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上卷(12)悲劇

“老江,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我...我也是實在沒有想到,竟然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當時,就剛才,我太心急了。我家這艘老船,你也是知道的,毛病特別多。我兒子說船出了問題,我也沒多想就趕緊趕回船上查看情況了,可誰也沒想到竟然是發電的東西出了事兒,也沒想到這個電竟然能導到江水裏麵去啊!”

“是我,是我不好!”老鄒麵帶痛苦的神情,一下又一下地抽著自己的巴掌。在他的一旁,小鄒麵無血色雙眼空洞地站在那裏,弓著背彎著腰,好像沒有了魂靈一般。

小江的屍體就躺在一旁,除了老鄒外,誰也沒說話,誰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老鄒家的漁船,其實很老了。

年久失修,就容易出很多問題。船體和人的身體一樣,隻要不經常維護,不好好修理,不根治掉一個又一個小毛病,就很容易把小毛病轉變成大毛病,最終整個崩盤。

老鄒家的漁船就犯了這個毛病。

半小時前,老鄒家的漁船是發動機出了問題,連帶著發電機也破損了。可誰也沒有想到的是,船上竟然有一條電纜斷裂了,帶著高壓電流的電纜還伸進了水裏,而老鄒和小鄒就是在這樣一個情況下開始的維修漁船。

帶著高壓電的電纜伸進水裏,那水麵在夜色下竟然是古井無波,沒人能看出什麽。

但偏偏,就在這個時候,好幾年沒回村裏的小江腳底打滑,一個不慎就摔進了水裏!

按理說,小江在江邊長大,摔進水裏沒什麽,也嗆不到水。畢竟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小江也算是諳熟水性的人。

可是啊,偏偏小江就著了道。有那麽一句話是這麽說的:淹死會水的,打死強嘴的。

小江掉進水裏的瞬間,高壓電流瞬間穿過全身。

水沒能嗆到小江,可高壓電流帶來的瞬間麻痹,卻導致了他渾身上下肌肉的麻木和感知的喪失。

一個失去意識的人,就這樣緩緩地沉入了水中,而過熱發動機帶來的轟鳴聲掩蓋了一切聲音,哪怕是一點水花撲騰的聲音都沒能傳到船上老鄒的耳朵裏。

待到老鄒發現小江的時候,人已經咽了氣,沒有了任何生機。

這件事從根底上來說,對老鄒算是無妄之災。但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興旺村人,老鄒內心的責任感和樸實卻讓他不可能不對這件事情負責。

麵對老江,老鄒都快要跪下來了,可老江仍然雙目仿佛失神一般,一句話都沒有說。

“老江!我給你跪下了!你說怎麽著都行!”

老鄒作勢就要給老江跪下,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老江不說話。

如果老江真的不說話,那麽這件事將會成為他一輩子的夢魘!

畢竟老江唯一的兒子死了!老江家無異於絕後了啊!

麵對即將跪下的老鄒,老江竟然眼疾手快地猛然扶住了對方的胳膊,在所有人震驚的目光中,他把對方輕輕扶起,隻是輕輕地擺了擺手、搖了搖頭,仍是什麽都沒有說。

整片碼頭岸邊,落針可聞,所有人包括老鄒和老村長在內,大家連大氣都不敢出一聲,隻能靜靜地看著老江。

老江把老鄒扶到一邊之後,一語不發地走到小江身旁,慢慢地蹲了下去,伸出自己滿是老繭的手,輕輕地撫摸著小江的臉。

“一晃眼二十多年了,你都這麽大了啊...”

似乎是憋悶了許久的情緒終於爆發,隨著一聲低語,滂沱的淚花仿佛暴雨傾盆,從老江的雙眼中湧了出來。

那淚水,渾濁,老邁,滄桑,裹雜著痛苦,不甘和深深的後悔,仿佛要直接從碼頭流入江水,匯入海洋一般,滂沱而浩瀚。

“老江...”老村長麵露不忍的神情,他輕輕地蹲下身來,伸手輕拍老江的肩膀,想要安撫對方,卻似乎什麽有力量的話都說不出來。

老江隻是先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他接受了老村長的好意,而後啜泣地說道:“讓我靜靜...讓我陪陪兒子吧...”

雖然老江沒有看向自己,但老村長還是點了點頭,而後站起身來,輕聲招呼著在場的村民們各自離開、各自回家。

老鄒和小鄒沒有走,他們不能走也沒有理由走,於是就找來了一些衣物和吃食,一直蹲在江邊的碼頭上,靜靜地陪著老江。

老江就這麽靜靜地陪著已經離開的小江,一整夜,而後在鄰裏鄉親們的幫助下發送了自己的兒子,並且沒有找鄒家父子要一分錢賠償,甚至都沒有要一句道歉。

隻是所有人都明顯發現,老江的話從這一天開始,少了很多。

老江的脾氣,好像也怪了很多。

時間一晃半年過去,白駒過隙,很快就到了現在。

下午的陽光依舊充足,老江看著坐在自己對麵的小陳那張恭恭敬敬又乖巧的臉,他兀自咂麽著煙袋鍋,笑了笑:“怎麽樣,聽完了,有什麽感想嗎?我聽說,你們這一代人是感觸最多的一代人啊。”

“我們是兩代人了,我已經弄不清楚我兒子的腦袋裏都想些什麽;但你們是一代人,小陳同學,你一定能理解我兒子他都在想什麽吧?”

聽著老江的娓娓道來已經落入尾聲,小陳才終於緩過神來,從老江所講述的那個情境中脫身,把自己的思緒揪回了現在。

小陳他抬起了頭,又低了下去,一隻手捏著自己的下巴思緒的半天,複抬起頭來看向老江,輕聲說道:“江大叔,江大哥他....就是您兒子,他的執念很深啊...”

“執念很深?”聽到這四個字,老江的臉上瞬間流露出了好奇的神情,他甚至不由得把身體向前探了探,深邃的眼眸直視著麵前的小陳。

看到老江的眼神,小陳仿佛明白了什麽一般,連忙擺手解釋道:“不是不是,我說的不是您想的那回事,沒有什麽怪力亂神的事情!”

“哦,原來這樣...”聽著小江的回複,老江的眼神竟然暗淡了下去。

他好像是很期待那種事情一樣,雖然在老江的心裏,他不信那種事情,也覺得那種事情是不可能的。

頓了頓,重新調整了一下自己的語速和表達,小陳終於開口,繼續說道:“我的意思是,您兒子可能對保護江豚這件事的執念,非常深。半年前的那場意外,我很抱歉,但從您的講述中我能明白,直到那件事發生之前,他都在為保護江豚而做著自己的全部努力!”

“保護江豚?這件事情在你們看來,真的就那麽重要麽?”老江難以遏製地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是,非常重要。我不清楚江大哥當時是怎麽想的,但這件事情對我而言,已經不僅僅是一件重要的事情,而已經逐漸變成一個使命了!”麵對老江的疑惑,小陳斬釘截鐵地說道。

“可我從小就生活在這片江水周圍,從小就是吃江水長大的。幾十年來,你說的江豚我並沒有少見了,也並不覺得它們需要保護。更何況,當初政府來給我們普及科學知識的時候也說過,‘物競天擇適者生存’,如果那些江豚要滅絕,難道不是因為它們不適應這個世界麽?”

聽了老江的話,小陳先是歎了口氣,而後搖了搖頭:“江大叔,我並不想和您辯論,也不想駁斥您的觀點。您說的其實很對,但唯獨有一件事您可能不知道。某些物種的消失,的確是因為它們無法適應當下這個世界,但有一些物種的消失,則恰恰是因為我們人類的活動啊!”

小陳的話,振聾發聵一般,打在了老江的心上。

這件事好像和他最初想的有些相像:竟然真的是自己這種漁民,影響了某些魚類,比如江豚的生存麽?