在並不舒服的椅背上,做好了睡覺的準備。
上了綠皮火車,他也隻是完成了前往北京的第三步,後麵還有好幾步要走,老江必須養精蓄銳,不能有絲毫放鬆。
現在的放鬆自然是為了之後的緊張,老江的計劃非常合理。
然而,意外總是讓那些合理的計劃,出現了計劃外的因素。
“哎,哥們,醒醒,醒醒!”
睡眼朦朧中,老江覺得自己的肩膀被人用力地拍了一下,而後又是連續的幾下,一下比一下力氣大,他連忙睜開眼睛,見到的卻是腦袋大脖子粗的一個男人,橫著臉站在他的麵前,手裏拿著一張紅色的車票,揮來揮去。
“哥們,買的站票吧?這是我的座位,你得讓一下了。”
那男人雖然橫著臉,可語氣其實並不橫,隻是帶著明顯口音的說法,卻讓人打心眼裏在聽見的一瞬間覺得不怎麽舒服。
歸根到底,是北京話的語言習慣裏終究帶著許多隨意的元素,好像非得把一個又一個字拋起來再摔到地上一樣,才能顯得鄭重。
“我...站票?不好意思你等等,我想想...”
一時間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老江倒真是摸了摸自己的腦袋,對麵前的狀況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站票?自己買的是硬座啊。
票絕對是確鑿無疑的,否則他也不可能坐在這裏。
難道是麵前這個男人,看著自己好欺負,想要搶座兒?
看他七八尺的身高,一臉橫肉,恐怕很有這種可能...
一個人一旦處在一個陌生的環境裏,尤其是身邊全是陌生人的環境裏,就容易變得多疑乃至妄想。很明顯,老江現在的狀態就是想多了,於是才會做出這種猜想來。
而嚴格來說第一次自己出遠門的老江,一旦出現了這種不可靠的疑心,便不由得產生了保護自己的第一反應。
於是他迅速晃了晃腦袋,努力讓自己清醒過來,旋即站起身,衝著對麵的男人大聲說道:“不可能,絕對不可能!這就是我的座位!”
看見老江是這種反應,再加上老江說話的聲音也不小,他對麵這個男人明顯一愣,臉上瞬間就產生了自我懷疑的表情。
不過這表情明顯隻是維持了一瞬間,旋即消退,緊接著生出了半是無奈、半是不屑的神態來。
那男人把車票收回手心,手指搖晃著指著老江,哼了哼鼻子說道:“你呀...你呀...”
老江正以為對方準備和自己理論,他自然也做好了完全的準備,手已經伸進了褲兜裏,準備把武器掏出來了。
那武器,自然就是自己的車票。
隻是下一刻,那男人忽然轉頭看向車廂的其他地方,嗓門一提,竟然直接嚷嚷了起來:“走過路過不要錯過,都來看戲了啊!看看啊,有人搶位置了啊,站票搶坐票了啊,還覺得自己有理了啊...”
熱鬧隻要不在自己車上,總歸是有人願意看的,於是老江的座位旁邊很快就聚集過來了一個又一個好奇的目光,更不用說前後座位的人寧願扭著頭也要探過來看了。
“看看,就是這人啊,買的站票不承認,還要占著別人的位置...”
幾秒鍾的時間過去,人就越聚越多。雖然他們沒說話,但那些審視的眼神依舊讓老江十分不舒服。
眼看著那個操著北京口音的男子依舊在喋喋不休,老江也急了,立刻掏出自己口袋裏的車票,朝著男人揮舞了起來。
“誰說我沒有票的?我的票不就在這麽?不信你看!”
老江的話頭遞出去,那男人卻愣了,狐疑地看向老江,不由地歪了歪頭:“你?還敢把票給我看?”
“怎麽不敢!”老江猛地一瞪眼,擲地有聲,硬氣地看著麵前的男人。
這一刻輪到男人猶豫了。謎底沒有揭開之前,他一定占理;謎底揭開之後,道理站不站在他這邊,可就兩說了。
然而,周圍的吵鬧聲越來越大,噓聲也越來越大,隨著越來越多的人要求男人查看老江的車票,男人很快也扛不住自己額頭上漸漸流出的汗珠,伸出手接過了老江手裏的車票。
老江的票在男人右手,他自己的票在左手上,把兩張票並在一起仔細一看,男人沒說話,卻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瞪大了眼睛僵在原地,不動了。
周圍看熱鬧的人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裏當然明白是出了問題,甚至他們都知道是什麽問題,可仍沒有人願意說出問題的所在。
沉默和尷尬的氣氛足足持續了五秒,終究還是老江忍不住探過頭去,可看到兩張票的瞬間就連他自己也傻眼了。
兩張票,一模一樣!
從日期時間車次到座位,一模一樣!
老江懵了,第一反應就是趕緊拿回了自己的那張票,緊緊地攥在手裏。
這時候,他至少要保護好可以證明“我是我”的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